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1章 從頭開始
「我的左手在背叛我?!」
狼人停下爬向孩子的行為,驚愕地看著那一隻平平無奇卻不聽指揮的左手,下一刻,一種感覺從左手上傳來,瞬間傳遍全身。
彷彿從一個夢中夢裡醒來,不羈的野性靈魂急速下墜,重新落入凡塵俗世和人情道德構建的軀殼之中,它像一件極厚的衣物,沉重壓迫著內里、但亦有一些溫暖和舒心的感覺,讓靈魂並不真正抗拒與它結合在一起。
而隨後,克雷頓·貝略便醒了過來。
噁心、惶惑、驚恐.複雜的感情讓他幾乎乾嘔。
不久前發生的那些記憶和感情沒有褪去,它們清晰而完整地留下,讓他第一次切實感受到另一個從詛咒中誕生的自己,它與他截然不同,所謂的善良和邪惡定義根本無法用在它身上,它的性質更原始。
那是純粹的自私。
當他稍微恢復一點精神,孩子們驚恐的眼神和哭聲讓他下意識地後退,直到重新蜷縮在毯子里。
克雷頓不是個好人,但殺孩子還是一個救助過他的人的兄弟姐妹,他無論如何也做不到。
為了挽救自己垂危的生命,他吃了另一頭狼人的肉,進食同類的重罪已誕生後果。
艹他媽的黑爪!艹他媽的拉維因!
憤怒在克雷頓·貝略心底堆積,但狼人本性對他折磨還沒完,這些負面情緒再一次轉化為飢餓感,讓清醒的意識復歸混沌,本能想要完成另一個自己未做完的事。
他的呼吸聲變得粗重,眼睛忍不住看向那些孩子,他們顫動的身體和抽泣聲向他釋放著無威脅的訊號。
不敢再看,不敢再聽。
身體的渴求和詛咒的影響兩相交織,還有周身燒灼的痛苦,任何一樣已足以摧毀一個人,而身經百戰的克雷頓也幾乎要崩潰。
他雙眼密布血絲,忽然同時抬起左右手掌,運用最後力氣猛地擊打在自己的雙耳上,將雙耳鼓膜震破,耳邊的世界立刻變得寂靜,即使還有些微聲音能夠傳入,也好似隔著一層水膜,朦朧不清。
接著,他不管不顧地低下頭,重新撿起地上的水藻塞進嘴裡。
牙齒碾過水藻的聲音沒有變得模糊,它將一切都蓋過了。
克雷頓憑藉這種逃避現實的方式度過了一會兒,直到他的身體被人拍了拍,才抬頭看向遵從命令歸來的約瑟。
那個孩子抱著一堆濕漉漉的貝殼,手上滿是割傷。
他開口說著什麼,但克雷頓已經聽不到了。
「放下吧。」克雷頓憑藉自己的心意說,同時解除了邪眼的力量,那個男孩鬆開手,貝殼嘩啦啦掉了一地,他一瞬間淚流滿面,跪倒下來,嘴唇開合拚命地向克雷頓訴說著什麼,克雷頓鼓足精神去看他的嘴唇,但沒法從那躁亂的翕動中分辨語言。
而當男孩意識到克雷頓似乎聽不見,才採用手勢不斷比劃著,終究將意思傳達到。
食物不夠了。
貝類不能吃。
克雷頓理解了他的意思,於是放下剩餘的水藻,將它們推給那些孩子,而自己撬開一個貝殼,將白色的貝肉緩緩咀嚼。
它沒有水產品的鮮美味道,只有一股工業熒光劑和金屬的生冷感覺。
狼人的舌頭也只能從這種肉上面品嘗出腐爛的氣味,太多污染物在這種貝類的棲息地殘留,即使它們能生存下去,那些金屬污染和毒素也已經侵襲了它們的身體,將它們腌透,即使狼人是超凡生物,吃下這些東西也必然後患無窮。
當克雷頓不在乎。
肉類的精氣就是比水藻要充沛,吃了四十來只貝,他就已經能夠將身上的傷勢穩定。當他把男孩帶來的貝全部吃完,傷口雖然還沒有痊癒,但身體已經恢復了基本行動力。
基本行動力就是能夠與一般人作戰的能力。
克雷頓站起來,將一塊毯子纏在腰上遮羞,眼神掃過那些依舊飢腸轆轆的孩子、還有昏迷不醒的女人,最終回到自己瘦小的恩人身上。吃完飯,他也該做出彌補了。
「我們去找點必需品。」他說。
割喉徑是魏奧底北區的一片標誌性區域,灰色和紅色是這裡的主基調,亂七八糟的破爛房子毫無規劃地分佈著,將這段道路分割成大地上的一道道裂紋。
在這裡每走幾步路,就有一處可以用作隱秘犯罪及藏身的暗巷。
陰影和犯罪在這裡如影隨形。
盜墓賊和鍊金術士於屋檐下竊竊私語,頻繁來去的收屍人和購買屍體的民間治療師在此達成交易,這裡的居民幾乎人人和幫派成員沾親帶故,詐騙、搶劫、謀殺已是這片區域的日常活動。割喉徑每三天至少要死一個外地人。而當一些幫派決定和對手了結恩怨時,也會相約在這裡開戰。
