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四章要補課
楚明秋深吸口氣,力圖讓自己安靜下來,就這時,門推開了,古高先探了個頭進來,看到楚明秋才大膽的將門全推開。
「狗剩,我來還書。」古高說著看看虎子和狗子,狗子抬頭看了看,虎子連頭髮絲都沒動下,楚明秋剛剛集中點的注意力一下便散了。
「你爸媽又吵架了?」楚明秋有些氣惱的問道,這古高爸媽經常吵架,就連年三十也沒停歇,他們一吵,幾個孩子便作鳥獸散,古高便往他這裡跑。
古高沒有答話,坐到楚明秋對面,看著桌上的畫紙,他知道楚明秋畫畫得好,有一次向楚明秋要,當時楚明秋心情不錯,順手便給他了,他拿回去他父親古震看后大為稱讚,讓他好好收藏,可從那次以後,楚明秋再不肯給了。
楚明秋沒有心情做畫,乾脆將筆一丟,靠在椅子上看著古高問:「你爸媽吵架,你站在那邊?」
「我?」古高楞了下,他一下有些糊塗了,爸媽吵架,他來分辨對錯,這是從來沒敢想過的事。
「至少你心裡該有個基本的判斷吧。」楚明秋說道,虎子也插話道:「羊羔,你總得有自己的想法吧,別真跟羊羔似的,事情來了,就知道躲。」
在楚明秋的影響下,虎子已經開始學會用自己的腦子思考,其實,不但他,就連陳少勇也開始用自己的腦子思考問題。
楚明秋還不知道,他已經開始影響身邊的朋友了,越是靠近他的,受到的影響越大。
「我,我不知道。」古高說道,隨即看見楚明秋神情中的嘲諷,他賭氣似的說:「我覺著我媽可能是對的,要不然我爸怎麼會被劃成右派呢?」
「哦,」楚明秋拉長聲音,古高心情更加緊張,楚明秋笑了笑:「真是這樣?」
「不是這樣嗎?」古高有些納悶也有些莫名其妙。
「是這樣嗎?」楚明秋反問道,古高更加莫名其妙:「不是這樣嗎?」
「真是這樣嗎?」
「難道不是這樣嗎?」聲音有些生氣了。
「真是這樣?」楚明秋依舊不急不躁。
狗子笑了:「你們在做什麼?這樣那樣,到底那樣?」
「還能那樣,你還看不出來,這小可憐,***乖孩子,媽說的什麼都是對的。」虎子的語氣很不客氣,古家的事情他不知道,可古高的這樣子讓他看不起。
古高恨恨的瞪著虎子,虎子卻絲毫不在意,幾乎就將他視為無物,古高知道自己拿他沒法,愣怔片刻后才說:「你憑什麼說我媽是錯的,我爸當右派,我媽又沒當。」
「唉,我媽也當了右派,可我覺著,犯不著為這事吵來吵去。」楚明秋搖頭,本來壓力就大,還吵來吵去,壓力豈不山大,這古震也夠可以的,所有右派都老老實實認罪,這傢伙就頂著,檢討都不寫個。
「我聽你說過,感覺你爸爸的骨頭很硬,」楚明秋說:「古人說,雖千萬人,吾往也,我看你爸爸就有那麼點味道。」
古高睜大眼睛望著楚明秋,他沒想到楚明秋居然很欣賞他父親,從感情上說,他不知道該傾向誰,可爸爸成了右派,右派是什麼人,是黨中央說的壞人,是新社會的敵人,既然這樣,那媽媽自然是正確的。
「羊羔,你知道嗎,」虎子口無遮攔的調侃道:「骨頭硬,很容易當烈士,你看電影里,那些先烈,那個骨頭不硬。」
「你,你這是啥意思?」古高迷惑不解,楚明秋則狠瞪了虎子一眼,虎子心裡嚇了一跳,一縮脖子便低頭寫字,再不肯抬頭。
「他開玩笑呢,別往心裡去。」楚明秋對古高說:「不過,現在說你爸爸是錯的,可將來,要是證明你媽媽錯了,你怎麼辦?」
「不,不會吧。」古高不相信,楚明秋噹噹搖頭,話只能適可而止,楚明秋嘆口氣站起來走到他身邊:「我覺著你爸爸不是壞人,更沒有反黨,他現在的壓力很大,你應該多關心他,勸勸你媽媽,不要吵了,吵架不會解決任何問題。」
