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九十章 前夜
先帝的後事在緊張的操辦當中,我和黃蜂在宮中草草的安頓下來。
太后悲傷過度,一病不起,坤寧宮中醫藥不斷,宮中一片愁雲慘淡,後宮的大事小事我一肩挑起,日日忙得焦頭爛額。
深宮中我孤立無援,毫無經驗,心底總是盤踞著空前的無力感,我把桃姝調到身邊,輝娘也進宮幫我,加上太后指給我的兩位老人,一切只能勉強應付著。
年少的中宮經受著前所未有的考驗,深宮內外不知道多少雙眼睛在等著看笑話,我不能在敵人出鞘之前,先輸在自己的年幼淺薄上。
步步為營中,神經總是高度緊繃,我開始失眠,而這段特殊時期,黃蜂也不好過,先帝大行,新君登基,兩件大事趕在一起,禮儀典制極其繁瑣,黃蜂的笑容越來越少,取而代之的是屬於帝王的不怒而威的嚴肅,然而每當夜深人靜的時候,他都會靜靜的抱我一會,只有那一刻,在熟悉的懷抱中,我才能感覺到,一切是真實的。
大殯前夜,黃蜂很晚才回到寢宮,我掌了一盞孤燈,在門口等他。
踏著子夜,他的輪廓從茫茫黑暗中一步步清晰起來,淡淡的月光灑在他的俊臉上,映得兩道重重擰起的軒眉投下深深的陰影,斂去了一番艷色,桃花眼彷彿溶在無邊夜色中,幽深如井。
我心微微一痛。
「杵在這幹嗎,快進去。」步上高階,黃蜂好像才看見我。眸色一亮,上前攬住我低聲催促。
「哎。我還以為你會說我像一尊望夫石。」任由他擁著我進殿,我攏著燈。提起興緻開玩笑。
黃蜂沒說話,心不在焉的讓宮人服侍著換過衣裳,大掌一揮,宮女太監很快一個個退得乾淨。
「你還是老樣子。真好。」黃蜂一把將我拉到懷裡。埋在我地頸窩嗅著。突如其來地感慨。
我反手抱住他寬厚地肩膀。一下一下撫著他地背。啞聲低笑。「怎麼就老樣子了。皇上最近越高深了。隨便一句聖諭都能聽得我一頭霧水。」
「裝傻。」黃蜂手臂猛地一緊。故意將熱氣噴到我耳後。我痒痒。張牙舞爪地反抗列強侵略。
「啊……不僅機鋒玄奧了。龍脾氣也漸長……咯咯……」
黃蜂疲憊沉鬱地臉上漸漸浮起淺淺地明媚。緊繃強直地身體也慢慢放鬆下來。欣悅之餘高抬貴手饒過我。雙臂轉而鬆鬆地環住我地腰。額頭抵著我地。四目相對。氣息相聞。
「這兩天還吃得消嗎。你還這麼年輕。難為你了。」
我搖頭,暖洋洋的不想動彈,嗓音低沉如喃語,「誰天生都會,一樣樣學唄,再怎麼沒見過世面,逼到那個份上也都無師自通了。」
「嗯,我們皇後娘娘賊能耐。」黃蜂低低的笑,不知不覺中東北腔都蹦出來了。
我滴汗,誰不久前還懷著仰望的心態慨嘆某人一息之間的沉穩持重呢,盲目崇拜果然不可信。
「明天留行王在宮中住幾日吧,好好陪陪母后,母后這幾日精神不太好,我們去請安的時候都是強打精神,雲兒日日伴駕,看得最明白,母后地病是心病,心病還需心藥醫,行王殿下便是勝過一切靈丹妙藥的良方。」
太子被廢之後封為行王,遷往西山行宮居住,未經傳召不得擅自入宮,現在太子這兩個字,已經是人心中的禁忌太子地庇佑,不知道絕代佳人流落到了何方……那樣一位外柔內剛的奇女子,本該雲遊人世地卓然仙姿,因為一段超越凡俗的糾葛,竟然淪落到舉世容不得……
「皇后思慮甚周。」黃蜂嗯了一聲,垂下眸子不知在想什麼,隨口道,「雲兒這兩天來見過你?」
「主要談及太后鳳體,然後順便極其委婉地提到了樓大人。」我朝黃蜂攤攤手,實話實說。
「倒是不錯,不過畢竟三年之後的事,還是等母后大安了再議吧……」黃蜂拍拍我地脊背,嘆息一聲,目光飄向窗外沉沉的黑暗,清寰的俊臉上流動著瑰麗迷離的色彩,「而且黃小姐的事……」
「女人這一輩子,拿青春賭一張飯票,真正修成正果的眷屬又有幾對是有情人呢,不過他倆這一樁,母后似乎是中意的……」黃玉嬌的自裁讓我深深震動,驕傲而剛烈的寵兒,連死也透著一股子潑辣。
「母后的人生……紅顏至尊,看似風光無限……」黃蜂好像沒有聽我講話,眸色遼遠空寂,忽然振臂將我打橫抱起,仔仔細細的安置在床上,隔著香紗被圈我在懷裡,嗓音縹緲低啞,彷彿穿過重重時光,散著斑駁的陳腐芳香。
「母后得到了一個女人能夠擁有的一切榮耀,唯獨少了父皇的心。」
我從他的懷中抬起頭,彷彿一瞬間墜入了陌生的時空,那一段塵封的過往,就要在今夜重新氤氳出無雙的風華嗎?
