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真的是你?」廖亦凡微微喘氣,「我剛跟客戶在外面談完生意回來,看到你進群,才知道原來新任三組組長就是你。」
他看起來像是從樓梯一路跑下來追的她,髮膠定型過的頭髮有些凌亂,穿著職場標配白襯衫和卡其色休閑褲,和以前看起來沒太大變化。要說變化,就是整個人更加精英范了。
徐清等他平復了一會兒才說道:「你不知道是我嗎?」
「我怎麼會知道?」廖亦凡一愣,隨即明白過來什麼,「是不是顧言說了什麼?她告訴你,我早就知道你會來?」
「嗯。」她沒否認。
「設計公司的情況你是知道的,洛文文的企業文化更是能者居之,沒有太多上下級之分,一二三組之間說白了都是競爭關係。三組組長一走,顧言最大的競爭對手就是我,之前行業前輩推薦你時,她明確表態不相信什麼百萬設計師,我以為她不會錄用你。」
廖亦凡抓了下頭髮,笑得露出兩顆虎牙,「不過知道咱倆是老同學,她會錄用你就一點也不奇怪了。她想要的是一個可以制衡我的對手,最好跟我的關係還有點複雜,這樣她會有更多操作空間,你懂我的意思嗎?就是,她喜歡把事情複雜化,這樣對我們來說都不是好事。」
徐清嘴角微動:「我應該感到榮幸嗎?」
廖亦凡怔住,好一會兒似無奈地拍了下她的肩:「你還是老樣子,動不動就噎得人說不出話來。我們很久沒見了,中午一起吃飯?」
「顧言說我還有三天時間可以跟你公平競爭。」
顯然還沒得到最新通知,他有點驚訝。徐清坦白說:「這次機會對我來說很重要。」
「我、我明白。」
廖亦凡看著眼前的女孩,忽覺舌苔乾燥。
她變了很多,不單是外形,好像從裡到外都變了個人,比以前更加沉靜美麗。他有很多話想跟她說,一時間卻不知從何說起,想了好一會兒,略有點局促地問道:「這次回來還走嗎?」
「我也不知道,要看情況。」
「你、你去見過……」
廖亦凡還沒說完,一陣電話聲響起。徐清看了眼來電顯示,匆匆道:「我還有點事,先回家了。」說罷朝他擺了擺手。
電話里傳來並不陌生的聲音,帶著笑意。
「歡迎回來,我的小清清,我可想死你了,你有沒有想我?我不管,晚上一定要喝一杯,場子我來定,你下班了直接過來。」
徐清走出廖亦凡的視野,到馬路邊上整個人放鬆下來,露出笑容:「不行,這幾天要趕設計稿。」
「又趕?你不是第一天報道嗎?」
「情況特殊。」
她把早上的情況簡單說了一遍,於宛聽得連連嘖聲:「寶貝,你進的哪裡是設計公司,擺明了龍潭虎穴啊!一二組明顯不對盤,拿你當夾心餅乾呢,我看你這三組的老大不好當。」
徐清也看出來了,顧言和廖亦凡兩人的話對不上,顯然有人在撒謊。
「廖亦凡怎麼回事?他真不知道是你嗎?特地選在今天交設計稿,還說什麼剛見完客戶,感覺心機好深沉。那個總監也不簡單,明知你們是老同學,還毫不顧忌在你面前說他壞話,嘖,這是什麼辦公室戰爭?你更相信誰的話?」
於宛倒豆子似的分析了一頓,「於情於理肯定要相信廖亦凡,畢竟同學一場,你們還一起在陶溪川擺攤創業,而且他對你不是有那個什麼嘛。」
「什麼什麼?」
「跟我你還裝傻?以我對女人的了解,多半是總監在作妖,不過也不一定,畢竟職場如戰場,競爭對手沒有感情可言。說不準兩人都撒謊了,在你面前上演羅生門呢。」
洛文文正處於不可預知的風口,現狀艱難,急需改變和突破,否則不會在出現多個百萬泡沫后還冒險聘請她。顧言雖然沒有明言,但她知道自己的到來並不符合公司的預期,甚至可能是又一個錯誤的嘗試。
加上一二組如今勢同水火,也許她這個三組新人連試用期都沒通過就被淘汰了,可見這一次蝶變之爭有多重要。
於宛說:「寶貝,你可千萬不能手軟,景德鎮現在不比以前了。」
她主攻專業是社會學,常年跟大數據打交道。據統計,景德鎮現在每年會有近五萬人湧入,他們是來自於全中國、乃至世界的設計師、古董收藏家、陶藝家、畫家、年輕創業者,以及工業設計、藝術、陶塑等各行各業的畢業生。
