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首戰告捷
三月二十一日午時,陰。
狂風大作。
我到達白馬城北關時,關雲長已經斬了顏良。
戰陣中,我軍除了我的「飛」字帥旗外,還不時閃動著「關」、「劉」、「樂」等人的旗幟,當是守城的東郡太守劉延和他的副手討虜校尉樂進也已經殺出城來接應了。但即便如此,敵軍仍然比我軍多出數倍。然而,眾多毫無鬥志,四處逃竄的袁軍令我第一次感受到什麼「兵是將的膽,將是兵的魂!」「火車跑得快,全靠車頭帶!」之類亂七八糟的古語的準確性和可怕性。看著這些掉魂的散兵,沒頭的車廂被虎豹騎如餓狼叼羊般追殺的慘狀,我唯一能下的命令是:降者免死!
宋亮立刻傳下將令。
但戰鬥仍在激烈進行,敵我雙方都好像沒聽見這道命令,該殺的還是狠殺,要逃的仍舊猛逃。
這紛亂的場面讓我有點火了。袁軍不聽我的尚有可說,怎麼我自己的部下騎兵也沒有一個像是要停手的跡象?橫眉擰目,舞刀弄槍,生似跟對方有殺父之仇,奪妻之恨一般。難道你們也敢看不起老子?
宋亮提著長矛,帶著十餘騎親衛在我身側保護,道:「飛帥,我軍慣例,降者也要殺!所以大夥一時很難理解飛帥命令的意思。」
我哼了一聲,心想:「難怪曹操老碰上戰鬥力強大的對手,都是他逼出來的。」游目看去,只見不遠處典滿、趙玉槍戟飛舞,各自圈住了一名敵方將領。敵人武力雖是不弱,但碰上這兩個小子,也只有大嘆不走運。斗不數合,趙玉低叱一聲:「著!」筆管銀槍一顫,將敵將從馬上挑了下來。
趙玉勒住戰馬,笑道:「典哥哥,快點兒啊!」
典滿見趙玉佔先,好勝心大起,奮起神勇,一戟磕飛敵將的大刀,順手一掃,將敵將打落馬下。
我看得真切,忙大喝道:「小滿,捉活的!」
典滿對我的話,任何時候都是聽得最准,當即喝道:「盧將軍,投降吧!我家飛帥說了,饒……」
那姓盧的袁將從地上爬起來,把頭盔往地上一擲,拔出佩刀,呸地一聲,叫道:「投降也是死!誰信你的鬼話。」撲上前,照定典滿就是一刀。典滿急忙招架。
趙玉怒道:「不識好歹的東西!」白馬縱過去,起手一槍,從他后心直透進去。
我眼一閉,不忍看這凄慘的景象。但那袁將突然獃滯圓瞪的雙睛,卻永遠留在了我的記憶之中。
忽聽宋亮道:「飛帥,你看這招怎樣?」
我睜開眼,側頭一看,只見一名虎豹騎伍長高高舉起一面巨大的白旗,獵獵勁風中,現出白旗上斗大幾個大字:投降者不殺!這五個字雖不是什麼佳作,但整整齊齊,清清楚楚。而且語意直截了當,淺白易懂,比我文謅謅的「降者免死」實用多了。
我驚喜道:「宋亮,你也識字?你怎麼會想到制出這面旗子的?」古時軍中不論軍官士兵,總是不識字的佔了絕大多數。但真正令我驚訝的並不是宋亮認識字,而是他什麼時候準備了這面白旗。宋亮道:「屬下升任司馬以後,曾奉主公之命,和其他司馬以上軍官學過幾天書,認得幾個字。這面白旗是趙先生臨走時命我悄悄製成的。不過屬下不知飛帥心意,這幾天一直不敢向飛帥提起。」
好你個趙楷,心思居然如此周密。我知道,只有深知曹操戰爭觀念的智者,才會為我想出這麼個爭取名聲的妙計!這三國的世界雖大,所謂的英雄雖多,還真沒幾個明白「投降者不殺」這幾個字的至理。趙楷,你真是我的諸葛亮!
宋亮道:「飛帥!」意思是,怎麼辦?
我道:「很好!算你一功!」
宋亮大喜,向手下吩咐幾句。親衛們清清嗓子,叫一個號子,一塊兒高聲反覆呼喊:「投降者不殺!投降者不殺!」他們都是年輕氣足嗓門大,近二十個人這一齊用力,聲音頓時傳出老遠去,在戰場上特別刺耳。
我想了想,讓典滿去約束虎豹騎,凡降者一律帶到白旗下,不得濫殺!又對趙玉囑咐幾句,給了他三百人。二人領命,各自去了。
喧囂的戰場漸漸平靜了下來。典滿執行我的命令非常堅決,帶動了其他虎豹騎官兵,大家全都開始張嘴大叫宣傳,因此遭遇到的抵抗也越來越微弱。後來眾多袁軍見果真投降者不殺,便呼兄喊弟,拉爺拽兒,拋下兵器,紛紛聚集到那面大白旗下。
一個時辰之後,戰鬥停止下來。
白馬解圍戰至此全部結束,我軍大獲全勝。
宋亮大略清點了一下,俘虜約有八千餘人。
我很不滿意:「八千餘人?到底是八千多少?」
宋亮一怔,道:「飛帥,需要這麼詳細嗎?」
我道:「不錯!不管敵軍我軍,也不光活的,死的也要清點清楚,一個都不能漏掉。」
這時兩騎馬飛奔過來,老遠馬上二人就跳了下來,急趨而至。他們盔甲明亮,步履中顯示出威猛氣度,顯然並非普通士卒。
宋亮看了看,道:「是劉延太守和樂進校尉。」
我道:「你趕快去辦吧!」
宋亮應道:「是。」向那走過來的二人施了一禮,打個招呼:「劉大人,樂大人,飛帥在此!」便忙著點查人數去了。
我跳下座騎,向那二人迎上去,只見左邊那人是個乾瘦的老頭,右邊那人大約四十歲上下,矮矮敦敦,彷彿一條壯牛。這一眼之下,我便從外貌、氣質上分辨出二人身份,笑道:「劉太守,樂校尉,兩位等急了吧?」
左邊那老頭道:「飛督帥進兵神速,劉延佩服!」
我一愣,心想:「嘿,他被困一個多月,不怨我救援來遲,反而贊我進兵神速,這倒怪了。」
敦實的樂進道:「老劉盡胡說八道,非說主公大軍必然要等到四月底方能趕到。這不,飛帥不就來了?」
劉延大為不服,道:「小樂,你只懂打仗,哪知道大軍未動,糧草先行的道理?老夫以常情推斷,自是如此。」他臉一邁,沖我一拱手,道:「飛督帥將中奇才,用兵不拘一格,老夫亦深為佩服!」
我忙道:「劉太守、樂校尉守御有方,以二千人而敵萬餘強敵,阿飛十分敬仰!」
劉延客氣幾句,眉頭微皺,道:「不過,飛督帥請恕老夫直言,今援軍提前到達,對白馬城而言,實不知是福是禍呀!」
樂進和他同守孤城多日,隨便慣了,不耐煩道:「飛帥全殲袁軍先鋒隊,關君侯陣斬河北名將顏良,解了我白馬之圍,功勞極大。你老頭怎麼盡說這些掃興話?什麼禍呀福呀的?」
我卻暗暗佩服劉延的戰略眼光。曹操肯任命這其貌不揚的糟老頭擔任如此重要的東郡太守,果然有他的道理。道:「劉太守之意,莫非是懼怕殺了顏良,而致引來袁紹主力,打亂了丞相的部署么?」
劉延看看我,道:「飛督帥果然明於大局。我聽關將軍之言,飛帥一路舉止措施,皆甚合主公意圖。何以卻有始無終,不肯再等候主公大軍,而要提前動手呢?」
真人面前不說假話!我輕嘆一聲:「非不為也,實不能也!」心道:「對不起,真人面前也要說說謊話。我不是不能,而是有意想要改變歷史進程。」
劉延若有所悟,頓了一頓,道:「倒也難怪飛督帥!」
樂進不知道我們在打什麼啞謎,道:「老劉,廢話少說兩句,先請飛帥入城吧!關君侯只怕都等急了。」
我道:「關將軍已經進城了么?」
樂進道:「是啊,關君侯斬了顏良之後,我和老劉率軍衝出城來接應,他跟我們說了一會兒話,覺得老劉說話不中聽,就把虎豹騎暫交給我。他自個進城去了。」
我哦了一聲,瞅瞅劉延,心想:「也是,人家關公力斬敵方首領大將,解了白馬多日受困之苦,你守將不但不感恩戴德,說幾句恭維話,反而責備人家不該這麼早來。關公那性子,哪兒受得了?」
劉延苦笑,道:「是,老夫話太多了。飛督帥,請進城再議!」
我看看天,陰雲翻滾,大概將要下雨。再往下面看,宋亮正領著幾十個人忙前忙后,俘虜群中不時傳出這兒是十個、那兒有五個之類的清數聲,典滿則率領著一哨軍馬在旁邊監視著。心想:「玉兒也不知什麼時候能回來,這些俘虜也是個頭痛事。」八千多袁軍俘虜,比我帶來的虎豹騎和白馬的守軍加起來還多許多,每天光口糧都是個問題。
只聽劉延的聲音道:「飛帥不必過於擔心,今日一戰,飛帥以四千餘眾殺敗一萬五千精兵,抓獲八千名俘虜,大大振奮了我軍士氣精神。此戰意義實是非同尋常。糧草方面,都交給老夫罷。」
我點點頭,道:「劉太守言之有理。」心頭卻掠過所看的歷代戰爭史料,拿定了一個主意:「這些俘虜,終須全部放掉才好!」
當下我交代宋亮和典滿,讓他們不必進城,清點完畢后就在城西就地紮營,不得虐待俘虜,我晚些時候便會返回軍營。宋、典二人互相看看,都有點不太願意,但也只得唯唯諾諾,應聲答應。
劉延和樂進都勸我讓大軍進城休整幾天,樂進道:「飛帥,你們數日長途賓士,早就疲憊不堪了。再說你們就這點軍馬,白馬雖小,也不在乎多了你們一兩千人。」
我道:「樂大人,我軍雖只兩千,但俘虜卻有八千,這上萬的人馬湧入城中,豈不驚擾了百姓?」
樂進道:「那這幾位領兵官也該進城歇歇腳啊!」
我道:「樂大人,眼下戰事剛剛拉開序幕,談何休整歇息?再說,我看今後十天里,敵軍大概不會進攻,盡可恢復過來。」
劉延拉拉樂進,道:「樂大人,飛督帥的看法是對的!」
樂進無奈,道:「好,那就走吧!」
入得城裡,進到劉延的臨時太守衙門,關羽正自獨坐,看一本書呢!見我們進來,急忙放下書,站起相迎,和我們打招呼。
我們三人都有受寵若驚的感覺,劉延道:「君侯不必多禮!在看什麼書啊?」
我心想:「除了那什麼《春秋》,還會有什麼書?」
一念未畢,樂進已道:「誰不知關君侯愛讀《詩經》?那個『窕淑女,君子好逑』!哈哈!」
啊?我差點要給他一嘴巴。這麼污衊我們忠義雙全、氣節凜然的千古武聖,是何居心?
