第十四章 夜襲(五)

第十四章 夜襲(五)

()銳刀門眾人一時都臉sè微變,龍峻見姜華止步停留,皺了皺眉,厲聲催促道:「還不快去!」姜華未曾見過他神情如此凜冽,心頭一悸,忙提步飛奔。

雨絲細微,但卻綿密,不過眨眼功夫,原本扭曲浮動的圍牆磚瓦都已恢復如常,地上青磚草皮表面隱隱閃亮,想是那阻絕「楊柳風」的「玉門關」被雨水所溶,滴落在地上。

唐穩返回檐廊,搖頭低聲道:「這兩樣藥物都怕雨水,如今已用不得了。」

趙梁氏一旁聽見,望天苦笑:「趙家從未做過傷天害理之事,竟是天要亡銳刀門嗎?」廊下王姨娘和一乾女子忙好言勸慰,趙辛氏默不作聲望向院門,雙手握緊銅鐧,緩緩走下台階,在檐廊前站定。

龍峻對眾人唏噓不加理會,只問道:「二公子,可有配合雨水使用的藥物?」

唐穩答道:「我和小晴都有幾味葯,正可在雨天使用,不過毒氣難免會遇水蒸騰。若是這裡沒有嬰孩,我自然無所顧忌,如今……」他嘆一口氣,「這院子還是小了些,最好能將人堵在十步開外,現下恐怕來不及了。」

「無需費神。」龍峻邊聽動靜邊道,「你尋那笛聲去,只要放倒吹笛人即可。」

唐穩方才聽見那小校的話,已經猜測這位大人或許和來敵交過手,此時自能明白這是經驗之談。他口上應是,掃視院中眾人一眼,卻不挪步。

龍峻知他顧慮何在,便是這人只為自家和朋友考慮,也算難得,遂指了指李玉和老四,微一頜首,話鋒一轉問道:「可帶了『醒醉散』?」

唐穩一愣,張嘴快速無聲說了幾個字,龍峻能讀唇語,瞧出他所講的正是「好夢沉酣」四字,便問道:「用不得么?」

「倒也不至於不能用。」唐穩不知他有何打算,為難道,「只是這雨天……恐怕在室外見效不快。」

「能用就好。」龍峻一笑,也不解釋,揮手示意他快去,「見機行事,要是不順手,就快些回來。」

唐穩點頭應承,雖不明所以,卻還是把裝「醒醉散」的瓷瓶拿出來遞給他。龍峻瞧了一眼,將瓶子收好,叮囑道:「叫上小十三,他輕功不錯,給你掠個陣。」

唐穩領命正待動身,轉眼瞥見身邊廊下——銳刀門弟子奉命提來——放著尚未使用的幾桶冷水,心中一動,有了打算。他快步走到水桶旁,從袖中掏出幾個藥包,將其中一包浸入水中小心解開和勻。他雖說戴著鹿皮手套,手指卻依然靈活,連水都不曾濺出一滴,很快就將另幾桶水也如法炮製完畢,回頭道:「龍爺,這水裡的東西毒xìng較小,與人無多大害處,能暫使人麻痹一刻,雖不及『楊柳風』,但也聊勝於無,權且防身罷。」隨即抱拳轉身,如風而去。

前院人聲正往後宅移動,想是姜華已將消息傳到。龍峻招呼幾名小校提上水桶,去后宅門樓兩側守衛。然後把刀交給李玉,隨意在台階上一坐,抬手將那革制圓筒從肩頭拿下橫放於膝,解了圓筒暗扣極快打開,取出裡面鐵制物件迅速拼接安裝。眨眼功夫,一架jīng巧的小弩弓便握在手中。

他舉起弩弓掂了掂,隨後取出一筒尺許長的小箭,推進弩槽待用。那小箭每筒數量一打,可齊裝連續上膛發shè,甚是快捷方便。李玉認得外形,這是神工堂傳聞根據諸葛連弩圖譜,將之縮小改進的十連弩。說是十連,其實能發十至二十箭不等。只不過數量雖多,shè程較短,最多只有十二步,且穿透力不強,豪門富紳用來看家護院而已,派不了太大用場。卻不知這把是朱炔一時興趣問神工堂要來,同南鎮撫司匠作房幾名軍匠頭目拆裝再造過的,威力自不可等同而語。

