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章

「什麼？」

元里身體踉蹌，透支所有的力氣奔了過去。。

雖然兩個人同在寢宮中，相隔僅僅一段距離，但對於即將走到生命盡頭的元里來說，不知是多麼困難的一件事，人來到柳明伊床邊時，便因為體力耗盡摔倒了下去。

宴商舟忙將元里扶了起來：「快，我們趕緊合力救師父。」

其他兩名御醫驚慌失措的望著好似躺在血泊中的柳明伊。

生產時發生血崩十有九死。

可元里和宴商舟卻不肯放棄一絲期望，用盡所能去救治柳明伊。

去救那個擁有善良大仁，無私無求將他畢生所學教授與他，並將他帶大的師父。

去救那個雅正溫潤，寬宏包容著一切的師兄。

兩個御醫幫不上什麼忙，便照顧柳明伊剛產下來的孩子。

孩子的狀況很不好，哭聲微弱的不仔細聽，都聽不到。

謝懷梟不是醫師，對柳明伊無法給予幫助，尤其……

謝懷梟坐在帝王的床邊。

帝王闔著眼睛，看上去好似在恬適的睡眠中一般，但卻不知他能否再醒過來。

謝懷梟眼神濕潤，大手將帝王好似已經沒有溫度的手，包在手掌中：「皇上，不要睡了，看看兩個小傢伙吧。

說著，謝懷梟看去嬰兒床中的兩個小傢伙：「現下看，孩子們有點像本王，或許長著長著就像你了。」

他抬手揉了揉臉：「孩子還是不要像我了，我是罪人，不配，更會讓你心情不好的。」

他說著，像是崩潰了般的握著文初的手，失聲痛哭了起來，聲音顫抖的說道：「皇上，你得醒過來，給我一個贖罪的機會吧……還有玉兒他，是我沒用，沒能保護好我們可憐的小玉兒，讓他被……王氏，那個毀了我們一生的人，擄走了……」