卻見關公臉露笑容,道:「文謙最是知我。」文謙就是樂進的字,樂進樂文謙。
劉延笑道:「理會得,理會得!英雄美人才構成江山如畫嘛!」
我愣住了。
我這喜歡讀書的「守拙一族」在我們那時代雖然有點愚魯之相,但對劉大人這露骨的言詞可也不是一點聽不懂。我弄不懂的是,關公真是這種人?難道關公突然不倨而「恭」,是動了春心了么?
關公手捻鬍鬚,似乎甚是受用。我心裡頓時涼透了:「不用說話了,就這個動作,足以說明一切問題。」
哈哈!有趣!這真是:不來不知道,看了嚇一跳!我心想:「好你個姓羅的混蛋,你騙得我們不淺啊!」
心裡這一煩,可就沒興趣再呆下去了。一邊敷衍,一邊盤算:「這些傢伙都能稱為名將,那我弄個皇帝做做,又有何不可?」
不一會兒,酒菜流水價送將上來,我推說軍營中尚有軍務,不能飲酒,都讓關公代勞了。關羽殺了名人顏良,身價驟升,聲名大振,心情正自舒暢,也不客氣,欣然舉杯,一人雙份,來者不拒。劉延、樂進又加意奉承,席宴好不熱鬧。
正在歡娛,有人來報:「有位白袍小將求見飛督帥。」
我知道是趙玉來了,正要藉機告退。劉延已道:「快請他進來。」轉頭對我說道:「今日我在陣上,見一員白袍小將勇不可擋,數招間就挑了河北名將韓猛之弟韓烈。可是此人?」
我道:「不錯!這孩子的父親,和關將軍甚有交情,因此暫時將他托于軍中。」
關羽已經喝得差不多了,聞言連連點頭:「對,對……他、他……」
樂進歪歪倒倒地又給他斟上一杯,咧嘴笑道:「君侯……醉了,再喝一……一杯。」
劉延點點頭:「請飛督帥把今日立功眾將名單給我一份,我當奏知丞相,為他們請功。」
我道:「太守如此盡心,我替他們多謝太守了。」當下將趙玉、宋亮、典滿、李齊等人的名字告訴了他。劉延令人記下。
這時,趙玉一身戎裝,遍體帶著水跡,急急走了進來。
我站起來,道:「玉兒,可辦妥當?」
趙玉見了關羽、樂進的模樣,厭惡地皺皺細眉,向我施禮道:「飛叔,玉兒沒
放走一個。」
我道:「你可與宋亮一起點查清楚?」
趙玉道:「具體帳冊現在營中,請飛叔一看便知。」
我心中一塊石頭落地,想到:「原來歷史可以如此個真實法。」向劉延低聲道:「太守現在可以放心了,敵軍此次犯境的一萬五千人眾,死傷全在,沒一個漏網。只要加強伏路小軍,別讓袁軍姦細出入白馬周圍二十里,小將料來我們可有半個月喘息之日。以太守看,到那時,丞相是否能到白馬?」
劉延一激凌,呆了半晌,道:「主公慧眼,飛督帥果然一代大將之才。劉延佩服。」
我道:「太守太抬舉小將了。現在我得迴轉軍營主持,關將軍就麻煩太守妥加照料。」
劉延道:「飛督帥放心,劉延全都明白。」
我心說你明白什麼?給關公找雞?看看已經醉得不成樣子的關、樂二將,拱拱手,竭力推掉劉延的虛送,隨著趙玉出去。
出了府門,天已經漸漸要黑了。等上了戰馬,我才發現天上正下著不大不小的雨,細細密密。一陣輕風吹在臉上,很是舒服。不由長出一口氣,道:「玉兒,還沒有吃飯吧?」
趙玉揉揉肚子,道:「飛叔不說,我倒忘了。」
我大笑一聲,道:「走,我請你吃雞。」縱馬向城外馳去。
趙玉緊緊跟上來,問道:「太守犒軍么?」
我道:「不錯,等會太守會送只雞給你,你好好品嘗吧!哈哈!」
趙玉不知我是跟他開玩笑,一本正經道:「我肚子餓得很,一隻雞恐怕不夠吧?最少得三隻。」
我更是大笑。
我的確很高興,因為我已經徹底改變了觀念,下決心去努力改變歷史,去努力搶奪那隻倒霉的鹿了。
搶不搶得到手,已不再是我所考慮的主要問題。
至於雞,咱就不要了。
回到中軍帳,宋亮和典滿正在等我。
典滿用力嗅了嗅,沒聞到異味,道:「宋亮,我說吧,飛帥一定不會撇下咱們,自個去喝慶功酒的。」
我道:「那當然,我怎麼能扔下你們?哎呀,我肚子餓了,快拿飯來。還有,把酒拿來,一人只准喝一樽,底下的所有弟兄,也是每人一樽酒。劉太守請客,不喝白不喝!」
最後一句讓幾個傢伙愣了一下,典滿最先醒悟:「對,不喝白不喝!我這就去辦。」
宋亮攔住他,道:「你歇歇罷,還是我去。」
我道:「宋亮,你讓小滿去。你清點的情況,給我講講。」
宋亮道:「是。」典滿擠擠眼,急忙出去找酒去了。
我坐了下來,讓他們倆也坐。宋亮取出一本帳薄,翻開來道:「此次作戰,我們虎豹騎共計傷二百四十七人,陣亡六十八人。戰馬傷亡的數目,大致相當,三百零五匹。這是指目前完全喪失作戰能力的,死得並不多。但我們繳獲馬匹更多,九百三十三匹,可以全部補充。另外,敵方一萬五千精兵,加上大將顏良以及副將十二員,共一萬五千一十三名。死亡為六千一百七十九名,包括先鋒顏良和其他十一員副將;俘虜八千八百三十四名,其中包括趙玉從四周野外抓獲的三百九十三名逃竄散兵。帶傷者一千零二十一名。相加起來正好一萬五千一十三名,一個不漏。」接著,又將繳獲敵人的糧草、兵器、馬匹、鎧甲、帳蓬等等各種軍需輜重的情況,一一具體報告。
我注意聽著,等他說完,問道:「那是說,還有一名級別很高的袁軍大將,也在俘虜之列?」
宋亮道:「是。此人名叫沮鶻,是袁軍監軍沮授的本家侄子。飛帥要不要見見他?」
我盤算了一會兒,道:「不必了。要見了面,我就不好放他了。」
宋亮大吃一驚,道:「什麼,放了他?」
我笑道:「怎麼,放不得?不光他,這八千俘虜,我全都要放。」
宋亮狐疑地看著我,道:「飛帥,我軍十餘年來,可從來沒有這種先例。」
這時,典滿指揮著幾名親衛搬著幾壇酒,一桌菜進來。我道:「先吃飯,吃完再說。」
等大夥坐上飯桌,典滿興高采烈地忙著給大家分筷子分碗,宋亮顯得疑慮重重,趙玉則左看右看,等了一會兒,忍不住問典滿:「雞呢?是不是你先給吃了?」
典滿左手正急不可待地抓起一塊肥肉往嘴裡塞,聽他說得奇怪,急忙咀嚼幾下,吞進肚去,悶聲悶氣道:「嗯,什麼雞啊?這裡老百姓的雞早讓顏良給搶光了,這幾千斤豬肉還是劉太守費了老大勁才弄到的,哪兒有雞肉吃啊?」
我微笑道:「玉兒別著急,先吃肉!小滿,弟兄們都有肉吃嗎?」
典滿道:「平均分下去的,一人一斤肉,一樽酒,飯管飽。」
我道:「那八千名俘虜呢?」
典滿道:「每人給了一碗稀飯。」
我立刻放下筷子,道:「胡鬧!一人一碗稀飯,那怎麼吃得飽?」
典滿道:「飛帥沒殺他們就算便宜他們了,難道還給他們吃乾飯?」
我臉色沉下來:「小滿,你在戰場上殺了半天,你也知道餓,想搶肥肉吃。他們就不是人么?他們也在戰場拼殺了大半天,就不知道餓?」
典滿被我訓得垂下頭不敢吱聲。宋亮道:「飛帥,給他們稀飯,是我的主意。他們人數比我們多過好幾倍,萬一吃飽了造起反來……」
我打斷道:「不給他們飯吃,造反造得更快!」
宋亮也垂下頭,不敢說話了。
我手指點點他們:「你們啊……」心想也不能怪他們,他們古代粗漢兩條,哪裡知道什麼民以食為天、官逼民反,逼上梁山的道理?
