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80章 記住你,用我自己的方式!(5)
楚融在城門樓下止步,揚起臉來定定的看著高處那人。
整整十一年,她以為滄海不滅的十一年,那個男人依舊還是那般高高在上冷漠而疏離的模樣。
彼時他從高處俯視下來的角度,楚融揚起頭,眼前似乎還是許多年前,小小的她站在他身邊仰視他的情景。
這個男人,給了她很多鮮明而深刻的記憶。
曾經在孩童懵懂的時候,她試著努力去靠近他。
而如今,這一扇城門卻劃開楚河漢界的分明距離,將她徹底封鎖在他的世界之外。
城門樓上,身著黑色衣袍的男子迎風而立,衣衫獵獵,袖口處金色緄邊絲線席捲翻飛,於無形中把他周身強悍而冷毅的氣勢渲染到極致。
桓城內外,兩面付姓帥旗迎風而舞,行成對壘之勢。
「國舅大人終於到了嗎?本宮恭候多時!」楚融仰著臉,唇角笑容自然的綻放,沒有一絲一毫的不自在。
梁錦風馭馬緊隨在她身側。
方才在野外見她受傷回來,他整個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雖然也知道只是一點沒有傷及要害的皮外傷,他此時依舊擔心她坐在馬上會有什麼危險。
他問過楚融受傷的經過,但楚融卻是絕口不提。
這一路上她都出奇的沉默,這一刻再見她這般肆意洒脫的笑容,梁錦風長長的劍眉不覺往眉心蹙攏。
「安陽公主等的,該是我皇陛下的這道聖旨吧!」付厲染面色不動如山,垂眸看著腳下神采飛揚的少女,保持著他一貫乾脆利落的處事作風,直接從楊義手裡取過那一卷明黃聖旨迎風拋下。
楚融雙手一撐馬鞍,立刻就要飛身去接。
「我來!」梁錦風怕她扯到傷口,目光一凝,抬手一把按住她的手背,略一安撫就不由分說的飛身而起。
楚融也不逞強,安定坐於馬背上等著。
凌錦風飛身將那捲隨風墜落的聖旨接下,然後空中腰身一扭,再度借著腰力落回馬背上,把手裡明黃之物遞給楚融。
楚融姿態平和的接過那聖旨一目十行的瞧了瞧。
凌錦風從身邊湊過頭去,眉心一跳,眼中飛快閃過一絲狐疑的神色。
楚融粗略的將那捲加蓋了晏英玉璽的聖旨看完收攏起來遞給身邊的隨從,然後姿態肆意的抬頭對著城樓上的付厲染朗聲說道,「國舅遠道而來,辛苦了,還得有勞國舅大人替本宮謝過晏皇陛下的寬恩厚賜!」
「這個自然!」付厲染淡然頷首。
楚融由鼻息間哼出一聲冷笑,遂是不再多言,一揚手道,「收兵!」
因為西楚方面楚奕的密信還沒有送到,其他人都不知道這聖旨上面的內容。
只是軍令如山,一眾士兵不敢違令,面面相覷之下還是順從的偃旗息鼓,準備回撤。
楚融調轉馬頭,對那城上之人再無半分留戀,從容的打馬離去。
但也正是因為她這種超乎尋常的冷漠才讓梁錦風心下生疑,忍不住回頭看了一眼。
城門樓上的大晏人不曾馬上離去,在等著看他們撤兵回營。
寒風獵獵,拉起高處那人身上翻卷舞動的披風。
梁錦風全身血液一凝——
他認得,那人腰際不及拔除的短箭正是楚融的專屬品。
無論做什麼事,楚融從來就不避諱他,難怪今夜她會故意支開他,自己悄悄離營又受傷,找到她時又不肯說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也怪不得,方才她仰頭去看那男人的一眼姿態那般的虔誠而留戀。
抬頭看看隨軍而走的白色帥旗,那上面碩大的「付」字突然就那般刺眼。
原來,是這樣嗎?
