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6章 出手,勢若雷霆
雞峰山上,向陽的一面,已經綠意盎然。
向陰的一面依舊白雪皚皚,但雪白的地面上,卻有一片火一樣的紅,那是漫山遍野的映山紅。
這種花,總是先開花,后長葉子的,現在正是花期,漫山紅遍。
由這座山下的山谷進去,前行不過二里,便是一處龐大的鑄錢作坊。
這裡的規模,幾乎趕上廣陵鑄錢廠的規模了。
負責此地鑄錢工藝的是李鈴舟當初重金從廣陵挖來的幾個老工匠。
銅、鉛、鋅、鐵等物資,都是李家用自己勘探察知,並隱瞞下來的礦山所冶鍊,再運來此地的。
因此,山前一條極寬敞極平坦的大道,入山之後谷內通道也極平坦易行。
這裡私鑄的不僅是銅錢,還有私鑄的金錠、銀錠、銅錠和鐵錠。
銅錠鐵錠成色極好,是可以直接拿來鑄造器具的。
而他們的金銀錠則成色較差,因為這是可以直接拿來作為大宗支付的工具。
降低了成色,只要不是特別過分,很多人是看不出來的,從中便可以牟取摻進雜質形成的厚利。
李家生產的銅錢一方面摻雜更多的鉛鋅雜質,減少銅的使用,同時還鑄的比官錢更薄。
同樣的銅料,官錢能鑄一百枚的,在李家這處私鑄作坊,能鑄一百五十枚,若再加上摻雜的鉛鋅等材料,能鑄出兩百枚來。
這是何等豐厚的暴利。
這樣的地方,雖然它身處同谷腹地,不必擔心有強大的覬覦者出現,但谷中依舊戒備森嚴。
山外派有精明的哨探,每日巡弋,還有固定的哨位,甚至在那兒建了小屋,一家人一家人地住在那裡,長期為山中眼錢。
山谷中,兩側是峭壁,前後有谷中凹地可供出入,因此兩端依託山勢,可有一支武裝以策安全。
山谷兩側的駐守處,各有一支三百人的武裝,這樣的武裝力量,再加上地勢之險,又是在隴右腹地,他們可以確保這裡穩若磐石,沒有什麼人能打這裡的主意了。
只是,極端的特殊情況,那是誰也預料不到的。
工坊里,爐火正旺。
數十個只穿犢鼻褲的大漢,正揮汗如雨在幾個熔爐前忙碌著。
一隻爐子被打開了,銀水汩汩而出,流出一排排整齊的范模。
在作坊的另一側靠牆處,碼放著一口口結實的銀箱,有的還沒蓋上,裡邊金燦燦的顏色、銀晃晃的顏色,還有一捧捧新鑄的銅錢,分門別類地擺放著。
銀箱是李家自製的,每口箱子應該能放百錠金子或百錠銀子,又或者一千枚私錢。
這樣的大箱,需要兩個壯漢,才能搬運上車。
工坊里,也有十幾個孔武有力,佩著刀的壯漢閑適地走來走去。
他們是看守這些金銀銅錢,防止鑄幣工人私藏的。
迦樓羅的突騎,在接近雞峰山三里地外時,就開始衝鋒了。
他們是全速襲掠過來的,當常年守在外圍,實則早已麻痹的哨卡匆忙放出消息的時候,他們的騎兵幾乎是與信鴿前後腳兒地抵達山谷的。
山谷中的哨衛剛剛從信鴿腳上解下小竹筒,小竹筒中的信息才看了一半,潑剌剌的鐵騎便衝到了。
一輛銀車正要出谷,大門不及關閉,被手執彎刀的鐵騎衝殺進來,砍落了幾顆人頭,一刻不停地向前捲去,直撲谷中作坊。
而後邊,則是竹小春領著的陷陣營的亡命之徒。
這些亡命徒同樣騎著高頭大馬,人個性,武器也個性,彎刀、斬馬劍、戰斧、短矛、鐵鎚……
他們一衝進去,就瘋狂地屠殺起來。
地方已經找對了,他們動手便毫無顧忌了,一時間各種武器此起彼伏,谷中警衛筋斷骨折,頭破腰斷,鮮血四濺。
谷中守衛向來兇悍,可是這些陷陣營勇士,是讓正規邊軍都為之戰慄的可怕的屠夫,他們又怎是這些人的對手。
這是一波勢若雷霆的強攻,這是一場所向披靡的屠殺!