趙玉乖覺,忙道:「飛叔別發火,玉兒去處理這件事,保證飛叔滿意。」
我點點頭,道:「不但飯要管飽,還要給他們些肉湯。」
趙玉答應一聲,去了。
我看看典、宋二人,放緩語氣道:「好了,這是我沒交代清楚,原也怪不得你們。不過,你們記住,這些袁軍官兵,大部分都是善良百姓,只不過生在袁紹的地頭上,才當了袁軍。如果我們待他們好一點,也可以成為我軍的戰士。對了,明天你們可以挑選一部分願意歸降、精通騎射的袁軍士兵補充我們虎豹騎。」
做這倆人的思想政治工作,算不得什麼了不起的大事。幾句辯證法一糊弄,倆人頓時茅塞頓開,連呼飛帥就是高。典滿更是急不可耐,立刻就跑出去,到俘虜營去挑選精銳了。
我對宋亮道:「今日你立下不少功勞,我已上奏丞相,升你做尉官。」
所謂因人而異,恩威並重,方可服眾。我知道典滿、趙玉有仗打,有事干就行,對官職不大熱心。但宋亮年紀已大,比較成熟,可就不一定了。果然宋亮聞言雙目放光,連聲道:「多謝飛帥提拔!」
我道:「不用謝我,那是你做事勤勉,自己掙來的。」
宋亮仍是不住口稱謝,忽然想起一事,道:「飛帥,還有李齊呢?」
我心想:「算你有良心。」道:「自然忘不了他。」
宋亮又替李齊稱謝不已,言下十分高興。我奇怪起來,道:「你那麼高興幹什麼?」升一級還不只是個下級軍官,值得這麼高興嗎?
宋亮道:「飛帥,升為尉官以後,就可以自由出入許都城而不被司隸校尉府的人盤查了。以後李齊探望在許都的父親,就方便多了。」
我道:「哦,是這樣。」想了起來,李齊的父親患病,被運回許昌去了。連帶就想起池早來:「這傢伙,現在在幹什麼?」
亥牌時分(深夜十點左右),趙玉、典滿興高采烈、滿臉紅光地回來了。宋亮要去給他們再弄點飯,被趙玉拖住,嚷道:「吃得肚子都鼓鼓的,還吃什麼?」
宋亮道:「怎麼,你們跟那些俘虜一起吃的?」
典滿不樂意了:「怎麼,他們不是人?我不能跟他們一起吃?」
宋亮吐吐舌頭。
我道:「看你們還很開心,有什麼得意的事啊?」
趙玉搶著說道:「典哥哥跟劉大摔跤,被人家摔個跟頭。」
典滿臉一紅,道:「你呢?你跟他弟弟比轉圈,還不是被超過兩次?」
趙玉臉也紅了,辯聲道:「我……我是……」不服氣,可又不願說謊,這句話就說不出來了。
我道:「看來,你們不光飯吃飽了,氣也吃飽了。是遇上高人了吧?坐下來慢慢說。」心想:「摔跤?轉圈?那是什麼門派?」
典滿道:「還說什麼呀?飛帥,我們把這倆傢伙給您帶來了,您親眼看看得了。」回頭招呼:「劉老大,劉老二,你們進來。」
帳外進來倆人,個頭高高,肩膀寬寬,面龐木木,足腳咚咚,進來就跪倒磕頭:「小人劉大、劉二,拜見飛帥大人。」
我心裡兀自回憶,看能不能想起他們的門派來,便沒有說話。典滿原是步下將,短打擒拿應是拿手;趙玉內功不弱,尤其他身懷的玉弦真氣,更是練習輕柔功夫的絕妙法門,輕功也不會差。這二人能在他們的強項上擊敗他們,實力實非一般,必是大派弟子。
想了半天,沒想起來,道:「兩位請起。」
典滿道:「飛帥叫你們起來。」
劉大和劉二站起來,一齊抖抖肩,低下頭。我見了二人抖肩的姿勢,心中一動。那稍矮的劉大,勁力十足,肩頭聳得老高,落得極快,好像人突然受驚似的;劉二的肩膀卻含蓄得多,似是**的後背上爬上一隻小蟲,癢舒舒的好不難受,偏偏此時雙手卻又不得閑暇的那種情景。
我道:「劉大,劉二,你們二位功力不俗,不知是出身哪一家名門大派的弟子?」
劉大、劉二求援似的向典滿看去。
典滿道:「飛帥,能不能不問他們的門派?」
我道:「為什麼?」
典滿道:「他們跟我說,此次當了俘虜,那是他們門戶之羞。說出去恐怕……」
我道:「如果我認得他們的門派呢?」
典滿道:「飛帥認識?」轉頭看看劉家哥倆,道:「怎麼樣?飛帥認得,我可沒法幫你們了。」
劉家哥倆互相看看,劉大吭吭道:「飛帥真……真地知道我們……我們……我……我不信!」
這人是個結巴。
我道:「你們哥倆不信,我們可以賭一把。」
古時娛樂活動實在沒多少,能傳到我們那時代的正宗道道也就「吃喝嫖賭」四大項,吃喝嫖那都是有錢人乾的活,窮日子是不能常玩的。唯有賭這一項,再窮他沒事都可以約幾個窮哥們湊到一起耍兩把,因為賭注可大可小。所以賭之一字,流傳最廣,三教九流,無人不懂。
當下我一說到賭字,帳內眾人頓時個個精神大振。典滿道:「好啊,飛帥,我來做中證。」
劉二道:「不知飛帥想賭什麼?」
我道:「這樣吧,如果我猜中了,你們就留下來,以後跟著我干;如果我猜錯了,你們可以回家去。」
劉大急忙雙手連擺,道:「不……不……」
我心下微奇:「這傻瓜似的傢伙,居然也買我贏?很聰明啊!」
典滿道:「飛帥,他倆和他們的師弟們都敬慕飛帥為人,情願忠心伺候飛帥。
這是不用再賭的了。」
我頗受感動,道:「喔,那麼,不賭也罷!」
劉大又連著搖手。這回我明白了,道:「你不同意?那怎麼賭啊?」
劉大去看劉二,劉二眨眨眼,訥訥道:「飛帥,小人斗膽,如是小人兄弟贏了,懇請飛帥大發慈悲,饒了我們一起的那些兄弟們的性命。」
我心想:「我給你們飽飯吃,難道你們看不出來是什麼意思?噢,古代有殺頭飯,他們別是誤會我要全殺吧?」看看劉大淳樸厚道的木瓜臉,惡作劇的念頭頓生,先沖典滿使個眼色,要這有點獃氣的小子別壞我好事。然後皺起眉,道:「饒了你們這幾十個人倒不是什麼難事,要饒這麼多人,可不是我說了算數的。丞相知道,還不殺我的腦袋?」說到這兒,心中忽然一凜:「哎喲,這件事還真得仔細考慮。一傢伙放掉八千名敵軍戰俘,曹操要還不惱火,那就不叫曹阿瞞,該叫孔聖人了。」
劉大劉二撲通一聲,又跪倒在地,一齊磕頭:「求飛帥開恩!」
我停了近一分鐘沒說話。趙玉、宋亮早知道我在跟這倆人開玩笑,典滿則得到我的示意,總算還明白。劉大劉二哪裡清楚?只是一個勁地磕頭。
一想到曹操的狠辣,我真是有些後悔了,但在勢又不能玩弄假成真的遊戲。如此言而無信,這帳里的人都要瞧我不起了。道:「好,我跟你們賭。可是,我要是贏了呢?」這話還有點想賴帳的想法。
劉大劉二抬起頭,劉大搖搖手,劉二道:「任憑飛帥怎樣。」
我心想:「你們真不愧是北方硬漢,這麼直爽,就看準我贏不了?」道:「我問你,你們這一門派中,到底有多少人在這裡?」
劉二目中閃過一絲喜色,道:「共有四十九人。」
我看在眼裡,道:「好,我要贏了,你們這四十九人就全部給我當衛士吧。而且,你們兩個每人得在一頓飯時間內給我吃下六個豬頭。」回頭問宋亮:「還
有沒有那麼多?」
宋亮忍著笑,道:「回飛帥,豬頭數量,保證足份。」
我道:「就這麼賭了,怎麼樣?」
劉大劉二同時磕了頭,表示同意。
我道:「那好,你們先起來。」盯著二人站起的身形,推究他們的身法和運氣方法,得出結論:「劉大是河北鐵肩派的,劉二則是比翼派的。河北兩派,鐵肩擔道,比翼連環。鐵肩派素來與比翼派不睦,想不到你們兄弟竟能各師一派,並肩戰鬥,真是奇怪。」
劉大劉二神色驟然蒼白,腳一軟,又一起跪了下去。
這信息再明顯不過,我說得一點都不錯!