所謂匠從八方來,器成天下走,這些景漂相聚於千年陶瓷文化古都,尋求肉身與靈魂的立足之地。可景德鎮只有這麼大,容不下更多的人,面對巨大競爭壓力,大部分景漂都挺不過一年,能站穩腳跟的只有五分之一。
浪里淘沙,剩下的都是人精。
五年前,徐清就是那粒被淘出去的沙子。她非常清楚,要想留在景德鎮甚至在景德鎮紮根,是一件多難的事。
「記得那一年瘋傳全網的後浪宣傳片嗎?那一晚多少景漂們哭了,景德鎮的後浪們太兇殘了,失業、化整為零、功虧一簣,我看到太多這樣的結局。小清清,不要再離開我,我一個人在這裡等你,孤零零的,好苦好累……」
徐清及時打斷她:「晚上來我家裡喝酒。」
於宛立刻化悲為喜:「好!」
她太了解於宛的騙酒術了,一張嘴就知道什麼心思,兩人很久沒見,確實該喝一場。她回家后先瀏覽了一遍洛文文公司歷史作品,下午去樓下超市買了點食材,回來后清洗擺盤,於宛到的時候,火鍋已經煮上了。
這套小公寓還是於宛幫她買的,在昌江對岸新開發區,附近配套健全,生活便利。裝修風格也符合她的喜好,簡約乾淨,溫暖舒適。
二樓有兩間卧室,徐清獨居,就把其中一間改成了藏室。牆體刷白漆,牆頂四角裝了十六隻探照燈,由於空間開放有三面牆壁,各自置放一面落地藏櫃。
中間有一張原木切割、未經雕飾的長桌,就是徐清工作的地方。
大部分時間,她都在這個藏室度過。
於宛看她的作品和藏品都已經運過來擺放在置物架上,遠遠看去就像一間小型展覽館,一時驚奇不已,在藏櫃前連轉好幾圈才捨得下樓。
「看我給你裝的藏室,是不是跟你上海那間沒什麼區別?你不知道我費了多大的力氣,拿著尺子一點點量,裝修師傅差點沒暗殺我。」
「買了你最喜歡吃的麻辣牛肉,待會兒多吃點。」
於宛小嘴一撅:「算你有良心。」
兩個人就窗邊坐下,於宛開了瓶紅酒,和她碰杯子,說了會兒有的沒的,徐清問她:「我拜託你打聽的事,有著落了嗎?」
「哦,是這樣。」於宛拿濕紙巾擦了下手,「萬禾傳媒創始人叫許正南,早年做地產起家,後來靠古董發家,現在生意做得很大,我有個朋友在裡面工作,就打聽了一下,他們旗下一個自媒體平台最近打算做一檔叫做《大國重器》的節目,說是對外招募有故事、有話說的陶瓷工作者,其實早就內定了。」
於宛一邊說一邊瞅她,「據說就是那位。」
徐清沒什麼反應。
於宛嘆了聲氣:「就是那位啊,這麼些年我也不敢跟你提他的名字。他現在在景德鎮算叫得上名號的大師了,能請他上節目,萬禾肯定花了不少錢,我聽說他在圈子裡有個外號叫吞金獸,是不是很誇張?」
徐清客觀點評:「符合他的人設。」
以前老師上課說太和殿上一浮白,手上就要生凍瘡。某些人奇怪得很,從來不長凍瘡,一雙手比殿上白雪還要白,遂稱逾白。
程逾白。
徐清的唇含著三個字,音質清冽而乾燥。
於宛咬了口牙籤肉:「說是還沒簽約,不過意向已經敲定了,不出意外就是他。」
「你說的朋友就是以前追你那個嗎?」
「是啊,老色鬼了,天天纏著我。」
「可以請他吃個飯嗎?」
「不要了吧?」於宛才要哭嚎,忽然反應過來,「不是,你想做什麼?該不會想搭上《大國重器》吧?」
徐清拿起紅酒給她滿上。
於宛斜眼瞅她獻殷勤的小樣兒,哼哼兩聲:「你就這麼對待姐妹的?明知那是個老色鬼還把姐妹往火坑裡推?小清清你是人嗎?」
「你想要的那隻包,我在上海買到了。」
「好的,我馬上就約他!包你先幫我保存著,么么噠。」於宛作勢就要給老色鬼打電話,轉而想到什麼,笑了起來,「寶貝,你很棒。」
想要什麼就去爭取,不必考慮自尊心和外人的眼光是她一直信奉的真理。人生如此短暫,為別人的看法而活不會太累了嗎?
小時候的徐清始終遊離在真理之外,每天像只斗敗的小雞崽子,好在她終於長大了。
「剛才太隨便了,現在重新打個招呼。」於宛站起身,捋了捋裙擺,鄭重地朝她伸出手,「徐清同學,好久不見。」
兩人手指交握,徐清平淡無波的眼裡,迸射出一縷光芒。
於宛說:「歡迎回到你的主場。」
這個城市,這個季節,這個歲月。
才是你的主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