細雨綿綿,看來一時半刻不會停。最初在四秘營受密探特訓,龍峻曾聽許振卿講過不少看風雲測天氣的門道。只不過他歷來善於隨機應變,能根據不同氣候迅速調整對戰方案,因此對這門功課也不是很上心,只掌握一些常用方法。而許策不同,她聰慧好學,機敏強記,那時小小年紀,便已頗得乃父真傳,預測氣候無一不準,甚至遠超其父許振卿。

那今晚的夜襲,她也是算好天氣來的嗎?

**********

斜風細雨中,唐穩提氣飛掠,若離弦之箭。

他家學淵源,母親出身開封葉家,素以輕功見長,現下「片葉不沾身」施展開來,端底疾如厲電,渺如輕煙。小十三在錦衣衛里,也是個輕功頂尖的人物,卻要使盡渾身解數,方才不致被拋得太遠。

片刻功夫,兩人俱已離開莊院,到了那群死士跟前。四周屋舍內燈火隱約映照,只見那幫人穿著浸泡過桐油的藤盔藤甲,胸前繪了一朵白蓮花,手持環首刀,步伐呆板,神情木然,雙目直視,在笛聲中或過街穿巷,或躍上屋頂,正向趙家莊進發。唐穩和小十三剛剛靠近,笛音突轉凄厲,驟然拔高,前排死士隨聲而動,圍成半圓,將二人困在中心,舉刀當頭疾斬。這招毫無花巧,卻力大速急,尤其連排砍下,難以抵擋,實戰中最為有效。

刀勢快,唐穩的身法更快,影子尚且殘留,人已自刀陣間隙從容穿過,如魚入水,在人群中飛速遊走。相比之下,小十三的輕功便稍遜一籌,尤其在窄巷之中,更不易施展,不過頃刻,刀陣已至頭頂。他猛地頓住身形,拔出手中長劍,舉劍上撩,同時飛身後退。駱少川的佩劍居然不是虛有其表,竟是把難得的利器,只聽叮的一聲長響,迎頭劈下的環手刀俱被從中削斷,刀身叮呤噹啷掉了一地。

cāo控笛聲毫不停歇,拔高之後忽悠下降,那排動手的死士隨之跨前一步,也不管手中刀是否完整,只管朝前當胸直刺。小十三隻覺一股腥風撲面而來,忙腳尖點地往後再退,手中長劍再揮。這次更加徹底,進攻的死士手中皆只餘一個刀柄,其中一個連同半邊護手一起,被削掉了一截拇指。斷指飛出,鮮血淋漓,夜sè中瞧不分明,似乎那流出來的血並不鮮紅,竟是紫黑sè的。小十三抖去劍上血花,呸了一聲,只覺方才嗅到的腥氣愈發濃厚,簡直中人yù嘔。

這些死士行走時步伐遲緩,打鬥時反應卻極快,渾不像受人cāo縱的傀儡。長刀被毀,他們也毫不停滯,揚手丟出刀把,快步包抄將小十三團團圍住,握拳屈指再次飛撲。個個眼睛赤紅,齜牙低吼,彷彿噬人的野獸。

後面便是房屋泥牆,小十三退無可退,但他手中握有神兵,無堅不摧,重圍之下依然jīng神振奮。即刻腳尖頓地衝天而起,正想俯衝而下大開殺戒,忽聽人群中唐穩喝道:「小心別讓血濺到身上,有毒!」

小十三手中寶劍正揮至半途,忙劍勢一轉收回,左手劍鞘點在一死士藤盔上,借勁縱身再起,一連兩腳狠狠踏在下方死士頭頂,內力直貫足底。咯咯兩聲脆響,兩名死士應聲載倒,都被踩斷頸椎而死。突出包圍之後,小十三劍交左手,右手握緊劍鞘,運勁於鞘尖,用點穴撅的打法,專攻對方死穴,力求殺人不見血。