古高似懂非懂的點點頭,楚明秋拿起桌上的書問他又要看什麼書,古高想了下,想起父親前段時間建議他看看司馬相如的作品,便問楚明秋有沒有。
「《漢書?藝文志》收錄司馬相如賦二十九篇,明代有個叫張溥的傢伙,編了本《司馬文園集》,民國時期,上海聖約翰大學教授張子虛審核校對后,錄取其中二十一篇,另外收錄司馬相如長詩三篇,編成《司馬相如文集》,嗯,這本書我家有,我拿給你。」
楚明秋張口便說出了各個時期司馬相如收錄的文集,虎子古高不清楚,若是古震必定驚訝之極,要知道前個版本他都不知道,但如意樓上這兩種版本都有,楚明秋都見過。
他捨不得將那本明版的借出去,自認為民國版本不算什麼,便借給他也無妨,這書不在樓下,在二樓,楚明秋上樓給他那去,古高看著二樓,目光中透著好奇。
虎子看出他想上去,忍不住腹誹,這二樓連他都沒能上去,原來可以上去的時候,他不想上,現在想上了,卻又不準了。
很快楚明秋便下來了,將書交給他,古高卻沒有走,就在這裡看起來,房間里變得安靜了,楚明秋盤膝而坐,試著將精神集中起來。
慢慢的心情靜下來,楚明秋提起筆開始作畫,剛剛落下一筆,門又推來了,吉吉伸進個腦袋,朝裡面看看,然後才大模大樣的進來。
「你這死狗!給我站住!」
後面傳來楚眉氣急敗壞的叫聲,吉吉聽到這聲音,哧溜一下便鑽到狗子腳下,回頭伸出個腦袋,朝門口瞧瞧,又迅速縮回去。
楚眉氣沖沖的推門進來,進來便叫道:「那死狗呢!今天非揍它一頓不可!」
楚明秋沒有開口,虎子將腦袋埋下去了,狗子的腿並在一起遮住椅子下面的吉吉,楚眉四下察看,狗子的腿還太短,不能完全遮住吉吉,楚眉很快發現它。
「給我出來!」楚眉沖著吉吉叫道,吉吉叫了兩聲,委屈之極,楚眉沖狗子說:「狗子讓開!」
狗子揚著臉說:「它知道錯了,眉子姐,你看它,正向你道歉呢。吉吉,是不是?」
吉吉很配合的發出嗚嗚的聲音,狗子可憐兮兮的望著楚眉,楚眉雙手叉腰一點不客氣的說:「不行,今天非揍一頓不可,狗子,你給我讓開,不然,連你一塊揍。」
「眉子姐,」狗子有些著急了:「你幹嘛要打它,它作什麼了?」
「作什麼了?你問它自己!」
「噗嗤!」古高笑了,看得出來,楚眉氣極了,連這種話也說出來了,楚明秋嘆口氣,今天算是畫不成了,他把筆放下,將宣紙收起來。
「眉子,你也別太著急,這東西是該揍,」吉吉在凳下發出抗議的嗚嗚聲,楚明秋卻象沒聽見:「不過,咱們也不能無罪而誅,它怎麼你了,這樣氣急敗壞的。」
「我正在收屋子呢,這傢伙不聲不響的進來,我一個沒注意,就把我的日記本給撕了,那是我去年新買的日記本。」眉子心疼得,那筆記本很漂亮,淡黃的封面,雪白軟軟的紙張,紀錄了她過去幾年的生活。
楚明秋笑了,他讓狗子讓開,伸手把吉吉抓出來,在它小腦袋上輕輕拍了兩下,教訓道:「這可不好,那是大小姐的秘密,別說撕了,就算看一眼也是錯誤的。」
「公公,你就寵著吧!那天它把你這如意樓給撕了。」
也不知道什麼時候,楚眉開始叫楚明秋的外號了,而且是楚明秋不喜歡的外號,為此,楚明秋很是氣惱了一陣。
楚眉氣得一跺腳走了,別看楚明秋氣起來便叫大叫殺的,可真叫他下手,他還真下不去。
眉子要開學了,她的院子比較凌亂,院里雜草叢生,她也沒心思收,現在她也沒丫頭,要不是小趙總管偶爾過來收拾下,這院子早不成樣了。
楚眉回到房間,看著桌上被撕爛的筆記本,她很是心疼,將筆記本一頁頁打開,還好,只撕爛了十幾頁,大部分還完好無損,只是有些髒了。找來透明膠布,細細的將書頁粘起來,在上面壓上塊鎮紙。