典滿悄聲咕囔道:「我說了你們不信。怎麼樣,猜著了吧?」
我哈哈大笑:「好,好,你們以後就跟著我。嗯,小滿,他們倆就交給你,在你手下當什長。現在,帶他們下去吃豬頭,哈哈!」
典滿上去,拍拍二人肩膀:「哥兒兩個,甭這麼擔心,飛帥不會殺你們那些弟兄的,肯定要把他們都給放回家去。可你們倆別想躲,走,吃豬頭去。」
宋亮和趙玉都笑了。
劉大劉二跪在地上,看著我。我瞪典滿一眼,道:「典司馬沒騙你們,過幾天,我就把你們那些兄弟全都放了。如果你們想回家去,也可以一起走。」
劉大劉二你看我,我看你,愣了片刻,劉二磕頭道:「從今天起,我們鐵肩、比翼兩門弟子,誓死跟隨飛帥,即使百刃加身,萬箭穿心,也決不後悔!」劉大眼中含淚,連連磕頭不止。
我早看出這個劉二看似面貌忠厚,實際頗有心眼,不似他大哥那般簡單。聽他竟能說出這麼一番言辭,雖覺動聽,但論到感動我的程度,卻遠不及劉大那簡單的動作。由此也可見出曹操以前是多麼嗜殺了,連這些人都對他的事迹聞之能詳。心裡嘆口氣,終於下定了決心:八千俘虜,全部釋放。
典滿帶著劉大劉二出帳以後,宋亮道:「飛帥當真要放掉所有俘虜嗎?」
我道:「是的。不過,得等到半個月以後。」
宋亮道:「既然終歸要放,何不早放?一則可以省去許多糧食;二來萬一這幾日主公有令旨下來,不許釋放俘虜,飛帥豈非難做?」
我陷入沉思。宋亮說的確是實情。但此時釋放俘虜回去,我控制消息,拖延時日的計劃豈非失敗?左思右想,無法決定,道:「今日已晚,明早再說,回去睡覺。」
宋亮躬身退出。趙玉卻道:「飛叔,你答應我的雞呢?」
次日清晨卯時(六點),我剛睡醒,帳外闖進一個人來,一把把我拖起來,急道:「飛督帥,大事不好!」
我眨眨眼,一看,賊眉鼠眼,瘦耳尖腮,正是本地行政長官劉延。我心想:「你這傢伙,趨炎附勢,狗眼看人。就知道給關公什麼英雄美人,害得我失信玉兒。」懶洋洋道:「劉太守,這麼早,什麼事啊?」
這時典滿急匆匆進來,為我整冠穿衣。劉延道:「飛督帥,剛才我軍探馬來報,袁將文丑、劉備率領精騎萬名,已逼近白馬。」
我吃了一驚,道:「什麼?他們過了黃河沒有?」心想:「史書上不是這麼寫的罷?」
劉延用手背擦擦額頭上冷汗,道:「早已渡過,眼下尚停留在河邊不遠的一個小村子里歇營,那村子叫做水潰村,離我們白馬城不足五十里。」
五十里,如果把馬催得快點,也就個把時辰的路。我又是一驚:「這麼快?是誰走漏了消息?」
劉延道:「老夫估計,他們還不知道顏良軍已被全殲。」他頭上雖然大汗淋漓,但聲音卻還鎮定自若。
我道:「大人是說,他們只是來增援顏良的?」
劉延道:「應是如此。」
我站起身,揮手讓典滿去集合隊伍,問道:「關將軍,樂校尉呢?」
劉延苦笑道:「他二人宿醉未醒,只怕難以指望。」
我額上也見了汗,這兩個傢伙雖然討厭,但打仗實在是內行好手,不管衝鋒陷陣,還是御城守衛,都是得力的幹將。沒有他們,這仗可真不好打。
「那,太守何不趕快組織守城?」那兩個不醒人事,剩下你一個,你倒是在城裡指揮啊,跑我這兒來幹什麼?隨便派個人報訊不就是了。
劉延低聲道:「昨夜大部分軍官士卒都喝醉了,手軟足酸,根本無法開弓放箭,舉木扔石。」
啊?我瞪他一眼,心想:「都是你幹得好事!」紮好甲衣,提上長劍,急出帳外。趙玉牽過我的紅馬。我一躍而上,把劍背在背上,在趙玉、劉延等人簇擁下,馳出營去。四掃一眼,除去看守俘虜以外的一千五百名虎豹騎在宋亮、典滿等人指揮下,整整齊齊地排列在營外的一片草地上,除了馬匹呼吸喘氣之外,更無半點聲響。
眼見這訓練有素的軍容,我心下稍定,一瞥間發現劉大劉二帶著數十名陌生面孔的壯漢站在隊伍最前列,知道是他鐵肩比翼兩派的弟子,便沖他們點點頭,算是招呼一聲。忽然腦子一轉,想出一個主意,對身後劉延道:「劉太守,請你馬上回城,組織軍隊百姓,護衛糧草輜重,從南門出去,急速向延津撤退。我會在城北擋住袁軍。」你們打仗不行,逃跑總可以吧?
劉延苦著臉道:「飛帥可否撥給我五百人馬?老夫手下,暫無可用之人。」
事已至此,只有同舟共濟,責備的話不妨以後再提。我一招手,命宋亮率五百輕騎,隨劉太守火速回城,專門囑咐他:「關將軍、樂校尉兩位,一定要保護好,不得出一點紕漏。」這二人都是曹操寵兒,弄死一個,我功勞再大也有罪。
宋亮答應了,跟著劉延急急去了。
我定定神,又想了一想,招來趙玉,令他率領一千兵馬,如此如此。趙玉聽完,大驚:「飛叔,你這是去送死啊!」
我微笑道:「我有把握!只要你動作夠迅速,我一定能很快和你們會合。快去吧,時間不多了。」
趙玉惡狠狠地看了典滿一眼,把典滿嚇了一跳。
「典哥哥,飛叔交給你了!」
典滿狠狠回瞪他一眼:「我當什麼事,你這不是廢話嗎?快滾你的!」
兩人一齊惡狠狠又瞪對方一眼。趙玉一撥馬頭,率人去了。
這兩撥隊伍一走,人氣大減。我看看剩下典滿、劉大、劉二等幾十人嚴峻的神情,忽然笑道:「劉大,劉二,昨晚豬頭滋味如何?」
水潰村。
袁軍二隊先鋒軍中軍帥營。
文丑解開汗津津的頭盔,扔在骯髒的地席上。從衛急忙送上汗巾。文丑胡亂抹擦了幾下,一屁股坐在剛準備好的胡床上,左右扭動,道:「嚯,玄德公,這胡床是誰弄的,可真舒服。」
依舊戎裝遍體的大漢皇叔劉備站在房門口,仰著頭,有些擔心地看著這間失修已久的茅屋,道:「文將軍,劉備也不知詳細。只是去年曾見曹操那奸賊坐過,據他言道,此胡床又稱坐椅,傳自北方胡人。到底是東胡人還是匈奴人,備就不明了。」
文丑仰頭靠著椅背,道:「管他是誰,***就是比咱們聰明。哎,玄德公,你讓我們停在這沒人的小村子里幹什麼?不如痛痛快快趕快去白馬,幫顏良將軍一鼓作氣攻下白馬城,到城裡休息多好!這小村子又臟又破,連吃的喝的都沒有。還他媽叫什麼水潰村,呸,好不晦氣!」
劉備轉過身,在另一張胡床坐下,道:「文將軍,你與顏良將軍交情如何?」
文丑道:「那還用說,情同手足啊!」
劉備看看他瘦長的馬臉,道:「顏良將軍帶領的一萬五千兵馬,除了千餘馬軍,絕大部分是善於攻城的步兵。但顏將軍一耽月余,始終沒能攻下白馬,心中一定憂急如焚。此刻將軍冒冒失失前往助戰,雖有袁公之命,而將軍與顏良將軍亦為兄弟,但也難免令顏將軍顏面無光。萬一兩位將軍為此鬧出誤會,生出芥蒂來,豈不糟糕?」
文丑一拍後腦:「若非玄德公提醒,文某幾乎壞了菜。玄德公所言極是,我那顏大哥雖然仗義,但心眼卻小,我這一去,他一定以為我要跟他來搶功勞,不翻臉才怪。不過,主公派我們來增援,不去也不行吧?」
劉備想了想,道:「先派人跟顏將軍聯絡,要他心裡有個數,如果他同意,咱們就過去。要是顏將軍覺得他一人之力足以攻克白馬,我們也不必性急。」
文丑皺皺眉,忽道:「玄德公以為,顏大哥能自個攻下白馬嗎?」
劉備一聽,頓時就明白了他的心思,暗中嗟嘆一聲:「連袁軍中最有名的一對兄弟般大將也這麼心懷鬼胎,如何能同心破曹?」淡淡笑道:「以備愚見,再給顏將軍一個月,他也攻不下白馬。」
文丑哦了一聲,道:「那好,就這麼辦。」正要派手下去白馬見顏良,忽然一員裨將進來稟報:「稟兩位將軍,白馬顏良將軍使者,求見將軍。」
劉備瞅瞅文丑,意思是:「來了吧?」文丑點點頭,心想:「幸虧聽了大耳朵的,沒冒失衝到白馬城下去。不然,顏大哥怪罪,那可不好玩了。」忙道:「快請。」
不一會兒,腳步聲響,七八個人跟著那裨將行至門口,為首是一名三十歲左右的偏將。漢代軍制,大將軍為軍中最高軍銜,以下驃騎、車騎、衛將軍次之,再下是征東、征西、鎮東、鎮西、安東、安西、左、右、前、后、征虜、建武、鷹揚、折衝等數十等軍銜,將軍的最後一等為偏將軍、裨將軍以及中郎將。
袁紹此時身為執掌征伐背叛的漢大將軍,為了和曹操爭奪天下,行前大封文武,像顏良文丑都已分別封為征西和征南大將軍。因此雖然在曹操那邊偏將軍已是了不得的大將,在袁紹軍中卻只是個芝麻綠豆大的小官。
那裨將邁進屋內,道:「稟將軍,顏大將軍使者王將軍到!」
那年輕偏將見房舍狹小,擁擠不堪,便在門口站定不再進去,拱手施禮道:「末將王阿飛,參見文將軍,劉將軍。」他身後眾人一齊行禮。
文丑見他官卑職小,不以為意。念及他是顏良使者,躺靠在胡床上的身子微微欠了欠,道:「罷了。你家顏良將軍派你來,有什麼事啊?」
劉備卻站了起來,道:「王將軍毋須多禮!」
文丑微感奇怪,按說,劉備是今上的叔叔,官拜左將軍。雖然比他這個征南將軍低了幾級,卻是朝庭御封,比他可要硬氣多了。見這麼個小小的偏將,何必這麼客氣?