謝懷梟絲毫不顧及什麼形象的在文初身邊痛哭著。

陸無晉靠在門框上，皺著眉望著這一幕。

兩個相愛之人，卻因為陰謀與利用走到了盡頭。

陸無晉視線落在文初的身上。

文帝，朕該不該殺了謝懷梟？你三個孩子的父親！

陸無晉心緒是從未有過的紛亂。

他愛著文帝，想為他報仇，可是就是因為他愛著他，便應該全心的為文帝著想，倘若他殺了這個人，文帝的三個孩子就會真正的成為孤兒，是文帝想看到的嗎？

陸無晉走到嬰兒床旁，望著在裡面安安靜靜睡覺的兩個小傢伙，他再如何將兩個小傢伙視如己出，也無法代替他們真正的親人之位，尤其是那個被惡人擄走的小玉兒。

那個孩子，是那麼渴望謝懷梟的父愛，他又無法帶走他，他是大周國的太子，孤零零的一個人……

陸無晉複雜的想著，最後目光又落迴文初的身上：「所以你一定不要有事，要醒過來，為你的孩子們。」

「嗙」地一聲，南宮飛猛地推開門，奔了進來。

柳明伊還未脫離危險，元里和宴商舟都在傾盡所能的搶救著他。

身下殷紅的血液還在流淌著。

「柳哥哥，你不要有事啊，我不能失去你。」南宮飛緊緊握住柳明伊的手，眼中已經蓄滿了淚水：「我以後都會好好待你，不會再像從前那般。」

南宮冥也跟著進來，他一眼都未看柳明伊，直接帶著奶娘去抱柳明伊生下來的嬰孩。

心中期盼著柳明伊就此血崩而死，他到是省心了，不用親自動手。

宴商舟和元里全身心都投入在救治柳明伊中，顧及不到他的孩子。

一旁，陸無晉皺起了眉頭，他站在門前，擋住了南宮冥和奶娘的去路。

「你們走，可以，但把嬰孩留下來。」

孩子是父母的一切，尤其他的爹爹還生死未卜，若是無法再堅持了，怎麼也應該讓他瞧瞧孩子的最後一面。

陸無晉從文初早產開始，便從柳明伊的一言一行中，看出他是個名副其實的好人，就算為了文帝，他也不能讓這名御醫留下遺憾而走。

南宮冥打量片刻面前氣度不凡的青年片刻，忍著怒意，道：「這個孩子是我的孫兒，我帶走他是天經地義。」

陸無晉神色冷俊：「又不是你十月懷胎，艱辛生下來的，你無權帶走，他應該在他爹爹的身邊，『天經地義"四個字你不配。」

南宮冥這才看了一眼生命垂危的柳明伊：「他都快死了，也看不到孩子，這麼小的孩子在他身邊會沾染晦氣。」

「我師父沒有死。」宴商舟忽然吼道：「你們全家才都該死，孩子只能在我師父身邊。」

南宮冥還要說話，謝懷梟開口說了話：「把孩子留下，現下不是你們抱走孩子的時候。」

南宮飛過來將孩子接了過去，紅著眼對南宮冥道：「老爺子，你別添亂了，讓我在這裡安心的陪著柳哥哥，陪著他度過難關啊！」

說著，南宮飛將嬰孩抱到了柳明伊身旁，對柳明伊說：「柳哥哥就算為了孩子，你也一定要挺過去啊，你肯忍心孩子一生下來就沒有爹爹嗎？會好可憐的。」

元里和宴商舟二人已經止住了柳明伊的血。

柳明伊一直存有意識，只是太虛弱，沒有力氣去睜開眼睛，去看他的孩子，可是他卻聽見了南宮飛在他耳邊說出的這一番話。

尤其南宮飛情緒太激進，將懷中已經睡熟的小可憐驚到，正在低低哭泣著，這聲音進入柳明伊的耳朵中，卻好似被放大了數十倍，深深刺痛著他的心，牽扯著他的整個人，又好似無限力量湧入柳明伊的身體內。

「我的孩子。」柳明伊極其許虛弱的睜開了沉重的眼皮，望著躺在自己身邊的小可憐。

因為孩子是早產兒，尤其柳明伊懷他時，孕腹也照比同月數的人小了好多，所以生下來的孩子又瘦又小，可憐的像個小貓崽子，讓人第一眼看到是會懷疑他可以健康的長大嗎？

可是無論旁人如何去想，他的爹爹都不會放棄他，決心將小可憐健康的撫養長大。

柳明伊吃力的將小可憐攬在懷中，親昵著他。

柳明伊終於脫離了危險，元里眼底露出欣慰的笑意，轉瞬人便倒了下去。……

轉眼三日過去。

謝懷梟一直在文初的床邊不眠不休的守著他。

奶娘將兩個小傢伙餵飽了后，便又放迴文初的身邊，一左一右兩個小傢伙陪伴著他。

小大吃完就睡，小二不太老實，在文初身邊像個小豬似的拱來拱去的。

淘氣的很。

謝懷梟用指腹輕輕蹭了蹭小傢伙的臉蛋，滿眼寵溺的說道：「就你最淘氣，出生時嗓門也大，玉兒當年可安靜……」

他的話忽然頓住，眼中升起濃重的憂慮：「玉兒怎麼樣了？」

王氏挾持著玉兒一直向著邊城逃跑，她想離開大周國，隱姓埋名，從長計議。

傍晚時分，馬車停到一家客棧門前，王氏眼神猙獰，聲音陰狠的恐嚇玉兒道：「一會進入客棧中你若是敢喊叫，我就割下你的舌頭喂狗。」想了想又道：「還會砍斷你的手筋腳筋，丟進狼窩裡去。」

