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4章 往事浮現

聽皇帝提起胎記，霍無傷已是沒了訝異。

將父靈位交與姑母，眾人面前絲毫不懼他們驚訝的目光，坦蕩解開身上孝服，露出布滿大小傷痕的健壯身軀。這每一道傷都是他為國功績，宣示著他在戰場上的勇猛無畏。

橫亘後背的刀傷，穿過肩胛的箭傷，還有各種雖不致命但恐怖密布的細痕。他像最頂級的美玉被摔碎，縱使有能工巧匠修復，亦無法恢復如初。

霍無傷是個被眾多女娘一見鍾情的美男子啊，可無一人知曉，這美男子的身體與臉是極大的反差，身體密布的傷痕讓人見而生畏。

見到這樣的身體，皇后心疼抹淚，不忍看養子傷疤，即使是左大人也無法說出一句話來。

淅淅索索的脫衣聲中，皇帝滿臉心疼的看著霍無傷的身體，最後視線定在他命門處的三耳虎頭。

那忍耐於眼眶中的淚水洶湧而下，皇帝指著霍無傷的胎記半晌說不出話來，身形幾欲站立不住。

見皇帝如此，躲在後面的皇后和越妃也是無法抑制心中激動，后妃快步上前一左一右攙扶住皇帝。

皇帝激動的抓住越妃的手，指著霍無傷道：「阿姮，是無傷，無傷還活著，霍兄的無傷還活著啊！」

「兒啊！」皇帝無法按捺心中澎湃，上前緊緊抱住霍無傷，毫無帝王威儀的喊道：「我的兒啊，你怎麼現在才說啊！你讓我如何對得起你阿父啊！！」

霍無傷被皇帝撞了一個踉蹌，養父痛心疾首的輕打讓他心中充滿愧疚低下頭去。

隨著皇帝大肆宣洩心中悲痛，在場后妃朝臣無不默默抹淚，紛紛跪下請陛下保重身體。

「陛下，霍兄長有子嗣於世您該高興歡喜，莫要落淚了。」越妃勸著皇帝，自己的淚水卻在滴滴滾落，和皇后一同扶著皇帝坐下。

確認了霍無傷身份后，因霍翀免於家族覆滅的吳將軍傾身往前沉聲道：「霍無傷，你說凌益殺你父親害孤城城破是怎麼一回事？！」

「對，是怎麼回事？」皇帝追問。

霍無傷穿戴好孝服正要跪下，皇帝已揮手讓曹成給他們送上坐墊，他二人為訴冤而來自不肯坐，皇帝知霍無傷倔強也不強求，對霍君華道：「你坐著吧，你身體不好萬一傷了，你讓我如何對得起霍兄。」

霍無傷的眼前又浮現了那日他至死都無法忘卻的畫面。

霍無傷握緊拳頭，任淚水滴落亦不能攔他言語。

「那時孤城已被圍困許久，城中糧草不濟，我們已經很久沒有吃過飽飯。那日阿狸不知從哪得了杏子，他用杏子換我衣裳去演武場玩耍，我吃不得杏子但阿父愛吃，便想將杏子拿給阿父......」

幼小的霍無傷捧著一小袋子杏果進了書房，正要離開卻聽到有人進來，他是個不愛表功的孩子，便躲到了屏風后等阿父走。

進來的是阿父和姑父，尤其是阿父，門合上一瞬便撐不下去，腳步虛浮的到了案幾前坐下。姑父幫阿父解了戰袍，這才發現阿父的後背有好長一道刀傷，因他的行動滲血不止連裡衣都被鮮血浸透。

姑父邊給阿父上藥邊用他低沉無起伏的聲音說道：「文氏的援兵遲遲未到，孤城已撐不了幾日，如今江山大半還在戾帝手中，他日鹿死誰手尚未可知，你我為文氏賣命真的值得嗎？既然文氏不顧你我死活，你又何必為了他死死守住孤城。聽聞戾帝派遣二十萬援兵，我們扛不住的，不然撤了吧。」

聞言霍翀淡淡掃了凌益一眼，眼中輕蔑不加掩飾。「看在你是我妹夫的份上今日這話我就當沒聽見，若再提棄城之事，我先殺了你。」

凌益謙卑低頭，卻在霍翀收回視線的一瞬，藏在袖中的匕首不假思索的刺進了霍翀的命門，更是怕他不死用儘力氣將匕首推進。

那素來低沉易被忽視的人眼中盡顯貪婪嫉妒之色，殺戮於他似是歡喜之事，獰笑道：「霍翀，我不想殺你，你逼我啊。」

「凌益，你果然通敵......」霍翀在不甘與憤恨中伴隨鮮血吐出這幾字，再然後便是了無生機倒在地上，那雙無意瞪向兒子的眼睛從以往的溫慈漸漸換的渾濁昏暗。

咔咔咔。

奇怪的聲響引起腦袋空白的霍無傷注意，當他將視線從阿父眼睛偏移分毫，見到的就是凌益用那把刺死了阿父的匕首在割阿父頭顱。

凌益艱難切斷阿父的頸骨，留下滿地鮮血抱著頭顱獰笑回望屍身，將案上油燈傾覆，如豆火焰迅速增長吞噬屋子。

「若是這樣你們又怎麼逃出來的。」全場人無不忍淚聽言的時候，就左大人特立獨行橫插一嘴，惹得皇帝憤恨看他他猶似不知，繼續道：「你既說你在大火中，又怎能逃生，而且孤城城破滿城婦孺無一生還皆遭屠戮，你們活下去怕是都不可能吧。」

霍無傷道：「或許是我命大，那日大雨傾盆，待我逃出天色已晚，府中街道上全部都是密密麻麻的屍體，一摞累著一摞。我不知何去何從，在屍堆中盼尋得活著的家人，可我從府中走到城門處，看到的卻是我父兄頭顱被割高懸城門之上！」

霍無傷仰頭任由淚水滾落，亦如幼小的他是如何睜大眼睛仰著腦袋去辨認父兄，逼自己看清楚他們，好知道自己還有沒有家人活著。

「沒有人了，我父親兄長的鮮血染紅了旗杆，我阿母和姊姊縱使死了還被扯掉衣衫首飾，可我沒想到的是，連阿狸的頭顱都被懸在城門上。」

「直到姑姑捂著我的嘴喊我阿狸，那時我才明白，阿狸被當成霍無傷被凌益的人殺了。凌益他看似疼愛阿狸，可他分辨我們的方式僅僅是衣衫，換了衣服的阿狸替我死了。」

「那之後為躲叛軍搜城，姑母帶著我躲進了屍堆中，我們在血水殘肢中躲了兩天，才敢趁夜逃出城，一步一步的爬回了都城。」

「畜生！畜生啊！」皇帝氣極拍案怒吼，朝下吩咐道：「快將逆賊凌益抓來，朕要親自審他！像他如此膽小怯懦之輩，若非霍兄他怎配入軍領職，沒想到他竟然會做出此等事來。」

往事重提，愛兒死狀猶在眼前，霍君華卻已是流幹了眼淚，面如死灰的跪在那，兩眼失神的望著高座上的皇帝。沒有聲音沒有眼淚甚至沒有情緒，卻像一把刀剜在皇帝心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