那偏將直起腰,看看劉備,向文丑道:「末將奉顏良將軍之命,有一事相詢將軍。」
文丑道:「什麼事?」
那偏將道:「我家將軍道:『你去文將軍的帥營,問問我那文賢弟,他這麼急急忙忙顛了來,是不是想看我的笑話啊?」
文丑一聽,顏良真是挑眼來了,忙坐直起來,道:「王將軍,你回去對我顏大哥說,他誤會了!我和他是八拜之交,過命的交情,怎麼會看他的笑話?」
王偏將道:「我家顏將軍也知道文將軍念著義氣,必不至於要來和他爭奪攻取白馬之功。不過,顏將軍也知道,文將軍身受主公之令,亦有不得已之苦衷,故此想和文將軍商量,做一個協定。」
文丑撮撮牙花子,道:「大哥能體諒小弟的心,小弟還有什麼可說?說,什麼協定?」
王偏將道:「我家顏將軍說了,他在五日之內,必能攻下白馬城。如果五日之內攻略不下,那時還要請文將軍相助一臂之力。」
文丑心中暗樂,嘴上卻道:「如此甚好。不過我想顏大哥勇武蓋世,一定不需三天,就能在白馬城中設宴請我和玄德公痛飲美酒了。」
王偏將道:「文將軍既然答應,那麼請將軍約束三軍弟兄,五日內切莫向白馬城移動。」
文丑道:「那是自然。你回去告訴顏大哥,我文丑預祝他早奏凱歌。」
王偏將臉露笑容,道:「謝文將軍吉言。那末將這就回報我家顏將軍。」恭身一禮。
文丑忽然看到他身後劉大劉二兩人,他跟這倆人可是老相識,笑道:「劉大,什麼時候再和老子比試比試角力啊?」
劉大吭吃吭吃說不出話,劉二急忙接道:「五日以後,我兄弟當在白馬城中恭候將軍大駕。那時,將軍可要手下留情喔!」
文丑哈哈大笑。
劉備忽道:「待我送王將軍出去。」
文丑怔了一怔,道:「也好,隨玄德公。」
路上,劉備反覆打量那王偏將,等出了大營,眾人已將上馬起程時,忽道:「王將軍,曹丞相一向可好?」
王偏將身後的眾人臉色齊變,一個黑大漢一抬手,從馬鞍橋摘下一桿方天畫戟來。王偏將,也就是我了,輕輕一揮手,讓眾手下稍退數丈,道:「劉皇叔,可否再送末將數里,末將有心腹話相告。」
劉備遲疑一下,道:「備在袁營,乃客卿地位,恐怕無能送將軍數里之遙。」
我知道他心懷疑忌,不能勉為其難,便點點頭,道:「那我們就在此聊幾句,也是一樣。」
劉備道:「願聞高論。」
我道:「皇叔何以認定,末將來自曹營?」
劉備道:「此事易耳!備略知相人,將軍根骨清奇,氣度內斂,主為大將之才。備在袁營時日雖短,也知袁營之中並無此等人才。顏良性情狹隘,頭腦簡單,決不能想到和文丑定下什麼五日之約。他若尚在,一定早已親自出馬,來找文丑理論。再者,如果我眼不花,適才那位黑壯士手中所握的,應該是昔日溫侯呂布的金銀戟,是不是?這枝戟落在曹營,天下共知,將軍不能否認罷?」
我心中暗驚:「人說劉備一代梟雄,果然不簡單。不過,我倒忘了他和呂布是老相識了,自然認得這條戟。以後可得注意這種小地方。」剛才我怕暴露,沒敢多看他,此刻細細打量,見他面如冠玉,目似朗星,和傳說大致相仿。看他耳朵,倒確實比一般人大上那麼一分兩分;再看他手,好像就和平常人差不多了,沒怎麼超過膝蓋去。
劉備道:「顏良可是死了?」
我道:「不錯。顏良已死在令弟關將軍刀下。」
劉備一愣,失聲道:「雲長?他……他已投降曹操?」
我道:「是啊,我們這次救援白馬,就是關將軍為首領軍。」
劉備愕然,過了好一會兒,才道:「唉,想不到……我兄弟竟然……在兩軍陣上……!」說話時他臉上神情不住變化,顯然心亂如麻。
我看他樣子,情不自禁的,也不由有點替他難受,道:「皇叔不必擔心,關將軍一直未忘皇叔之恩,此刻他雖尚不知皇叔在袁營之中,但末將以為,你們三兄弟終能再度相逢。」
馬城。
下午未牌時分(十五點),二人得到消息:白馬守軍及百姓數萬,正向延津方向撤退,現在離白馬城七十里的沙店集。
文丑聞訊,立刻找過一張地形圖,大手在地圖上一比,樂了:「呵呵,玄德公,你來看,白馬離延津距離是一百三十里,敵軍走了四天,才走了七十里,不過一半路程。」
劉備看看地圖,心中暗急:「二弟,你們怎麼走的?再慢,四天走一百多里路也該走到了,怎麼到現在還有六十里?」
文丑當即傳令:「全軍集合,出城追擊!」
劉備忙道:「且慢!」
文丑道:「玄德公,何事?」
劉備心想:「是啊,什麼事?」道:「是這麼回事……也沒什麼事,只是我軍調動,需要謹慎從事,以防中了曹操的奸計。」
文丑道:「對,對,玄德公言之有理。依玄德公之見,該當如何?」
劉備道:「嗯,這樣……」
"啊,他們怎麼來的?」白馬山南麓,我見到李齊和他身後的數千石糧草車,臉色也變了。
二十二日我令宋亮協助東郡太守劉延護送關、樂二將、全城百姓以及繳獲的糧草先退,又讓趙玉率軍去白馬北城外建一座袁軍軍營,然後退往城西四十里的白馬山等我。昨天我計算時間,料想大隊人馬已可在兩日內全部安全到達延津,便釋放了那八千名白馬之戰的俘虜,叮囑他們繞過將再次成為戰場的白馬,再渡河返回黎陽。
趙玉、典滿等都不太明白我的意思,道:「現在放他們回去,一定會有人前去文丑大營,報告我軍動向,為什麼要放他們?」
我道:「此事在我意料之中,我打算在此和文丑打上一仗,狙擊他追趕我軍大隊,如果打得漂亮,拖住他一天時間應該不成問題吧?那時他們再也休想追上劉太守他們了。」
趙玉和典滿都是狐疑滿腹,覺得我用兵甚為奇怪玄妙,無法理解。其實我心中的計劃實在難以出口:「歷史記載,文丑軍因在延津搶奪曹軍糧草、馬匹,而致軍心大亂,被曹軍衝擊,全軍盡沒,文丑也死於亂陣之中。我偏要修正歷史,讓他搶不著糧草,而且到不了延津便死在白馬山下,死在我的戟下。顏良已被關公所殺,我不能讓誅文丑的功勞也被其他人搶了去。」
所以,當我一看到李齊,頓時暴跳如雷。
「你說什麼?你和張遼、徐晃一起來的?他們呢?啊,到前面捉文丑去了?好啊,這麼幾天,他們就把一千石糧草運到這兒了?嗯,很有本事嘛!我一定上奏丞相,給他們記一大功。還有你,我讓你往官渡方向移動,你居然把我軍的糧草移動到敵人眼前來了。」
李齊嚇得直往後退,道:「飛帥,不干我事,是他們逼我一起來的。」
典滿扶住他,道:「飛帥,他們不聽軍令,私自偷返前線,確實可恨。不過現在不是責備的時候,張將軍和徐將軍這麼去戰文丑,那是送死。飛帥,我們得去救他們。」
我怒氣微消。其實我不是氣憤張遼、徐晃不聽指揮。而是忽然絕望地感到,歷史的軌跡畢竟不是我所能為所欲為修改的。
不可能發生的事情就在這片刻間就全部發生了,不可能出現的道具在一瞬間就完全齊全了。
我胸腔深處所膨脹的那個勃勃野心,難道也只不過是徒惹人笑的一個黃梁美夢嗎?