迦樓邏的鐵騎直接衝進了作坊,作坊中登時大亂,那十幾個帶刀的護衛,是最先被他們斬殺的,剩下那些赤膊大漢,很快就跪倒在地,戰戰兢兢。
谷中的防禦人馬,在這些兇悍的戰士狂野的殺戮之下,完全沒有還手之力。
很快,他們的反抗就像雪崩一般一瀉千里。
迦樓羅繳獲了大量的已經鑄好的金銀錠、銅鐵錠、私錢,還有碼成小山的原料。
陷陣營的殺神們守住了外圍,他們不被允許進入作坊。
這些人都是招募的亡命之徒,其中不乏作姦犯科之輩,打仗他們悍不畏死,但是面對大筆的金銀,唐治實在不太相信他們的人品。
反觀迦樓羅這邊就好多了,他的部下以那些西域勇士為主,他們歸附了唐治,遠離了故鄉,完全要依附於這位隴右節度使才能生存,才能過得好。
金錢對他們來說,作用並不大。他們沒有家人,一切的取用都來自於軍中,對於金錢的貪婪之心,顯然是最弱的。
這邊剛剛穩定下來,竹小春便留了人,配合迦樓羅點檢所得,控制俘虜,而她只帶了十餘輕騎,撥馬便走。
……
唐治到了李家堡。
李森率李氏一族,所有有頭有臉的人物,迎出了城堡。
人群中,神韻空靈、身姿綽約的李三娘,好奇地看著一個身穿吐蕃艷麗服飾的少女從車中下來,放下腳踏,又恭敬地肅立一旁,然後那位年輕的郡王便從車中走了出來。
韋十四郎剛替侄子來李家求親,求的便是李三娘與韋家小公子韋澤聯姻。
不過,李森婉言拒絕了。
他的意思是,雙方的結合,要能增加彼此的利益與合作,這聯姻才有意義。
可李家和韋家糾纏甚深,本就是利益一體,這個聯姻有何意義呢?
錦上添花么?
李家不管是跟賀蘭家、楊家,甚至是其他地方的門閥聯姻,其意義都強過與韋氏聯姻。
何況,女兒還小,還有選擇的餘地。
李三娘也知道楊家最出色的那些女子,如今都在唐治內記室作女官的事兒,可以想見,將來楊家和唐治,必定會有聯姻。
因此,李三娘對這位年輕的郡王很好奇。
此時一看,李三娘便覺得,這位郡王果然人品俊逸,不由得對二姐輕聲道:「不曉得楊家哪位姑娘,能贏得這位郡王的歡心,縱非正室,也不虧了。」
李家二姐想著道:「紫陌、雪迎、欣恬、疏影?想來,應是其中之一了。」
李家大姐聽見兩個妹妹說話,看了眼侍立於唐治身後的吐蕃少女,稚氣未脫,不禁一笑,道:「我看未必,這位郡王,怕是個喜歡小的。楊葭月、楊菡萏都有可能。」
這時,李森已經領著門中族老迎上前去,與唐治談笑風生。
一番言語后,李森又特意把族中最得意的幾個少年弟子李衛一、李震桓、李攸之、李從興喚到面前,一一介紹給唐治認識。
見已介紹到他們了,李家三姐妹便整理了一下衣衫,馬上,她們也該上前見禮了。
但是,這時候,令她們一生夢魘的一幕出現了。
遠處,有十餘輕騎飛馳而至。
馬到近前,從頭一匹馬上飛身躍下一個胡服女子。
Duang~duang~duang~的晃得人眼花繚亂。
就見她身未停穩,便已抱拳對那位年輕的唐郡王大聲稟報了幾句什麼,正滿面春風的唐郡王神色驟然一厲,把手狠狠一揮……
如狼似虎的郡王護衛便蜂擁而上,李森、眾族老,眾少年……
這些人首當其衝,幾乎是毫無反抗地,便被唐治郡王的隨從武士當場拿下了。
直到李家堡被佔領,李家三姐妹俱都做了階下囚,他們還如做夢一般。
大堂上,唐治高坐上首。
被抄出來的一摞賬本兒正擺在他身邊的桌上。
唐治隨手掀開一本,正在看著。
几案的另一邊,王刺史如坐針氈,不停地擦汗。
唐治看著賬本兒,心花怒放。
李家如此龐大的財產,節府正缺錢用呢,抄沒入官的資產,再加上盧家抄來的錢財,足以讓整個隴右軍、政、經、商、農、牧,以及九曲之地移民和建立榷場等事宜,都按照他的設想,推行變革,支撐到獲得回報了。
「呵呵,難怪李家派人,暗中行刺本王,原來他們做賊心虛,暗中做下這許多禍國殃民之事。王太守,你覺得呢?」
唐治扭頭,笑望向成州刺史王蘊麟。
王刺史身子一顫,一下子從椅子上滑落下去,順勢跪在了地上。