玉兒小臉被嚇的煞白，小嘴被帕子堵著，忙淚眼汪汪的搖著頭。

王氏定定瞅了玉兒一刻，見玉兒眼中都是對她的恐懼，放下心來，將堵在玉兒小嘴上的帕子拿掉，帶著玉兒下了馬車，進入了客棧中。

見有客人進來，小二忙上前招呼：「客官要住店吧？」

王氏點頭，她的手緊緊攥著玉兒的小手，用力之大，很怕玉兒跑了，玉兒小臉都被疼的通紅，但也不敢說話。

小二又問道：「客官是住普通房，還是上房啊？」

王氏不想引人注意，便道：「一間普通房。」

「好嘞！」小二帶著王氏和玉兒正要上樓，這時客棧中又來了一群人，來人直接喊道：「這客棧我們家少主都包了。」

王氏皺眉，看向來人。

玉兒也看向進來的一群人，注意力被一個孩童吸引了去。

孩童就是喜歡注意孩童，那個孩子也看向了玉兒。

玉兒馬上看了王氏一眼，見她注意力不在自己身上，忙用眼神對那個孩童求救。

「嗯？」陸無玄揚了下眉，旋即對身旁的護衛道：「那個孩子，在向本王求救呢，應該是被人販子拐騙了。」

梁甄略顯無奈，他們家小王爺，每次想收伴讀，找玩伴時，都是用這種借口。

「是，屬下會儘快將那孩童救出的。」

這裡如何都是大周國，他們行事要謹慎。

客棧被包了，王氏只能帶著玉兒離開。

可人剛走出客棧幾步，便有一名男子跟上來，客氣的對她說道：「這位夫人，您是這個孩子的什麼人？」

王氏心一驚，忙警惕起來，不答反問：「有何事？」

梁甄道：「我家少主想讓這個孩子做他的伴讀，與他一同讀書學習，將來可是前途無量。」

他說著，拿出一張面值不小的銀票：「這個給你，到時如若他不適合做少主的伴讀，會將孩子送回來的。」

陸無玄對伴讀的要求很高，除了眼緣要好，各方面也都必須出色，學習不好，愚笨可不行。

可王氏不會將玉兒交出去，玉兒是她的保命符。

她推開梁甄遞過來的銀票：「我的孫兒不識字，也不愛學習，做不得伴讀。」

有被解救的機會，玉兒開始極力的爭取，他的小手在王氏看不到的角落，偷偷向梁甄比劃出兩個字。

梁甄眉心一蹙，確定了他們家小王爺說的話不是在扯謊。……

感覺身邊好似有著什麼在一直的拱著他，文初睫毛輕輕顫了顫，旋即緩緩的睜開鳳眸來。

他一睜開眼來，就馬上聽到宴商舟無比興奮欣喜的話語：「皇上，你終於醒來了？」

文初看向熱淚盈眶的少年，輕輕點了頭：「朕醒了，你們不用再擔心了。」

「是呀，真是天大的好事。」宴商舟激動的聲音都跟著顫抖。

為文初處理腹部的刀口要緊，他又道：「皇上，臣要為你換紗布，塗藥，可能會疼些，你且忍一忍。」

文初怔了下，似乎反應到了什麼，抬手摸去自己的腹部，那裡已經變得平坦，還在隱隱泛著疼痛。

身旁一直有著什麼在拱著他，文初轉眸望去。

是一個嬰孩。

「朕把孩子生下來了？」

因為昏睡的時間太長，文初腦子一片空白，想不起到底發生了什麼。

宴商舟清楚病人昏迷的時間過長，都會出現這種情況，他一邊為文初的處理的刀口，一邊將那日他早產時發生的事情，一一講給了文初聽。

當然，他絕口不提玉兒被王氏擄走的事情。

以文初現在的身體狀況，不能再受到絲毫的打擊了。

謝懷梟站在門外，望著殿中的剛蘇醒過來的帝王，卻沒有勇氣走進去，更是不想讓帝王看到他引起情緒波動太大，傷了身體。

這時陸無晉冷冰冰的道：「你擋路了。」

謝懷梟回身顰眉看他，用提醒的口吻說道：「陸無晉你要知曉，你現下是在大周國，不是你的龍蜀國，你的帝位也只屬於龍蜀國，在我大周國什麼也不是，不要猖狂。」

兩人針鋒相對的視線在空中交匯，充滿著火藥味。

陸無晉道：「朕就在這裡的猖狂了，你敢動朕一下，龍蜀國的千軍萬馬會將你殺的連骨頭渣子都不剩。」

謝懷梟冷嗤：「但在這之前，你已經被本王給殺了，可別忘記了當下你是單槍匹馬的在本王的地盤。」

說罷，謝懷梟錯開身體，給陸無晉讓了路。

兩人若是一直如此僵持，勢必要驚動文初，謝懷梟不想驚動他，便主動做出了退步。

陸無晉進到寢宮時，文初正靠在床頭，眼角微彎，與兩個小傢伙親昵著。

陸無晉坐在床旁的椅子上。

文初收回視線看向他：「謝謝你，來為朕撐腰。」

一個傀儡皇帝想造反，談何容易，身後必須要有強大的軍力，陸無晉來了，自然要做他背後的力量。

陸無晉伸出手指，逗了逗小嘴正發出「咿咿呀呀」的小老二：「朕想做文帝的質子，留在大周國，你可留？」

這是連皇帝都不想做了，也要留在心悅之人身邊。

「不敢留。」文初含淚笑道：「也留不起。」

陸無晉視線從小老二身上收回來，認真的看向文初：「留吧，朕將皇位讓出去，朕的弟弟們眾多，個個都是能人，朕放心。」

他說著，朝文初憨態可掬的一笑，抬手指了指兩個小傢伙：「朕私心很大的，想做這兩個小傢伙的父親，朕會老實在文帝的後宮中，教習兩個小傢伙本領。朕會是一個好老師，也會是一位好父親，更會是一個好皇后……」

一道清脆的聲響陡然打斷了陸無晉的話語。

宴商舟不小心將手中要端給文初的一盅補藥掉在了地上，人從呆愣中回神，忙蹲下身去撿地上被摔碎的杯盅碎片，撿著撿著，人忽然哭了起來，緊接著跑了出去。

文初嘴中輕輕溢出一聲嘆息，並未糾結此事，而是看向自己的兩個孩子，對陸無晉道：「蜀帝，這兩個孩子是謝懷梟的骨肉，你若付出那麼大，朕會感覺自責不已，尤其……」

不想面對的事情，終究還是要去面對：「尤其朕命不久矣。」

文初豈能不清楚自己現在的身體狀況，這次他被救活，也僅僅是為他爭取了一些時間，將後事料理好，將他的三個孩子託孤。

門外，謝懷梟一直聽著二人的對話。

陸無晉目光看去一對雙胞胎小兄弟，終是忍不住問出口道：「文帝可想了怎麼處置謝懷梟？」

他一問這句話，謝懷梟忽地神經緊繃起來，眸子一瞬不瞬的望著文初，等著他的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