所謂的歷史,真是難以改變的嗎?
我恨恨拔出長劍,一劍一劍劈著眼前的一塊巨石,冒出星星點點的鮮色火光。
我不服氣,我不相信!
可我確實沒辦法!
這時,山上的瞭望哨揮動旗幟,用旗語向我報告敵情。典滿看后,道:「敵軍一千餘騎,已接近白馬山。」
我一怔:「張遼、徐晃沒上去迎敵?」
山上小旗又一陣亂搖,典滿道:「騎兵逐漸增多,步兵不可勝數。」
我罵道:「放屁,文丑全是騎兵,哪有什麼步兵?」
典滿臉一紅。趙玉道:「飛叔,你別罵典哥哥。你昨天不是放了八千俘虜嗎?會不會是文丑讓他們一起出來助威?」
我恍然大悟,一定如此。向典滿看看,道:「小滿,我罵錯你了。」
典滿道:「飛帥罵我,有什麼大不了!我看張遼、徐晃二將軍已潛入敵軍中央去了,是不是全軍殺出接應他們?」
我收起長劍,定神想了想,道:「他們只帶了一千人,如果真的明白軍事,就該知道現在敵軍人多,來勢正猛,決不可硬拼。如果他們衝殺出去了,那是自己找死,我們也只有一千五百人,救不了他們。」
典滿急了,道:「可是……」
我冷冷道:「沒什麼可是。李齊。」
李齊忙道:「末將在。」
我道:「你率五百人,把糧車推往白馬山北麓,見到袁軍,立刻放棄糧草,逃到這裡來。」
李齊以為自己聽錯了,道:「飛帥,我們是騎兵啊!」
我道:「騎兵?你運糧草到這兒的時候,想沒想過你是騎兵?哼!下了馬,不就是步兵了?快去!」
李齊不敢再說,急忙去了。
典滿臉上汗珠直迸,道:「飛帥,我軍糧草本來就不多……」
我本來心裡就煩,準備了半天,還是得照歷史記載行事。見典滿還來多嘴,心想:「嘿!連反對的人都給我準備了。」瞪他一眼,道:「小滿,你領一百弟兄,去把李齊他們留下的馬都給我卸下馬鞍,趕到山北邊去吃草。」
典滿還要說話,趙玉偷偷扯扯他后甲裙,低聲道:「飛帥火啦,別跟他頂嘴。」
我內功深厚,他這句話被我聽到了,斜了他一眼,嚇得他急忙住口。
典滿咽口唾沫,耷拉著腦袋,把金銀戟交給另一名親衛,也去了。
消息不斷從山頭上傳下來:
「李司馬的糧車已被袁軍截住。」
「李司馬率隊向我軍退來,糧草全被袁軍搶去。」
「張將軍、徐將軍從叢林衝出,殺入袁軍陣中。」
「典司馬的馬隊被袁軍衝散,袁軍正四處搶奪我軍戰馬。」
「張將軍、徐將軍被大隊袁軍圍困,死傷不斷增加。」
「典司馬率軍力戰,殺退一隊袁軍,正向敵軍中軍主力衝擊。」
聽到這裡,我啊地一聲,這小子為何不退回來?心想:「算了,多怪誰也無用。能修改一點是一點。起碼,這次我把主戰場就變過來了。別耽誤了消滅文丑的正事。」立刻上馬,接過親軍捧遞的金銀戟,道:「全軍上馬。」
唰唰數聲,幾隻箭從山側射了過來。我微微一笑,並不理會,徑直向手下將士們大聲道:「弟兄們,現在,該是讓文丑出出醜的時候了!讓河北的騎兵見識見識我們虎豹騎的的威力吧!」趙玉橫槍幾點,把那「之末的強駑」撥了開去。
我鎮定自若的舉止,頗富煽動性的言詞感染著部下,眾人轟然大笑,紛紛大叫道:「飛帥,出擊吧!」「飛帥,我們早等不及了!」
趙玉揚起筆管銀槍,稚聲喝道:「破袁軍,殺文丑!弟兄們,跟我來!」當先向山北衝去。
我雙腿狠命一夾,急忙跟去。一則擔心趙玉出點什麼意外,難以向趙楷交代;二則殺文丑的光榮任務,我可不想讓他搶了去。
任何戰爭,如果主將能以身作則,衝鋒在前,那麼不管他有其它任何缺點,最少卻已經是一員勇將了。這樣的將領所率領的隊伍一定是一支勇往直前,戰鬥力強大的鐵軍。
虎豹騎本來就是曹操苦心經營十多年的精銳家底,敢斗,野性極濃。自在白馬城大破顏良之後,諸軍士對我的指揮能力已十分敬服。此刻我現出身先士卒,不畏強敵的勇士氣質,眾人更是士氣大振,催動馬匹,口中低低胡哨,各展刀槍,隨著我和趙玉蜂擁殺出。
戰場在白馬山東北邊一處寬闊的土地上。這片地方我勘探過,長了稀稀拉拉的黃草,土地比較堅實,摩擦力很強,適合騎兵衝擊馳騁。
進入戰陣,我停下座騎,大致觀看了一下形勢,最靠近我們的是千餘名隊形混雜的袁軍騎兵,正亂轟轟地搶東西。有的攏住了幾匹馬;有的正在用槍挑破糧草車,看裡面有什麼好東西,胯下馬聞到乾草香味,伸嘴就啃;還有的,乾脆跳下馬,幾人合力,打算把糧車推回去。正中央是文丑的主力,約有五千餘騎,正圍住張遼、徐晃的千餘人廝殺。典滿的數十騎則在文丑軍的外圍奮力攻擊,希望打開一個缺口。再往後里許,隊形亂七八糟,是數千步兵,大多數站在原地觀望。再後面不遠處又是一隊騎兵,約有三千人。
察看完畢,我對趙玉道:「玉兒,擒賊先擒王!我們先去援助小滿,殺了文丑再說。」正說間,突聽一聲大喝,嗖地一聲急嘯,一道光芒,閃電般向我的咽喉射來。
我大吃一驚,好厲害的快箭!我自知馬上功夫較弱,不敢亂動身體躲閃。急伸左手食中二指,霍地一夾。畢竟我眼力、內力到家,這一箭雖然速度、勁道、準頭都是一等一的,但我這一招「虎穴奪子」卻正正卡住羽箭的黑色羽尾。
只差幾厘米,那箭就將沾到我那高貴而柔嫩的喉嚨。
遠處有人大聲道:「好身手!」聲音響亮之極。我循聲看去,只見數百米外袁軍陣中,一名紅袍銅甲的將官,正手檠長大雕弓,注目看我。
我問道:「此將是誰?」
身後剛剛換馬趕到的李齊道:「此人複姓公孫,名箭。人稱『神箭公』。」
我贊道:「神箭之謂,名不虛傳!傳令下去,務必生擒此人!」
我不是研究戰爭的專家,但多年讀書生涯,看多了名將們鼓勵軍隊士氣的各種招式。早已明白,這指名活擒敵將也是其中的一種,我給它取了名,叫做「朦朧類推式」。我雖然只是說生擒這一將,部下卻不免自然而然要想,主將如無必勝信心,有全殲敵軍的把握,何敢下此悠閑之令?人同此心,大家自然更加信心十足,堅信只要「跟著黨走」,定能取得戰鬥最後勝利了。
果然,身側身後一陣騷動,趙玉欣然道:「臭賊子,我去擒他!」搖動銀槍,飛馬衝去。數百虎豹騎兵也隨後跟上,呼喝著沖向文丑主力軍陣。
李齊道:「飛帥,敵軍並未全軍進攻,這可怪了。」
我心想:「那必定是劉備的兵馬。唉,可惜沒有關羽的旗幟,否則倒可攪攪他的心思。」一想到旗幟,腦子忽然一醒:「趙玉他爹給我弄了面白旗,那比關
公的旗幟也差不了多少,我怎麼把這事兒給忘了?」忙對李齊如此這般……李齊答應了,立刻撥馬回去找去了。
奇怪的是,我雖置身嘈雜的戰場,但此刻心中卻是一片寧靜,感受到古代名將胸藏千軍萬馬,早已透視到戰爭結局的那種快感。而手中長戟卻又同時生出另一股力量,令我忽然間舉起長戟,驟然沖向中央人馬最多的中心戰場。
文丑揮舞著鐵槍,一人力敵張遼、徐晃二將,兀自尚有餘力,時而還在想著:「名震河南的張遼、徐晃,想不到也這麼無賴,兩個打一個。哼哼!也不過如此而已。待我四個打你一個,你就知道,論起無賴,你們比我可差多了!」他在出馬接受二將挑戰時,已吩咐下去,圍住曹軍,格殺毋論,為我顏良大哥報仇雪恨!