唐治一動不動,便故作驚訝地道:「王太守,你這是作什麼?」
王刺史艱澀地咽了口唾沫,突然轉向唐治,叩起頭來。
「大王,臣有罪!但是臣絕對沒有參與謀刺大王,臣對雞峰山鑄造惡幣的事情,也……也是一無所知的。」
唐治的臉色緩緩冷了下來:「你領朝廷功名,享朝廷俸祿。那都是民脂民膏啊!可你身為一方牧守,卻不思為民為國,而是攘助豪強,魚肉百姓,王蘊麟,你是真不知死為何物啊!」
王蘊麟只管叩首,已經惶恐的說不出話來。
隨王蘊麟而來的幾個官員中,只有兩個依舊坐在側座,對王蘊麟側目而視。其他幾個官員也早面如土色,跟著跪到了地上。
唐治一瞧,這兩位這麼淡定,都不用調查了,必然是沒有和李家同流合污的。
唐治便往二人一指,道:「你們兩個,姓甚名誰,官居位職?」
兩個官員便站起來,對著唐治一揖。
三綹長髯的那位道:「臣劉豐年,忝為成州長史。」
另一個短髯膚黑的官兒道:「臣秋易,忝為成州司馬。」
唐治聽了,便樂了。
挺好,成州的二把手、三把手都還算可靠。
把他們提上去也順理成章。
按照這時的制度,其實地方官的這種二把手、三把手有沒有權利,並不取決於朝廷,而是取決於地方上的正印官。
因為,這兩位是沒有具體職責差派的,他們能分工得到什麼工作,完全是由刺史來決定的。
如果這個刺史想大權獨攬,那就可以搞「一言堂」,所謂的長史與司馬,那就成了只領俸祿的閑職。
反而是比他們職位低的六曹,才是有具體差遣的,王刺史想要在成州與李家沆瀣一氣,這六曹若不配合,那就夠他頭疼的了。
因此,他能做到今天這個份兒上,六曹一個也跑不了,必定是與他同流合污的,反倒是這兩個閑官沒有下水。
唐治略一思量,便指著秋司馬道:「本節度命你,權知成州刺史,即刻上任。劉豐年仍為長史,輔佐秋易。你們二人,回頭會接到節府諭令,認真執行。」
秋易微微一訝,但卻不好露出失措神色,連忙欠身答應。
劉豐年卻是微微有些詫異不解,只是在唐治威儀面前,也不敢有所質疑。
唐治這麼安排,是因為,長史的職權固然是由刺史安排的。他不給你安排活兒,或者都是些面上功夫,你也只能憋著。
但是,長史對刺史,有監督之責。
這位劉長史,可有上書朝廷,彈劾過王蘊麟?
所以,他能潔身自好是真的,但……膽小怕事也是真的。
而秋司馬,也是個沒有與王刺史同流合污的,至於他是不是膽小怕事,唐治不清楚。
但是就這麼兩個人選了,一個已經明知他膽小怕事,另一個不清楚,事急從權,當然選擇后一個。
再一個,三把手成了一把手,二把手必然不服氣,就算他本來是個膽小怕事的,有劉長史在旁激勵著,也能變成一個幹吏了。
唐治舉手投足間,便決定了成州之勢。
這時,竹小春和狸奴各自捧著一摞賬簿興沖沖地走進來:「大王,李家鑄錢的私賬,也抄出來了。」
「哦,快拿來我看。」
唐治接過賬簿,匆匆翻看了一下底下的結數,不由倒抽一口涼氣:「這麼多!」
狸奴喜滋滋地道:「這是歷年下來的數目,李家私鑄銀錢已經有十數年了,數目當然驚人。」
唐治嘖嘖讚歎:「果然是暴利,快有李家資產四分之一了。」
竹小春輕咳一聲,咬著字音語氣道:「大王,人家舉告有功吧?」
唐治笑道:「當然有功,有大功啊,當賞!」
竹小春眨了眨眼,道:「大王真的會賞?」
「絕不食言。」
「好!」
竹小春笑靨如花:「依《大周律》,以所查抄私錢之五倍,酬賞舉報。小春多謝大王了。」
唐治臉上的笑容依舊,一時還未褪去,只是眼神兒已經散亂了。
五……五倍?
李家私錢之利,約佔李家總財產的四分之一。
五倍?
也就是說,我節度府一文錢都拿不到,還……倒欠了小春一大筆錢!
她,變成我的債主了?
一時間,唐郡王心茫茫心茫茫,我的心兒慌呀慌,手中的賬簿「吧嗒」一聲,就跌落到了地面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