這邊十數名死士圍著小十三拚鬥,其餘的照舊齊步前行,絲毫不受干擾。那邊唐穩似一縷輕煙,在人群里穿梭,循聲查找吹笛人。方才在趙家后宅遭遇弩弓連shè,可知對手準備充分,難保外面屋舍中不會有同樣的埋伏,因此他借物掩護,或避入房屋,或藏身死士群里,不找到吹笛人絕不孤身輕離。

隊伍中異味充鼻,像是泥土的cháo濕,又像是動物膻臊,還有點類似蟲豸之類的腥氣,赫然是從這幫死士身上散發出來的。唐穩腳程快,眼也不慢,短短數瞥,已然瞧清這批死士的外觀。這幫人表面看起來似乎和常人膚sè無異,但細看之下便能發現,他們皮膚和指甲,都透出隱隱青紫氣,再加上體味,足可斷定,這些死士體內都帶著劇毒,先用秘法壓制,確保一時不發。可一旦入庄,後果不堪設想。

樂音飄忽,笛聲漸近,細聽起來,這名cāo控師武功不弱,但也不難對付。唐穩辨出確切位置,手腕一翻,指間已扣好一枚藥丸,越過人群,輕功全力施展,向來聲處飛掠。他雖少在江湖上走動,但並非十指不沾陽chūn水的世族貴公子,也不懼殺人,「十拿九穩」的名頭,可不是江湖人賣唐門面子白送的。

死士隊伍左後方五步遠,一處小院中,隱約有四個身影,俱都穿著藏青sè勁裝,臉戴人皮面具,一人居中吹笛,另三人呈品字形在外圍護衛。唐穩深知目前形勢危急,因此毫不留情,如電般掠至近前,也不廢話招呼,一出手就是溫家劇毒「彈指間」。這藥物無sè無嗅,起效速度極快,中者甚至連念頭都不曾轉過,便已毒發身亡。

那四人論武功也算是江湖上的一流人物,真正交鋒恐怕還要頗費些功夫,可一旦遇上這無影無形的劇毒,便是絕頂高手,也一樣束手無策。一干人剛查覺眼前人影晃動,尚未出招還擊,便已攜手踏進鬼門關。

這邊笛聲嘎然而止,唐穩早已縱身飛掠出數丈,尋找下一目標。

圍攻銳刀門的死士,東西南北共有四隊,cāo控之人也有四名。但唐穩身如電掣,又jīng於用毒,不過片刻功夫,四周便再無笛音。然而四方包抄的死士卻不見停留,依舊一步一步向前行走。

唐穩深覺詫異,正待繞上一圈,再次查找cāo控源頭,抬眼見前方小十三剛解決十多名死士,復又陷入重圍,忙飛身上前,shè出唐門「奪魂針」替他退敵。可毒針沒入那些死士體內,如同泥牛入海,居然全無用處。唐穩心中一凜,加快腳步沖入包圍圈,彈指幾針直shè近前死士雙眼。

那些死士雖有護甲,且不畏毒藥,但眼睛到底是人身上最薄弱、最無法護衛的環節,他們也不例外。再加唐門暗器手法高超,讓人防不勝防,中者頓時雙眼俱盲,吼叫連連,橫衝直撞,亂成一團,唐穩乘機一把抓住小十三突圍而出。他輕功卓絕,小十三本也不弱,如今攜手共進,再無死士能攔得下他二人。

見這些死士並未停步,小十三也感不解,邊跑邊問道:「你方才說,龍爺交待,殺了吹笛人,死士便可不戰而潰,怎地如今不起作用?」

唐穩困惑地搖了搖頭,忽想到死士身上異味,隱隱記起了什麼,忙噓了一聲,示意小十三不要說話。兩人知道事有蹊蹺,便在行進中凝神細聽,凝目細看。片刻之後,果然聽到空中陣陣細微嗡嗡營營,宛如蟲鳴。

夜sè如墨,又無星月,下方燈火如豆,照不到空中,二人瞪大雙眼,還是什麼都瞧不見。唐穩略一沉吟,指掌翻動,朝天彈出一物。那東西飛到半空,忽然無聲爆開,點點清冷星光,竟然不懼雨水,於半空明滅閃耀。二人這才借光看清,一群似蛾非蛾、似蠅非蠅的灰sè蟲豸,正在死士前方空中盤旋飛舞,圍成一圈,逼向趙家莊。