張遼、徐晃耳聽著身後己方士卒不時傳來的慘叫聲,心頭又急又痛,但也無可奈何,只有拚命死戰。此次已經觸犯了軍令,如果不立功回去,必然被那個小小都尉大大羞辱一番,甚至會被他假公濟私,以軍法懲罰!現在雖然兇險,但萬一能殺掉敵方主將,那就不但無罪,反而有功了。
惡戰之中,哪容分心。文丑覷出二將招式漸亂,嘿嘿一笑,鐵槍加急,如同暴風驟雨一般,裹定了較弱的張遼。張遼知道自己臂力遠不及文丑強橫,大刀一直靈活閃擊,不敢與他正面相碰。此刻對手盯住了他,更是吃力。數招一過,便感不支。旁邊徐晃眼見情急,不顧一切,大斧連揮,硬插進刀光槍影之中,要替張遼接下大半攻勢。哪料文丑明攻張遼,其實正等著徐晃,見他指劈突至,怪笑兩聲,猛然鐵刃斜磕,喝道:「去吧!」
咣噹一聲巨響,徐晃大斧直盪了出去。他急忙用力一握,嗨地悶哼一聲,勉強控制住鋼斧,只覺雙臂發麻,兩手虎口如火燒油燙,**辣地疼痛起來,低頭一看,兩手都是鮮血湧出,知道虎口已裂,沒法再戰了。沒奈何,馬頭一撥,敗下陣去。
張遼咬緊牙關,心想:「回去也是死,那就死在這裡好了。」一聲不吭,只是揮刀死撐。
正危急間,忽見四周敵軍如被一塊巨石擊中的平靜水面,嘩嘩洞開一條數丈寬的口子,一員黑甲黑馬的黑大漢,鐵戟翻飛,率領數十騎殺了進來,大喝道:「張將軍且退下,讓典滿來戰他。」
張遼大喜,道:「典司馬,飛督帥也到了么?」
典滿心想:「現在你才肯真心叫一聲飛督帥?」懶得理會他,徑衝上前,格開文丑一記大力崩槍,全身一抖,叫道:「哇,好大的勁!」他生性不肯吃虧,反手就是一戟,道:「接我一招。」文丑不慌不忙,也格了開去,贊道:「黑
大個,你比那倆都強!」典滿惱道:「你說我黑,難道你就白了?」兩人一邊說著話,一邊各施巧技,翻翻滾滾惡戰起來。
張遼有典滿替著,又見後續虎豹騎陸續衝殺進來,把局勢漸漸扳了回來。急忙收拾手下殘餘,就這半個時辰,部下已傷亡大半,只剩二百餘騎。徐晃的五百本部軍馬更慘,只剩百十來個。二人一合計,徐晃遠眺幾眼,道:「那邊是劉備罷?主公最恨這傢伙,不如我們去擒捉他。」張遼嘆口氣,道:「只得如此。」
既然打不過文丑,去碰碰運氣,捏捏軟柿子,也是最佳抉擇。可劉備人馬多過兩人十倍,還有數千步兵在側,搞得不好,沒擒著別人,還有被別人擒拿過去的可能。但事已至此,只有一博了。
正在此時,一將揮舞一面白旗,率領百餘騎飛馳過來,大喊道:「張將軍,徐
將軍,飛帥令我隨兩位將軍去捉劉備。」
二將一瞧,正是數日來一路同行的李齊。徐晃道:「李司馬,你拿這面白旗幹什麼?」李齊哈哈笑道:「飛帥說了,有此一旗,勝過千軍萬馬。」
張遼見白旗上大書五個大字:投降者不殺!若有所悟,精神一振,奮然道:「好,沖啊!」當先向後陣衝去。李齊一面沖,一面大叫:「投降者不殺!投降者不殺!」他嗓門甚高,喊得數聲,對面那數千步兵已自騷動起來。
典滿與文丑力戰,使出混沌破天戟法,一招緊似一招。文丑槍法相形見拙,奮力抵擋了一百餘合,漸覺吃力。暗暗心驚:「這小子從哪裡學來的這種招式?」
此時我也沖入中心敵陣,見典滿長戟起如飛彈經天,外冷而內燥;落似黑豹出林,前直而後曲。招招顯示著一種即將爆炸式的動感和神秘莫測的節奏,把我教給他的戟法內涵發揮得淋漓盡致。頓時呆了,瞪著眼痴看,心想:「好傢夥,前年六月,『刀劍舞』表演坊的大師兄魏此狂曾在守拙一族四十周年慶祝大會上,以一路四十分鐘的巨型仿古舞蹈『長刀笑』,震得守拙一族的那些高人們坐立不安,幾欲踴身隨之而舞而歌。稱為十大傑出發明之二,比我的九陽拳擊功還勝了一籌。但如他見到經過現代人熔化冶鍊的數千年藝術精品,從小滿這種先天就合適的淳樸強悍的古人手中使出的這路『混沌破天戟』,必定大喜如狂,不惜一切代價,當場拜小滿為師。」
我傳給典滿的各式招術,歷經千錘百鍊,再由當代武術研究家精心挑選,每一著都是精華所聚。尤其有很多招式是三國以後才流傳開的,其中妙味自非文丑輩一時能夠盡數品悟。而典滿原本就精通刀戟,根基十分紮實,自跟趙楷一場激斗之後,境界更是大升,實力一日千里,奔逸絕塵,連我這眼高手不低的師父也是張口結舌,瞠乎其後。文丑雖凶,又怎能抵擋?照我的看法,他能力斗百合而槍法未見大亂,已可算這時代一流的高手了。
文丑越戰越是心寒,只覺敵人的戟招如同長江大河,滔滔奔流下來,實非人力所能抗衡。又纏鬥數合,急刺三槍,喚做「金雞三點頭」。他槍法高強,三招猶如一招,三道槍影,同時奔向典滿眉心、咽喉和前心點去。
我暗暗讚佩:「好槍法!不愧是縱橫河北的美醜二將。」心下忽然閃過一個念頭:「這文丑長可真有點醜陋。可惜沒見過顏良什麼樣,是不是很漂亮?為什麼他們兩人名字這麼古怪,一個叫做顏良,一個便叫文丑,難道他倆的爹娘生他們的時候就住在隔壁,所以取了這樣壓韻對仗的名字?」
正自胡亂想著,只聽「叮」一聲脆響,典滿哈哈笑道:「你班門弄斧,學我家飛帥的著式,如何能行?」原來他以自己長戟上槍尖和兩個刃尖,在一剎那之間,不差分毫地一起點在文丑的三個槍頭上。
文丑的戰馬倒退幾步,臉如死灰。這一槍「金雞三點頭」雖然十分普通,卻是他苦練數十年的絕技,一槍似慢實快,一槍似快極慢,還有一槍,卻是因人而異,臨場隨機,端的可稱是隨心所欲,槍出敵亡。想不到典滿竟以此等怪招,隨手破解。以典滿槍間的距離,本來絕無可能在同時擊?他的三道相隔甚遠的槍頭的,而今典滿居然就做到了。這說明典滿功力深厚,已達明心澄意境界,心思動到何處,手中兵器便到何處。這等對手,豈能勝之?怯意一生,鬥志立失,文丑撥轉馬頭,落荒便跑。典滿叫道:「文丑休走!」緊追不捨。
我見時機正好,逼運內力,大喝道:「文丑輸了!活捉文丑!」
這兩句聲震野外,數里之內,人人都可以聽得清清楚楚。周圍正在奮戰的袁家官兵見本軍帥旗果然滾滾後退,一向戰無不勝的主將確實已敗下陣去,士氣大挫,隊形頓時微見散亂。虎豹騎本來人數較少,這段時間和文丑主力僵持,非常不利,大部分被分割開來,陷入以一對二,甚至以一對三的苦戰之中。此刻忽然聽到我高昂宏大的聲音,軍心復又大振,各自衝殺,逐漸又匯聚成股,糾集為互相援助的一支支鐵騎。此漲彼消,不多時,袁軍大潰,四散奔逃。
我向遠處看去,只見塵沙飄揚,旗號疾走,劉備的隊伍正被張遼、徐晃趕得沒命地向黃河方向竄去。
兵敗如山倒!我又想起一句古話。本來我打算著親手去殺文丑的,可是看看這漫山遍野的鮮血、死屍和哭爹叫娘的滾滾敗軍,忽然間沒了興緻,便從戰馬下來,等著眾人來報告。
不一會兒,李齊從前面馳了回來,手上的白色大旗卻不見了。他興奮地道:「飛帥英明!那桿大旗一出,袁軍后隊立刻土崩瓦解,大部投降,還有少數跟著劉備亡命而逃,張遼、徐晃二將軍正銜尾急追。」
我道:「他們想活捉劉備,好將功折罪么?」
李齊聽我話中有譏諷之意,道:「是啊,飛帥,有什麼不對?」
我道:「想法雖好,嘿嘿!其實難辦。」
李齊道:「為什麼呢?」
我道:「這還不明白?劉備是個逃跑大王,張遼、徐晃這兩個傢伙能抓住他?那太陽要從西邊出來了!」