梁錦風的心境一黯,有種說不出的感覺瞬間灌滿心房,壓抑、沉悶、刺痛,種種感覺交融,讓他隱隱有種窒息般的壓迫感。
他抬手壓住胸口,側目看向身邊神色冷毅不似尋常的少女,唇角還是竭力的綻開一個春意盎然的笑容來,依舊是用那種弔兒郎當的語氣開口道,「想哭就哭吧,如果你不好意思,一會兒到了沒人處,我的肩膀借你靠一靠!」
說著,用力拍了拍自己裹著笨重鎧甲的肩膀。
「我不哭,我為什麼要哭?」楚融聽見他的話,卻沒有一絲動容。
少女緊抿著唇角,她的目光堅毅而又有靈動的水光閃爍,但最後峰迴路轉卻是猝不及防的彎唇笑了笑。
她這一笑,還是一如往常那般洒脫而自在,冷風襲面而來,更像是開在懸崖峭壁上的凌霄花,美的那麼純粹而凜冽。
梁錦風抿抿唇,眼底顏色不覺的沉了下去,沉默一陣,突然打馬快走兩步跟上去。
「你喜歡他?」深吸一口氣,他問,卻是用了一種異常篤定的語氣。
喜歡他?喜歡嗎?
楚融垂下眼睛,不置可否。
她一直都不是這樣優柔寡斷的性格,此時突如其來的沉默,落在梁錦風的眼裡,恍若就已經隱約印證了自己的推測。
怪不得不遠萬里,她要來桓城。
怪不得,步步為營,她要以桓城逼迫著那人現身。
也怪不得——
付安陽?
她給了自己這樣一個姓氏,卻原來不只是以此為餌引那人前來,更是有種說不清道不明的特殊含義在裡頭。
心臟的位置像是瞬間被豁開一道血淋淋的傷口,冷風灌進來,徹骨的涼。
「有多喜歡?」梁錦風只覺得喉頭髮澀,出口的話卻極為平和而認真。
他不強求,從一開始他就告訴自己,哪怕是站在背後不留姓名的默默守候也是好的。
可是只要一想到,須得要放手,還是覺得心裡絞痛的難受,腦子裡也有點嗡嗡的把持不住自己的思緒。
「怎麼?」楚融微微詫異,終於回過神來側目朝他看過去一眼。
「喜歡的,就去拿!」梁錦風艱難的開口,出口的話卻極為順暢,語氣甚至帶了幾分揶揄的輕鬆。
但他自己卻是知道,這些話,他只是為了刻意的說給她聽,是下意識的本能反應,而不是過他大腦,他真正想說的話。
楚融怔怔的看著他,哪怕是唇角的偽裝出來的笑容也跟斂去,片刻之後,她從梁錦風的臉上移開目光,看著遠處烏雲涌動的天際慢慢說道,「不是喜歡,只是先於我父皇,他曾給了我太多過於鮮明的回憶,讓我這些年來無比牢靠的記住了他。曾經我也以為那是喜歡,在今夜之前,我甚至無數次下了決心,哪怕是委曲求全,也可以為他壯烈而決絕這麼一次的。可是,現在我知道,我做不到!」
楚融的聲音帶了一絲自嘲的悵惘。
即使是她說了放棄那男人的話,凌錦風卻只專註於她此時悶悶不樂的語氣,眉心不覺擰起的褶皺怎麼都不見鬆弛下來。
他張了張嘴,想說什麼,終究還是不曾開口。
眼前的少女,是他恨不能捧上天的絕世珍寶。
他可以一聲不吭的告誡自己揮劍斷情,只為了讓她和喜歡的人在一起,看著她哪怕是遠在天涯之外也要她快樂,可是他做不到的是,勸她去為了遷就誰而委曲求全。
楚融卻是兀自陷在自己的思緒里,不徐不緩的繼續道,「就在剛才,我站在城下仰視他的時候,我放棄了。那一刻看著他,我突然想起許多年前的那個夜晚,那一日他帶著我在大晏京都大名府的城門外,那時候也是兩軍對壘,那時候他便是從那樣一個角度,用一種你絕對想象不到會在他那樣的人身上出現的眼神看著城門樓上我母后的。而那一天之後,他徹底從我們母女的世界里淡出,沒留一絲一毫的痕迹。那時候他那般專註而深刻的目光,一直鐫刻於我腦海深處,讓我無法釋懷。而剛剛,就在我以那個角度仰望他的時候,那一刻我就知道了,我和他,不在同一個平衡的空間里生存,所以困擾我多年的心結,解開了!」
記住他,不是因為那種含義特殊的喜歡,而是因為他曾給他的印象過於深刻。
她會一直用最虔誠的心境把有關那個男人的一切放在記憶里的某一個角落珍藏,而不必再有負擔!
楚融偏過頭去,粲然一笑。
天際突然一記響雷乍起,醞釀了許久的暴雨傾盆而下。
少女的笑容張揚嫵媚,隨著一聲清喝,座下駿馬飛馳而去,在晦暗的天地間劃開一道絕美的弧線,綿延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