小十三駭然道:「他娘的怎麼回事?大冬天哪來這許多蟲子!」

「是蠱!」唐穩變sè道,「糟了!這幫死士不是用笛子cāo控的!障眼法而已!」他邊說邊在身上摸索,掏出兩枚藥丸,抬頭望天,只叫得一聲苦,「該死!蟲子太多,天又下雨,用不了!」

「十拿九穩」一時束手無策,卻見那群蟲豸飛到離內宅院子三丈遠,忽停滯不前,只在空中盤旋,沒有再進一步。蟲豸望空徘徊,死士也隨之停步,半在街巷,半在屋頂,只是持刀木然站立當場,無聲無息,紋絲不動,如同石像。

兩人正驚疑不定,黑暗中有人輕輕咦了一聲,唐穩聽得分明,抬手便是數枚透骨釘,向發聲處疾shè。

***********

趙家莊前院,在姜華招呼下,眾好手皆往後宅撤退。張萬里、包水生等鏢師打頭,趙懷義和蔣十朋殿後,潘浩然率眾居中調停,群雄且戰且走。原本姜華還擔心有人纏鬥不休,眾人不好脫身,可自從那哨聲響過,笛音乍起之後,來襲的金川三絕等人便萌生退意,只是虛晃招架,現下也不曾追擊,反而發一聲喊,各自尋機遁了。

蔣十朋頓感蹊蹺,邊退邊問道:「姜家丫頭,怎麼回事?為何要進后宅?你忘了小廖臨走時交代的話么?」

趙懷義卻想得遠些:「小花,可是那位龍爺的主意?」

姜華來不及細說,只先點頭告罪,加快腳步奔進后宅,大聲道:「龍大哥,大夥都進來了,怎麼安排?」

龍峻手拿弩弓,從台階上起身,正待開口,一旁始終沉默的駱少川忽然大聲道:「姓龍的,你可知我家主人是誰?即便你背後站著武林四大幫八大世家,也是得罪不起的!可別不識抬舉,亂蹚渾水!」接著斜睨避進內院的群雄冷笑,「一群烏合之眾,還想和我家主人對抗,簡直是螳臂當車,不知死活!趁早降了,好好送我出去,還能留具全屍,如若不然,你們的妻兒老小,也休想活命!」

先入院的江湖漢子,瞧見同伴死傷已心生怨恨,聽到這話更是心頭火起,頓時群情激憤,破口大罵。駱少川不甘示弱,反唇相譏。此人言辭刻薄惡毒,若非老四攔著,聲明這是人質,只怕早有人上來將他活活打死。

院中你來我往,一片嘈雜。龍峻看著這原本閉口不語的人,驀地里大放厥詞,且聲音高亢,引得后宅人聲鼎沸,心裡那種不妥感愈發強烈。

有什麼地方不對!

就在此刻,身後暖閣里傳來極細微一聲摩擦輕響,像是有人從下方托起一塊石板。龍峻腦中電光火石般一閃,轉身大步穿過守在門前的娘子軍,抬腳踹開暖閣房門直衝進去。他一動,李玉忙如影隨形。即便不能動用內力,龍峻身法也是極快,趙梁氏和王姨娘只覺眼前一花,身邊微風輕拂,尚未回過神來,背後已房門大開。

然而踢門這麼大動靜,屋裡竟連驚呼聲都沒有,唯有嬰兒啼哭。龍峻屏息闖入暖閣,李玉隨後跟進,只見房中僕婦都倒在地上不能動彈,趙三小姐也癱倒在床頭,嘴唇翕張,卻發不出聲。當中地面有一個坑洞,一塊鋪地的青石板被移開,擱在一邊。屋內多了兩男一女,男的俱都黑衣蒙面,其中一名抱著一個嬰兒。那女子一身男裝,懷抱另一名嬰兒低頭逗弄,正是許策。

見龍峻進屋,許策抬頭盈盈一笑:「師兄,對不住,小妹快你一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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錦衣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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