李齊臉色有點難看,道:「飛帥,您說話一向沒錯,抓不著劉備,這下我們可慘了!」
我這才想起,不遵號令的還有他一份。
「哼哼!不聽我的命令,卻跟著他們去胡鬧!我要治你的罪,你這場衝鋒陷陣的功勞可沒法抵罷?」
李齊低頭認罪:「是,末將知罪,甘願受罰!」
我點點頭,道:「要不是看你老實……哼,算了,這次饒了你。」
李齊愣住了:「飛帥,您不打算懲罰我了?」
我心想:「我閑的?」道:「你家飛帥今天心情好,不光你,連張遼、徐晃兩個也一起饒了。不過,再有下次……」
李齊忙道:「絕對不會有下次。下次打死我也不敢再違抗飛帥軍令了。」掉轉馬頭,便要走。
我道:「李齊,你幹什麼去?」
李齊道:「我去追張遼、徐晃二位將軍,把飛帥的話告訴他們。不然,他們非追過黃河不可。」不等我同意,催馬就跑。
我搖搖頭,早知今日,何必當初?看來古人腦子就是差勁。
忽聽身後的親兵叫道:「飛帥,典司馬和趙公子回來了。」
只聽典滿豪聲叫道:「飛帥,飛帥!」趙玉則是傳出一陣陰陽怪氣的嘻嘻笑聲。這兩人內力都很不弱,聲音直刺耳膜。
我側頭一看:「咦,你們怎麼一起回來了?」
話到人到。恍似旋風一般,一黑一白,兩騎快馬迎面飛到,黑馬上典滿左手一揚,扔過一團東西,「噗通」一聲,掉落地上。
「飛帥,文丑人頭在此。」
白馬趙玉不甘示弱,雙手一推,也推下一大堆東西,叫道:「孩兒們,給我綁了!」原來是一員袁將。過來幾個人,胡里嘩啦,把這人給綁上。
我吩咐人收起文丑的首級,側頭仔細打量這名袁將。見他紅袍銅甲,三十來歲年紀,面貌平常,神色卻很是精悍,雖然被俘遭辱,眼睛里卻仍舊是不屈的光
芒。我認了出來:「是那位神箭將軍公孫箭。玉兒,你還是把他給捉住了?」
趙玉笑道:「飛帥不是說要活的嗎?這人挺滑溜,我還真費了些力氣。後來他保護著文丑往下敗,我才盯著他。他放著弓箭不用,偏要和我比兵器,結果沒過十個回合,就給我生擒活捉了。」橫了典滿一眼:「為了捉他,我才沒顧上殺文丑,讓典哥哥佔了便宜。」
典滿拿白眼珠回敬他一眼。
我問那公孫箭:「公孫將軍,你箭法如神,為何卻舍長就短?」
公孫箭斜過臉去,道:「要殺就殺,休得羅嗦。」
我道:「要不要殺,我說了算。你著什麼急啊?」這種地痞無賴的話也只有我這現代人能說出來,當時的人根本就不懂。但對付這種硬骨頭,硬對硬是占不到什麼便宜的。
典滿你說他直吧,他可一點也不呆,最先就品過我話里的味道,跳下馬,湊趣笑道:「對啊,這裡我們飛帥說了算。飛帥不讓你死,你想死也死不成。」
我瞪他一眼,這傢伙,學壞倒挺快!這不是逼公孫箭尋死么?見公孫箭臉上漲得通紅,忙道:「是啊,活得好好的,死什麼啊?快給公孫將軍鬆綁。」
公孫箭被鬆了綁。他活動一下胳膊,看我幾眼,忽道:「你就是樹白旗,放降俘的那位飛帥?」
我心中一樂:「趙楷真是出的好主意。看來我名氣長得很快嘛!」道:「不錯,我是阿飛。也許你聽說過,我從不殺俘虜。只是見將軍箭法出眾,意存結納,方才和將軍開個玩笑。將軍如果想離開,舊請吧!什麼,開玩笑?趙玉瞪起小眼,大為不滿。
公孫箭神色遲疑片刻,側頭看看趙玉,道:「這位小將軍的槍法,好像子龍將軍的趙家槍,莫非和他有什麼淵源?」
趙玉一愣:「你眼光不壞啊!你怎麼知道?」
我心中一動,道:「你認得我三哥?」任何時候都不能忘記我和趙雲兄弟般的關係。
公孫箭臉上一陣迷惘,道:「是啊,我是認識趙將軍。不過,只聽說他有兩位兄長,沒聽說他有兄弟啊?」
典滿道:「你這笨蛋!沒有就不能生么?」
這越來越不成話了。我道:「小滿,你先去收拾,這兒用不著你。」一邊呆著去。
典滿縮縮脖兒,急忙上馬去了。
趙玉道:「我是我三叔的侄兒,飛帥和我三叔是結義兄弟。公孫將軍,你怎麼認識我三叔的?」
公孫箭道:「難怪我瞧著眼熟。果然是子龍將軍一派的傳人。今日我公孫箭敗在趙小將軍槍下,心服口服。」
我心想:「原來你不肯使用弓箭,是看出玉兒的槍法了。哦,我知道了。」道:「將軍莫非原是公孫瓚大人的部下?」
公孫箭面帶羞愧,道:「正是。末將原來在公孫主公帳下為將,和子龍將軍乃是好友。去年,公孫主公與袁紹作戰失利,在易京(今河北省雄縣)舉火**。末將不得已,降了袁紹。」
趙玉撇撇嘴,輕蔑道:「原來你是投降了袁紹。」
我道:「玉兒,你年紀幼小,不知世間多少事情,都是無可奈何的。連關雲長這等英雄人物,也能暫時投降我軍。豈可如此苛責公孫將軍?」
趙玉又撇撇嘴,低聲道:「關羽算什麼英雄?」
我不理他,道:「我觀公孫將軍乃忠義之士,投降袁紹,必有苦衷。」
良言一句暖三冬!這時代像我這般體貼入微、能理解對方難處的人,到哪兒找去?公孫箭感動之極,拜倒在地,頓首道:「飛帥,末將當日之所以不即為主殉死,實是老父為袁軍擄去,袁紹以老父之命相脅,末將心亂如麻,故而暫降。袁紹此人,看似寬宏大度,其實殘暴虐,當時降軍有三萬多人,可他除少數將領之外,竟將俘虜全部斬殺。又信用郭圖、逢紀等奸佞之徒,對我等降將暗懷猜忌。末將恨之如骨,早有另投明主之心。飛帥昨日竟將近萬降俘全部釋放,胸懷之廣,氣度之闊,末將已暗中仰慕。今日一見,不但武藝過人,指揮若定,而且確是心懷仁慈之念,天下罕有。末將衷心拜服,情願歸順帳下,以效犬馬之勞。還求飛帥收留!」
這番馬屁拍得我也大為感動,忙扶住他,道:「將軍看得起我阿飛,我怎會相拒?只是將軍老父尚在袁營,這卻如何是好?」你就是為老父投降遭辱的,這一來不是又要害死他老人家嗎?
公孫箭雙目流淚,道:「飛帥真仁義之將。不瞞飛帥,家父已於去年歲末鬱悶而故。臨終前叮囑末將,袁紹並非可托心腹之主,令末將早日離其而去,以免死無全屍。不然,末將今日也不敢投效飛帥帳下。」
我扶起他來,嘆道:「真是一位有遠見的老人家!阿飛無法拜見他老人家一面,實是終身之撼!」
這是真心話。現在袁紹佔據冀、青、幽、並四州,地廣人眾,兵糧優足,誰不看好他?連死對頭曹操這邊,也有許多頭面人物呢!
公孫箭的父親竟然看出袁紹非託身之主,眼光之高,可說足與本督帥不相上下了。
公孫箭更是感激莫名,道:「飛帥,末將無物可報,願招降眼下殘餘頑抗的袁軍,儘早結束戰鬥,不知飛帥意下如何?」
我明白,公孫箭這一是弄點見面禮,二來還有考察我的意思,看看他未來的這位主子的氣量到底如何。立刻道:「若能如此,亦兩軍之幸也!玉兒,公孫將軍的弓箭兵器呢?快找來還給公孫將軍。」
趙玉應了一聲,從身後軍士手中取過公孫箭的大弓、箭袋以及兵器九環刀,又令人牽過公孫箭原來的坐騎。
公孫箭喉頭不停上下蠕動,接過弓箭,提刀上馬,疾馳而去。
趙玉擔心道:「飛叔,你就這麼讓他走了?」
我輕輕拍拍他背,笑道:「怎麼,怕你的功勞飛啦?放心,這次斬顏良,誅文丑,功勞最大的就是你和小滿,我會具文上報曹丞相,為你請功。」
趙玉眨眨眼,道:「功勞大不大倒不在乎,只要跟著飛叔老打勝仗就行。可是,飛叔答應我的雞,什麼時候給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