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八十八章 路轉
延彰二十五年對於這個時代每個人來說,都註定是跌宕起伏的一年,大開大闔的激蕩變動中,有人得意的同時就有人失意,這頭一朝高奏凱歌,那邊便有一國四面楚歌。
火炮的橫空出世為戰爭大捷添加了一筆神秘色彩,這場戰爭,從甫一開始便處於膠著之態,中途一段時期北辰略顯上風,然而風向陡變,一切毫無徵兆的扭轉於一息之間,彷彿冥冥中一隻大掌猛然扼緊,繼而五路大軍以摧枯拉朽之勢,奮起合圍,橫掃北辰鐵騎,勢如破竹,北辰大王子損兵折將,率領幾千殘部退守上黨,閉門嚴守,以待援軍。
天朝大軍追南逐北,圍城一月,北辰大王子誓不繳械,殊死頑抗,於是炮轟上黨三日,城牆移為廢墟,大軍攻城,北辰大王子戰死。
上一次的大戰前後持續八年,而這場戰爭,因為前九刻的蓄勢待,以及后一刻的柳暗花明,必將凝固為史書上濃墨重彩的一筆華采。
伴隨著這一頁豐功偉績永垂青史的還有火炮和抗生素,火炮的威力次在大戰中運用顯露,而之前名不見經傳的抗生素,在皚皚白雪的漠北荒原,活人無數。
這場戰爭中傅濟琛死而復生,一戰成名,一躍擢升為軍中最耀眼的青年將軍,朱甲、紅驊、玄鐵弓,在魏紫眼中是最美麗的風景,而在北辰兵士心中則為奪命的招魂幡。
北辰七王子狄迪威異軍突起,從落魄質子躍居為最炙手可熱的七王子,代表北辰王庭與誠王蕭鄭擁火和談,簽訂《西河條約》,割地賠款歲貢云云。以及永不犯邊。
北境捷報頻傳,皇帝龍顏大悅,沉痾漸有起色。除夕夜扶病出息宮宴,賜字給兒孫,給黃蜂的是謹信親仁,我深以為憾,為啥不是三從四德呢……
給太子的是去饞遠色,內中怒其不爭地批評意味已經很不留情面了……
二十六年尤為隆重的年關祭祀並沒有取悅老天。京城歌舞昇平的同時,南方多郡爆雪災,災民流徙百里,餓殍遍野,瘟病橫行。
天朝動蕩。兵禍天災,接踵而至。
而朝堂之上。二王奪嫡已經愈演愈烈。蔣水兩府。劍拔弩張。
上元節剛過。朝中突變。多位官員聯名上書。彈劾揚州刺史黃永仁。詳細列舉出八大罪狀。貪污賑災款項。拖延工程。以砂石冒充賑災糧。安置災民不善
皇帝震怒。下令徹查到底。大哥奉欽差大印南下賑災。刑部尚書諸葛半山作為副使隨行查案。
寧國府為此深受牽連。中書令託病不朝。寧國府大門緊閉。和王蕭郁上書罪己。稱督查不力。深負皇恩浩蕩。皇上暫扣不。
黃永仁領一州富庶多年。橫斂無度。深遭人嫉。然忌憚寧國府之勢。怒不敢言。不過這一回局勢微妙。政治靈敏地人已經察覺到些許端倪。勇於揭露內幕地人站了出來。落井下石地人鑽了出來。風聞言事。爭相指證。言路呈現出一邊倒地攻訐之聲。
有甚連多年前地弊案都挖了出來。言之鑿鑿。稱黃永仁在餘姚縣當知縣地時候。以販私鹽之罪陷害當地名紳尚家。尚家百餘口滿門抄斬。
也許不是滿門,我想,遺腹子尚存。
我在漱芳閣私設刑堂,審訊記錄如下。
「你和傅濟琛是舊識?」
「數面之緣。」
「他家原來經營馬場?」
「是。」
「尚家地產業?」
「是。」
「你什麼時候來水府的?」
「十年。」
「令尊和家父有舊?」
「大人遊學途經餘姚,停留過半載。」
「尚雲?」
「……屬下在。」
我的水滸,隱姓埋名這麼多年,原來還有這番苦衷……
當夜我給大哥去信,敦促諸葛半山查明尚家的冤案,趁著這次千載難逢的時機,一定要昭雪。
一石激起千層浪,黃永仁地停職查辦好像一根導火索,引出了一連串的針鋒相對,朝堂之上黨派爭鬥越激烈,焦點便是黃永仁之案,以水家為的新貴步步緊逼,以寧國府馬是瞻的世族攻守並濟,兩方勢均力敵僵持不下,引兵對峙。
隆冬已至,南方的大雪冰凍繼續蔓延,災害持續擴大,揚州地區尤為嚴重,富庶的魚米之鄉淪為戰場,百姓凍瘡救治不及,化膿潰爛,高熱不退。
有一天我對黃蜂說,我要見黃有。
一日大雪,榮古。
一間小閣,溫暖如春,九扇聯幅的山水凍石屏風橫陳正中,屏風兩側,我和黃有膝跪對坐。
一室寂靜,紫銅香爐中淡淡的木香升騰氤氳,在空中緩緩的舒捲聚散,優雅閑逸,一如那人。
「對不起。」低低地嗓音從群山幽谷中傳來,彷彿帶著暮靄重重疊疊的霧沼。
「過去了。」我地聲音清淡的好像山谷地風,那些煉獄般的痛苦,永不醒地噩夢,畢竟隨著時間,化為塵封在記憶里的灰色,我沒那麼寬容,我對枕頭恨之入骨,恨不得親手生吞活剝,但是是非善惡永遠是雙重標準,所以對於黃有,根本談不上什麼抱歉。
「他……對你還好嗎?」他永遠是從容自若地,從沒有過今天這樣躊躇,每一絲壓抑和隱忍都好像一把鈍刀,在我最柔軟的心底慢慢的割。
「嗯。」我應了一聲,只覺得那麼悲涼,這次見他或許本就不該?