「我永旭朝由聖祖皇帝戎馬開創,而定國安邦的卻是父皇,父皇在位二十五載,期間國運昌盛,百姓安居,父皇真正當得起曠古明君這四個字。」黃蜂輕輕撫著我的長,彷彿陷入了無邊的回憶,低沉磁性的嗓音好像夜風吹過大提琴,溫柔流淌出的弦色卻是宮闈最深的隱秘。
「然而縱有偉烈豐功,費盡移山心力,父皇這一生的遺憾,最終也只能帶入萋萋茂陵,帝王的無奈,又何來解鈴人能體諒呢?」
「吾聞汝音兮,心有異異然,魂魄思之不反兮,忽忽何相忘,吾心有汝兮,從此永難離……你前後演繹了三個版本,其實皆出自一段不為人知的過往。」
他低聲醇吟著,濃郁如美酒,**如風月,「那年冬天,雪大,梅花開得盛極,呵呵,就是惟有暗香來的十一年,有一日我們幾位兄弟瞞著太傅,偷偷溜到梅林里試新習的陣法,然後偶然窺見了**梅樹下的父皇,永遠威嚴如山巒的父皇,那一刻的神情那麼寂寥迷惘,高大的身軀雖然挺直矗立,但是在白雪紅梅的映襯上,尤為孤單清寂,我們幾個躲在樹后,聽到父皇對著整片紅彤彤的雲海,低低吟了半小詩。」
「雪落凌波路,花織挽雲香?」我閉著眼睛,去年冬夜的場景一葉葉紛至沓來,我想曾經,我也那麼真切的察覺到了帝王的落寞和無奈。
「嗯。」他胸腔嗡嗡的震動直接傳到我的臉頰,我被薄荷的味道重重包裹,彷彿置身於夢,只聽他繼續醇柔低語,娓娓訴說著一代帝君傳奇人生中那活色生香的一抹。
「詩只成了一半,因為一位從天而降的女人……她就是那般踏雪而來,輕盈蘊藉,恍若凌波,風鬟霧鬢,神可照影,那大概是我一生所見最美的女人,驚艷了歲月,時光浮世只為她鋪陳,記載她的光和影。」
「那段意外邂逅是帝王也無法預料到的,我從未見過父皇那種震驚和悸動,那一瞬間,父皇巋然不動,眼中卻不異於電閃雷鳴……」
「還有尚是稚子的我們,啟蒙於那毫無徵兆的一刻,從那之後,那位女人的音容顰笑,便是我們對於美好的一切嚮往和憧憬……記不得後來我們幾個如何渾渾噩噩的回到東宮書房,也忘了誰提議,誰附和,總之一人一句,那短歌就永遠留在了東宮條案
他低柔的嗓音回蕩在耳邊,微光中我露出一抹笑靨,那麼久遠的故事,洞穿了時空,一點點鮮活了起來。
「父皇臨終前,我守在父皇的龍榻邊,又一次看到了似曾相識的寂然之色,父皇在最後一刻,思思念念的也是那位一生無緣的伊人。」
如果此生註定不能相守,那就用成全祭奠一份執念,男人的愛,真寬廣,我沉在他的懷抱中,嘆息,然而淺笑著入夢。
夢裡我回到了熙蕊梅林,腕上的八寶金環墜墜生寒,我捧著那尊珠鑲玉,默誦著破陣步法,漫無目的地徜徉在深處,然後,我忽然看到了一雙狹長的眼睛。(未完待續,如欲知後事如何,請登陸,章節更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