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001章 養父
侯二狗很早知道自己是抱養的,眼前這個躺在床上奄奄一息的老人,和自己沒有絲毫的血緣關係。
「侯二狗」這個土鱉似的名字,明顯是養父不經過大腦用心考慮的結果,僅僅是為了好記。
七歲上學時,為了雅觀,養父隨手一揮,改狗為「苟」諧音,其實沒有根本上的改變,侯二苟還是那個侯二狗。
這叫他更加難受,明明有父有母,有名有姓,卻叫了一個土掉渣的名字,每慮於此,心裡愈發痛恨拐騙自己的人販子,發誓在有生之年必報此仇不可!
「我是誰?家在哪裡?親生父親又是誰?……」
這一串問題困擾著他,18年來一直耿耿於懷,今天,養父病危,他又一次提起了這個敏感的話題。
養父侯大龍雙眼空洞地望著他,無力吐槽道:
「兔崽子,我還沒翹辮子呢,……咳咳,這麼迫不及待。」
「爸,你我父子一場,你就不能現在告訴我?」
「急啥,18年都熬過來了,不在乎……這兩天。」
「你就是不肯說!以前,怕我成年後離開,沒人養老送終。
為照顧你,我中斷了髙中學業……自以為盡到養子應盡的義務。
再說眼下,你一條腿邁進閻王殿,隨時可能過去,我能不擔心嗎?」
「哼哼,等我入土之後,自然會真相大白。」
「又騙我!」
「你沒的選擇,最好是相信我……哈哈。」
一身骨瘦如柴的侯大龍輕輕翕動嘴唇,眼光里閃過一絲嘲諷之意,臨死之前還能再次捉弄一下小兔崽子,何嘗不是一件樂事?
然而在大笑過後,精神越發頹迷不振,眼皮沉重的落下,再一次陷入昏迷之中。
侯二狗默嘆一聲,神情懊惱的走出屋子。
房子是三年前在舊址上重新修建的,上下二層,一共四間房,大約費資六萬。
院里雜物胡亂堆放一邊,侯二狗清楚,這裡面壓根沒有多少值錢的物件。
唯有那棵五米來高的桂花樹枝繁葉茂,一派生機盎然的景象。
潔白如玉的桂花點綴在綠葉間,在黃昏的空氣里暗中吐露著沁人心脾的芬芳。
侯二狗猛吸幾口,頭悶發熱的腦子逐漸清醒一些。
「養父啥意思?莫非還有別人知道?那麼……會是誰?」
侯二狗愣愣的猜想,以養父的為人,以前交友甚廣,只是最近一兩年來卧病在床,除了村子里的幾位閑漢,鮮有外面的朋友來訪……
是村西頭的劉大頭,還是隔壁家張小泉,或者是光棍一條的周四孩……?
這些人都是養父的狐朋狗友,平日混在一起搓麻打牌,簡直就是形影不離,很是親近……
可是也有一點不好,這些人遊手好閒慣了,在村裡口碑不佳。
私下裡養父對他們也是頗為不屑,評價甚底。
很難想象,養父會把自己的身世之謎輕易告訴這些人。
不是他們,又會是誰?
侯二狗圍著院子轉了兩圈,突然間眼睛一亮,朝臉上猛拍了一下:
「何寡婦,我怎麼把她給忘記了?」
這個女人是養父多年相好,三個月前還親自探視過一回,倆人關門在屋裡竊竊私語,聊了很久……要說自己的身世之謎有人知道的話,恐怕非她莫屬!
侯二狗自以為找到了一條有用的線索,正暗自竊喜時,就聽到牆外傳來一聲悅耳的女聲:
「二狗,我爸讓你去家一趟。」
「哦,支書嗎?這……就去。」
侯二狗遲疑一下,很快分辨出來是誰的聲音,來人正是楓葉村支書的寶貝女兒,名喚張麗華。
邁步出院,侯二狗難免上下打量一下,心裡讚歎道:大半年沒見面,這女孩越髮長的楚楚動人,令人怦然心動。
倆個人是初中同學,高中之後基本沒有來往,不知偏偏在此時過來,所為何事?
侯二狗頗為意外。
「麗華,支書找我幹嘛?」
「不知道。」
張麗華脆生生回聲,想想后又解釋道:「我今晚剛回村,真不清楚。不過,我猜……可能是侯叔叔的事吧。」
「我養父?」
「嗯。」
「我明白了,大概是養父身後事的處理……也好,支書今天不找我,我也準備過去一趟。」
「侯叔很嚴重嗎?」
「二天沒吃東西了,估計也就是最近幾天的光景。」
「這麼快?」
張麗華略感吃驚。
「嗯,走吧。」
倆個人快步進了支書家,張景春看見后,搶先招呼:
「二狗,你爸情況可好?」
「很不好。張支書,我年輕沒輕過啥事,正想著向您求助呢!」
「叫你過來,就是為了你養父的後事。」
「張支書,你說,我聽著。」
侯二狗擺出虛心求教的模樣,心裏面卻道:或許張支書知道一些自己的往事,趁機試試看。
「侯大龍這次從縣醫院出來后,特意寫份遺書給我保管,現在是時候拿出來讓你知道了。」
「遺書?」
侯二狗大吃一驚,這事兒還頭次聽說。
「對呀。你養父要求臨終前保密,所以沒告訴你。」
「啥內容……有我親生父母的消息嗎?」
「很遺憾,沒有。」
張景春同情望著侯二狗,講出這個令人沮喪的消息。
侯二狗當面打開信封,裡面藏著一張薄紙片……別無餘物。
養父雖然說好賭成性,喜怒無常,可是有一樣卻讓他自愧不如:擅長書法,能夠寫出一手好的毛筆字。
遺書上的字跡用行楷書寫,稍微有點潦草,但是侯二狗一眼看出來,養父寫遺書時候,明顯筆力不足,精神欠佳……應該是最近一段時間所書。
大約看了十分鐘,侯二狗臉色陰沉放下遺書,張景春見此光景,不由安撫道:
「二狗,別傷心,房子的事村裡替你做主,絕不會給了別人。」
「什麼?爸,侯叔叔把住房留給外人……不是該留給二狗嗎?」
張麗華一直留心這邊動靜,聞聽此言,首先不滿意的替二狗叫冤。
「這上面寫的清楚,拿房子頂債。而且……而且還留下一筆欠債讓二狗償還!哎,二狗,你咋想的?」
「啥想的?知道的債我認,莫名其妙的債……我可不承認。」
侯二狗氣惱說道,房屋的受益人是何寡婦,債權人還是她,要說這裡面沒貓膩,打死他也不相信。
養父人未死,就先送走了房子,再給他留下2萬元的飢荒,真是對他愛撫有加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