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北面泡沫沼澤邊緣——水翼軍營)
夏末秋未起,但森林裡的夜晚卻透著一天比一天更重的寒意。
泫兒的營帳里,暖和了一夜的火堆已經熄滅了,只剩下帳簾邊緣泄露進來的銀灰色的熒熒晨光。小白合著眼伏在軟墊上,突然它好像覺察了什麼,猛然睜開眼睛撐起上半身,緊緊地盯著帳簾,似乎在等待著什麼。
一股醉人的暗香迅速地充滿了整個帳子,小白一怔,不自覺地甩了甩腦袋,眼皮卻越來越重,不一會兒就軟在了墊上沉沉睡去。
帳外傳來放輕腳步踏在草地上的「嘖嘖」聲,下一秒,帳簾就被掀開了,一個高大的身影彎身走進帳內,後面跟著一個身材瘦削的男子。
「主人,軟榻上的就是被稱為『神語』的女孩。」後面的男子邊說邊隨手摺了根熒光棒。
在微弱的熒光中,另外那名身材高大的男子上前一步,一頭亮金色的長顯露了出來,晶亮的眸子隱隱透著灰藍,給那只有古歐洲皇族才擁有的俊美五官增添了幾分邪佞之氣。
他就是昨日才被烯煬釋放的那名代號叫「XY」的男子。不過此刻的XY,早已換上了一身夜行衣,只在領口別了一枚金色的紫荊花扣針。
泫兒側身裹在被子里,小臉被柔軟的短遮蓋住。XY輕輕坐到榻邊,伸手把她的臉轉過來,狹長的雙眼一瞬間眯了起來。雖然下屬和烯煬兩方交給他的資料都說神語是一個小女孩,他在火翼王妃烯煬面前也沒有揭穿,但其實他一直不相信。因為印象中,擁有「機械溝通」的人應該是個男人,而且如果他還活著,也有四十歲了,絕對不是眼前這個看上去只有十七、八歲的女孩。
「主人……?」見自己主子看到泫兒的臉后沒有反應,瘦小的男子猶豫地問道:「要帶她走嗎?」
手上溫熱柔嫩的觸感,提醒著XY熟睡中的人兒是那麼嬌弱那麼清純,竟讓他奇迹般地為她擔心。一個沒有自保能力的她,偏偏擁有世人都渴望得到的力量,每一方的人都窺伺著,妄圖將她擒獲,控制,利用……
修長的指尖撫過泫兒的額頭、鼻尖、嘴唇、下巴:「就讓我看看……你到底是一隻溫弱膽小的小貓,還是……」
就在這時,軟墊上的小白忽然動了動,像是就要從迷睡中醒來。
XY看了看它,輕扯著嘴角笑著繼續說道:「一隻就要蘇醒的幼虎……」放開泫兒的臉,不理會身後男子滿臉驚訝不解的神色,他起身率先走出了帳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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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邇森林的清晨,不見陽光,只聞鳥鳴。空氣中仍飄散著昨夜露水的氣息,教人覺得渾身慵懶。
不知道怎麼回事,泫兒只覺得一覺醒來腦袋昏沉沉地,耷拉著沉重的眼帘,她一臉疲憊地走出帳外。
「小姐又做惡夢了?」說話的人是笛司佩。只有曾經當過泫兒貼身侍衛的笛司佩知道她有做惡夢的習慣。
昨晚上半夜她確實又夢到了那場車禍,可是後來就睡死了過去,起來以後感到全身乏力,不知是不是受了點寒氣。泫兒對笛司佩點點頭,抬眼瞧著士兵們在軍營四周點上火把,眼前一亮,神智才稍微清醒了點。
她已經將近兩天沒見過湟了,他好像一直待在自己的營帳里,帳前的親兵竟說水王殿下下令誰也不見,攔在帳外不讓任何人靠近。先不論戰事迫在眉睫,他這樣子不吃不喝,也讓泫兒擔心不已,很想看看他,哪怕是遠遠地瞧一眼也好。
