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冤家路窄
周安東走進廠區大門,看著冷冷清清的廠子,無聲的嘆口氣。他剛進廠那年,年底正是熱火朝天的時候,來拉酒的車排成排,這才幾年時間,徹底完犢子了,已經處於半停產狀態。
本來指望著年底能有一波銷售,好給職工發工資。可希望是美好的,現實卻是殘酷的,十月份生產了八十噸酒,到現在也沒銷售出去多少。這也預示著,大高粱被市場淘汰已經進入了倒計時。
「這不是我們的大學生,周安東同志嗎?」
周安東要去車間找死黨姚軍,沒想到半路碰到三名以前質檢科的同事。說話的是跟周安東年紀差不多,但工齡卻要長好幾年的劉志廣。
「媽的,還真是冤家路窄。」周安東嘀咕了一句,一臉的無奈。
在他大三的時候父親就出了事,要不是有兩個姑姑幫襯,他大學都念不完。畢業之後,直接分配到了省外經貿廳。但家裡情況不允許他留在省城,所以回到了江州。
本來分配到了教育局,但當他辦理手續的時候,人家告訴他弄錯了,他應該去的是酒廠。他也不是傻子,怎麼能不明白,自己被人擠下來了。
他周安東可不是什麼善男信女,但人家很直白的告訴他,別鬧,要是敢鬧事,連酒廠這個工作都沒了。想想家裡的情況,他只能咽下這口氣,去酒廠報到。
而劉志廣是中專學歷,在這個年代那也是香餑餑。可周安東這個大學生一進廠,工資就比他這個有年工齡的中專生多出十幾塊,這讓他心裡很不舒服。
還有那些女職工,沒事兒就往周安東身邊湊,尤其是他暗戀的對象,跟他說話的時候總是板著臉,但跟周安東卻有說有笑,還經常在家裡給周安東帶吃的。
所以,他對周安東那真的是羨慕妒忌,背地裡更是恨得咬牙切齒。但這個傢伙城府非常深,表面上跟周安東稱兄道弟,什麼玩笑都能開。背地裡總是跑到領導那裡,給周安東上眼藥穿小鞋,不停的找麻煩使絆子。
周安東也知道,這犢子經常在背後捅他刀子,正準備收拾他一頓的時候,廠里突然傳出要提他副科。為了自己的前途,他只能先放過劉志廣。
可人要是倒霉,喝涼水都他媽的塞牙。一個人沒事跑倉庫去瞎轉悠,正好撞見副廠長張德友跟一個女工,在裡面又摟又抱又啃的,接下來他的副科沒了,便宜了劉志廣,然後他又被調到了廣播站。
其實周安東心裡很清楚,這是張德友在警告他,別亂說話。要是敢亂說,我既然能拿下你的副科,又能把你調到廣播站,就能一腳把你踩死,踢出酒廠。
另一名同事,錢偉嬉皮笑臉的說道:「前一段時間,全體職工大會上,廠領導作了重要講話,風雨同舟,齊心協力共度難關,號召我們職工參與到銷售中去,並且每賣出一瓶酒,就給兩毛獎金。劉科已經賣出一百二十多箱,到年底最少能拿到三百塊的獎金。你可是咱廠唯一的大學生,文化高,能力強,肯定比劉科賣得多吧。」
周安東挑了挑眼皮,邁步就要走。
「別走啊!」錢偉一把抓住周安東胳膊,不懷好意的一笑:「別告訴我,你一瓶酒沒賣出去呢?」
周安東很誠實的點點頭:「對啊,我一瓶沒賣出去。」
劉志廣嘆口氣,領導的派頭十足,一副恨鐵不成鋼的樣子。
「周安東啊周安東,你咋就不上進呢?咱廠領導那麼器重你,你就這麼報答他們?你說,你都被發配到廣播站了,怎麼就不好好反思反思,整天弔兒郎當的,像個什麼樣子?還大學生,我真都懷疑,你那個畢業證是不是花錢買的。」
「小人得志便猖狂。」周安東笑眯眯的虛點了一下劉志廣,「這句話在你身上得到了完美的體現。」
劉志廣臉色頓時一沉:「周安東,你這麼大個人了,好賴話聽不懂嗎?我說這些還不是為了你好,你怎麼不知好歹呢?真是狗咬呂洞賓。」
「劉志廣!」周安東拿出煙點了一根:「不管怎麼說,你現在也是個領導了。只是賣了一百多箱酒,居然還覥個逼臉在我面前炫耀。來,跟我說說,你是咋想的?」
劉志廣那張臉漲紅一片,突然又變得鐵青,緊接著又是一笑,看了一眼周安東手裡拎著的水餡包子。
「你這個人沒救了,真是爛泥扶不上牆,怪不得你老婆跟你鬧離婚。你父親癱瘓,弟弟妹妹還那麼小,連飯都吃不飽,不想著法的賣點酒,賺點獎金,居然還在外面大吃大喝。說句心裡話,我他媽的就瞧不起你這種人,要不是有個大學文憑,你屁都不是。」
周安東抽了口煙,一指錢偉:「這***有句話說的很對,爺我文化高,能力強,要是賣酒,別說一百二十箱,就是一千兩百箱都不是問題。」
周安東的話,讓三個人齊齊一愣,緊接著就是一陣狂笑。
「哈哈哈……」
劉志廣一手捂著肚子,一手指著周安東:「你以前吹牛逼還靠點譜,現在怎麼吹的沒邊兒了。一千兩百箱,那就是七噸,你要是能賣出去,我管你叫爸爸。」
「對對對,你要是能賣出一千兩百箱,我也管你叫爸爸。」錢偉笑得上氣不接下氣,看起來很是誇張,「哎喲喲,笑死我了。」
周安東嘴裡叼著煙,看著三個人在那笑,一臉淡然:「我可沒有你們這樣不孝的兒子。不過,我們可以打個賭,如果在元宵節之前,我能銷售出七噸酒,你們在這裡,學著狗叫爬到大門口。」
劉志廣盯著周安東的眼睛一眨不眨:「如果你輸了呢?」
「一樣啊!」周安東指著地面,「在這,學狗叫爬到大門口。」
劉志廣不大的眼睛眯眯著,完全看不到了:「既然你想玩兒,那我就陪你玩兒,希望你到時候遵守承諾,別他媽的耍賴不承認。」
周安東把煙頭扔在地上踩了一腳:「誰耍賴,誰就是狗艹出來的。」
「好!」劉志廣笑容更加燦爛,「我們走。」
一直沒說話的那個傢伙叫趙玉國,走出一段距離后才說道:「劉科,他不會真的能賣出七噸酒吧。」
錢偉嗤笑一聲:「他要是有這個能力,銷售科長早是他的了,怎麼可能還窩在廣播站讀報紙。」
劉志廣陰陰的一笑:「回去之後,把打賭的事兒宣傳宣傳,讓全廠的人都知道知道,我們的大學生,周安東同志要在元宵節之前,賣出去七噸酒,給全廠職工發工資。」
錢偉眼珠一轉:「沒那個能力卻誇下海口,給人希望又沒能實現。尤其是那些生活困難的職工,日盼夜盼,就等著他把酒賣了發工資呢,最後沒賣出去,你說他們會是什麼樣的心情?」
趙玉國也笑了:「打他不至於,但他周安東這個大學生的光環,在咱廠也就臭了。」
三個人對視一眼,心照不宣的哈哈大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