收拾完屋子,楚眉鬆了口氣,打開收音機,聽著裡面的廣播,拿了本瑪格麗特。米切爾的《飄》,這本書她已經看過三遍了,她很喜歡女主人公郝思嘉,很喜歡她的那句名言:明天,明天又是新的一天。
慢慢的她睡著了,小趙總管的聲音把她從睡夢中叫醒,小趙總管讓她去接電話,好像是她同學打來的。
楚眉趕緊朝六爺的房間跑去,氣喘吁吁的跑到客廳里,電話放在桌上,六爺正在桌邊寫作什麼,楚眉抓起電話,是何新打來的,何新讓她明天回校參加團委組織的積極分子學習會。
楚眉有些納悶怎麼這個時候開積極分子會,同學都回來了嗎?何新告訴她,學校同學大部分都回來了,先回來的先開,后回來的后開。
放下電話,楚眉給六爺說她今天要去學校,六爺沒問什麼,讓小趙總管叫王熟地送她。楚眉急著回去收東西,胡亂答應下來。
回到房間,將幾件衣服裝進皮箱里,提著到了門口,王熟地已經在門口等著了,常欣嵐搬出去后,楚明秋將楚明書開的那個門堵上了。
王熟地邊走邊和楚眉聊天,卻沒有說家裡的事情,在這方面楚府有規定,家裡的事不能在外說,特別是內府的事,嚴禁外傳,王熟地是家裡的老人了,對這些事完全清楚。
比如,楚眉知道家裡養了魚,也養了雞,卻不知道楚明秋買了大批糧食,就放在原來的花房中。
到了校門口,楚眉沒讓王熟地進校,就在校門口下車,自己提著箱子進去,王熟地很是納悶,這學校又不是不能進去,剛進校那會,便是他一直送到宿舍樓前。
提著箱子到寢室,有些驚訝的發現寢室里的其他三人早已經到了。郭蘭依舊是那樣沒心沒肺的鬧嚷著小八件,楚眉回來得匆忙,除了箱子里的幾件衣服啥都沒帶。
胡振芳躺在床上看書,楚眉知道那是本包著岩石基礎教程的《安娜。卡列尼娜》,當初她們倆人看小說受到鄧軍的嚴厲批評,倆人不約而同的與鄧軍打起游擊戰。
鄧軍則躺在床上看著天花板發獃,這個寒假她沒有回家,一直在學校作檢查,接受批評,這次運動中,她被定為中右。
整個地質學院被定為右派的學生有上百人,其中極右有十來人,有五個人已經被捕,剩下的被監督起來,每天要到規定地點報道。
楚眉邊和郭蘭聊著邊收拾自己的床,將床單換下來,換上新床單,然後將床單收在口袋裡,找個大晴天洗了。
寒假時被子已經拿回去拆洗了,這就是離家近的好處,郭蘭她們只能自己縫被子,她還有個好處,楚明秋為她設計了個被套,用這玩意省事多了。
郭蘭很快注意到她的被套,立刻像個孩子發現新大陸似的叫起來,將她的被子抱到下鋪,攤開仔細看起來,隨即宣布這東西不複雜,很容易作,她要讓家裡幫忙作一個。
胡振芳也好奇起來,放下書過來看,承認郭蘭說得不錯,這東西不複雜,就是構思,這個想法難得。
「讓我們回來學習什麼?」楚眉問道。
「整風反右,」郭蘭毫不在意的說,楚眉楞住了,郭蘭又說:「好像說是要補課。」
「補課?怎麼補?」胡振芳似乎也很有些意外,略帶驚詫的問道,郭蘭搖頭表示不知道。
「鄧軍,你知道嗎?」胡振芳看了楚眉一眼,自從鄧軍被定為右派后,楚眉好像躲著她,很少與她說話,鄧軍也變得沉默寡言,有空便看資本論毛選和《列寧文選》。
胡振芳發現她最近又找了些黑格爾的著作來看,便看還邊作筆記,但有些習慣還是照舊,她依舊每月將薪水寄給遇難工友的家裡,只是變得沉默了。
還要進行補課,所有人心裡都有些不安,連郭蘭這個想法簡單的人,都感到不安,事情很顯然,現在只有無知才會跳出來。可沒有人出來,這課怎麼補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