心裡這麼想著,腳步也就不由自主地走向王帳,卻被守衛的親兵攔了下來。他們看見是神語,也面露難色,泫兒並不想為難他們,咬了咬下唇打算離開,一直跟在她身後的笛司佩卻開口說道:「水王殿下真得說無論是誰都不見?」他故意加重了「誰」字的語氣。
兩名親兵同時答道:「是。」
泫兒垂下眼瞼,原來她對湟來說,仍舊不算什麼,只是一個可以說不想見就永遠不見的人而已。
「你們也看到了,冰晶已經全部融化了,火翼軍的軍力恐怕已經恢復了,我和神語這次就是來和殿下商討對策的。我理解你們必須執行王令,但總能幫忙通傳一聲吧?」笛司佩溫和地笑道。
「這……」親兵互相對視了一眼,還是猶豫不決。
「笛司佩,」伊嵐的聲音卻在這時傳來,與平日的溫柔委婉不同,她的聲音裡帶著隱隱的怒意和強硬:「劫機是希翼王的旨意,復原神器是希翼王的旨意,王位也是希翼王要傳給水王殿下的。從小到大,為了自己的父親,殿下背負的還不夠多嗎?如今終於可以把一切放下了,為什麼你們還要逼他!」
她明明喊的是「笛司佩」,但那雙水濛濛的小眼睛卻是緊緊地盯著泫兒。
泫兒並不知道原來劫機和復原神器都不是湟下的命令。難道他做的一切並不是他自己的原意?回想起自己那天夜裡潛入凱拉克大神殿九翼試圖毀掉神器被他現后,他臉上露出的冰冷神色,那當中有很大一部分是為了希翼王吧,畢竟希翼王和火王,是四歲就失去母親的湟,在這個世界上剩下的最後兩個有血緣關係的,最親的人。
笛司佩的嘴角還是掛著平淡的笑意:「伊嵐小姐,有些東西不是說放下就能放下的。」
伊嵐上前一步,視線從泫兒身上移到他臉上,幾乎是一字一句地說道:「沒有水王殿下的希翼,還是希翼;沒有希翼的殿下,才能做回真正的自己。」
泫兒一怔,心中不禁升起一陣濃濃的無力感。湟的過去,她一無所知,他和她,像是站在懸崖的兩邊,一邊是希翼,一邊是外世界,就算不對立也有一道深不見底的鴻溝橫斷在他倆中間,永遠也不能跨越……
伊嵐,才是那個最了解他的人……
「神語,」Zenk騎著馬遠遠地走來,打斷了泫兒的思緒,「右翼軍已經準備出了,智靈長老命我來請小姐過去。」
經他一提,泫兒才記得他們今天要去莰可欣求援兵。
莰可欣族是希翼的四大貴族之一,從大陸統一開始就留守在泡沫沼澤中心,一直都保持著中立的立場。藍娃的能量暴動過去后,水翼軍的行蹤早就暴露在火翼軍的眼前,躲藏拖延已經沒有用,他們必須得獲取莰可欣的援兵。
她握住Zenk伸過來的手順勢上馬,伊嵐看了他們一眼,轉身離開前留下一句話:「帝珈將軍的左翼軍將會留守在這裡。」
水翼軍從來都是一起行動的,這次卻兵分兩路,泫兒立刻覺察到了什麼,回頭疑惑地望著Zenk,只見他也是一怔,似乎之前並不知道此事。
「帝珈……」Zenk想了想,猜想著:「十一歲時被水王殿下從親人的屍體中救出,從那時起就跟在殿下身邊。親人被同族人殘殺,所以他從不承認自己是希翼人,他效忠的是水王殿下,而不是希翼,這一次……」
他不需要再說下去了,泫兒已經明白了。
如果湟要放下一切,那麼帝珈也會毫不猶豫的放棄他的將軍之位,就算這樣做的後果會另希翼的政權兵權分崩離析,他可能眉毛都不會動一下。
沒想到,水翼軍竟然真的分化了。
可這麼嚴重緊急的事情,為什麼連身為水翼軍右軍統的Zenk都不知道,反而是由伊嵐的口中最先說出來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