「有一些葯,南邊應該用得上,不過我不想沾蔣家人的手,麻煩王爺了。」
一聲清脆的響動從那邊傳來,好像空山鳥語,又好像春江猿啼,我笑笑,站起來攏緊暖裘,翩然而去。
我知道那些抗生素此時對於蔣家意味著什麼,但是有些大愛可以藐視敵對,可以超越生死,我要這天不再遮我眼,我要這地不再埋我心,其實經歷過那一番至痛至傷,有些東西釋然,有些東西參透,從某種意義上來說,我要感激蔣詩和枕頭,蛻變重生,那一躍,成就了我。
二十六年的春天,京城上空陰霾盤桓不去,新綠抽芽較之往年也晚了許多。
然而北風無力,春天的臨近是誰也阻止不得的,臃腫的冬裝漸漸壓了箱底,生芽的土豆朱門裡無人問津,年關中映紅了孩子臉龐的燈籠鎖進了高樓,珠花散了丟到了舊時的妝奩,一切都為了嶄新的一年之計做準備。
被遺棄的不止是死物,還有煊赫一時的揚州刺史黃永仁。
那位忠心耿耿的蔣氏家奴,一輩子給了蔣家,大難臨頭之際終究還是淪為壁虎的尾巴,成也平步青雲,敗也喪家之犬,這樣的人生,悲劇啊。
壯士斷腕,縱然有慷慨決心,也需要一把快刀,這把刀,黃有落得很不含糊,我想他也知道這意味著什麼。
黃永仁倒了,很多舊日冤情也隨之翻案,尚家便是其一,皇帝親自下旨,尋訪尚家後人余脈,賜還家業,帥爹和水滸面談過,內情不祥,結果便是水滸依舊是水滸,尚雲的牌位入了翻修一新的尚家祠堂。
水滸的選擇,大家都尊重,現在想來,我忽然明白了當年帥爹為什麼不願他出任我的黑衣。
黃永仁於冬末的時候押解到京,除外還有他的一子一女,黃夫人是蔣家旁系,蔣家保了下來。
黃永仁從揚州啟程的時候是乍暖還寒,一路北上,時間也隨著走過,到京的時候江南已經是草長鶯飛,而京中剛剛去了些許寒意,這一路,永遠是冬之將殘,春之未到,正如他的處境,還是那句話,這樣的人生,悲劇啊。
黃永仁一案讓皇上大動肝火,病中之人本來就腎水稀,脾氣壞,哪怕是天子,恐也失了寬宏,病榻之上下詔,黃永仁全家抄斬,和當年尚家的境遇如出一轍,黃永仁落了一個從重落,也算對得起他一生的時運不濟,否則生的渺小,死的潦草,這樣的一輩子,太不值。
黃永仁的死連及到了子女,我和黃道佐有過野遊覽勝的交情,唏噓了一把,這不算什麼,讓人出乎意料的是樓思源居然上表為黃玉嬌求情,洋洋洒洒寫了一堆諸如罪不及妻孥的聖訓,結論簡而言之就是黃小姐有多麼多麼無辜,寫的倒是挺中肯,可惜揣測上意有失偏頗,撞了一鼻子灰回來,這事到此還沒完,不知通過什麼渠道被當事人知道了,黃玉嬌留書自盡了,死法很剛烈,撞牆。
以往我對黃玉嬌的印象僅僅停留在她腦袋上那一朵盛氣凌人的牡丹花上,以後恐怕會時不時面壁凝睇,睹物思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