所以,在這裡死掉一點人實在沒什麼大不了的。
醒來后的當天上午,克雷頓已經長好了鼓膜,他悄步在這些暗巷縫隙間行動,找上一個約瑟指認的強盜家,先是敲門,並在這人開門的一刻伸手扭斷了對方的脖子,然後走進屋,花一點時間搜查食物,以及找勉強能穿的衣服,最後穿戴整齊,帶著所需要的東西再出門。
約瑟在暗巷裡搓著手等他。
當他們走在一起,路上沒人敢開門找他們麻煩。
提著一個裝食物和錢的袋子,和這個孩子一起向著另一個有人等著自己的地方前進,就像一個步履匆匆趕回家的父親,克雷頓竟意外從這種行為中體會到滿足感。
人在寂靜的環境下就容易胡思亂想,他走在街上,心裡首先想起自己視如女兒的侄女唐娜,但她和他第一次見面時年紀就已經接近成熟,並沒有讓他感受到多少育兒的樂趣。
他又想起一些和自己歡好過的女人,也許有天會有個黑髮黃眼的孩子上門認親,那他會將對方欣然接受。
克雷頓的傷勢還沒好,吃掉那些貝肉后,除了灼燒感,身上還多了些不適的感覺,讓他感到焦渴、疲憊,但他還在想家族的事。
他有理由想這些事,也控制不住自己怨天尤人。
倘若當年他的父母努努力,他今天就會有十個身強體健的兄弟姐妹;倘若烏倫和翠緹絲努努力,他今天就有五個孔武有力的侄兒;倘若他自己努努力,今天也該有兩個年輕力壯的兒女了。
要是那樣,他還有什麼理由在知道幫工的死訊后又去和黑爪氏族接觸?
而就算他要深入交流,當黑爪氏族知道他有這麼多親戚后,想要動手也該掂量掂量。
當然了,實際上狼人和人類結合的生育率就是比較低下,他們再怎麼努力也可能生不出來更多,但不妨礙克雷頓去幻想這一美好可能。
懊惱。
克雷頓再一次懷疑起楚德·奧斯馬爾施加於自己身上的詛咒。
他在對方生前羞辱過對方,嘲笑那猴子無條件相信血親的愚魯。可輪到他自己時,即使知道兩個幫工死在孔里奧奈家族的城堡里,他也禁不住去設想黑爪氏族也許與自己祖上有親,也許他們能互為援助。
正是這些想法致使他不斷去冒險,落到如今地步。
身無分文,無人知曉。
克雷頓曾經最艱苦的時候也好歹有一套士兵的裝備,現在卻什麼也沒有,他不僅傷病纏身、連衣服都不合身,之前坐在馬車上可以一掠而過的魏奧底街道對他而言彷彿被拉長了數十上百倍,那些角落陰溝里最醜惡的地方也被放大,赤裸裸地呈現在他眼前,讓他困在這片沼澤里,和這些本地的窮苦居民一樣要去掙扎求生。
真是一沉到底了。
「媽的。」他嘟囔著,讓旁邊的男孩緊張起來。
快到河邊的破屋子時,克雷頓把食物交給約瑟,讓他帶回去給家人,自己則去找醫生。
孩子們說不清楚,克雷頓並不知道男孩的母親得了什麼病,她原本可能只患了些小病,但一系列不合適的治療方式讓她病情惡化。克雷頓在屋子裡找到了好幾個曾經裝鴉片酊的深色玻璃瓶,上面的牌子都還在,這都是病人從藥房買來的。
薩沙市也有這種商品,不講究的藥房老闆都喜歡向平民推薦這個,相當於便宜的止痛藥,還能給嬰兒當安神劑,幾個便士就能換一大瓶。
但把鴉片酊當做萬靈藥,爾後又缺衣少食,病情只會越來越嚴重。
放著不管,她兩天之內就會死。
克雷頓希望自己在走之前多少能回報那個男孩挽救自己生命的舉措。
北區的醫生很快請來了,他進入小屋後用一點時間查看了病人的情況,隨後擰緊眉頭對約瑟說了一些話,讓他哭了出來,那是病人已經病入膏肓的意思。
留下一瓶更高級的止痛藥並收取費用,接著,醫生離開了小屋。
約瑟對著其他更小孩子也一遍遍說著他們媽媽身上發生的事,終於讓他們明白了當下的處境,於是他們都哭了起來。
他憐憫地看著被孩子包圍著的將死的女人。
「也許我還有個辦法。」
在孩子們帶淚的目光中,克雷頓·貝略拿出從拉維因那裡掠奪回的本屬於自己的針筒奇物,在看到拉維因用它做過什麼后,他大概了解到它的功能。
他將針筒插入手腕抽了一管血,接著將它扎進那個病女人身上。
「希望這個能管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