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二章流放之上
春天帶著爛漫鮮花,蹣跚走來,空氣里多了幾分青草的味道,陽光變得溫暖,大街上飄起了紅紅綠綠的衣衫,人們的腳步變得輕快起來。
剪刀的春風依舊有些寒意,可擋不住人群中的歡笑,大街上又掛起巨大橫幅,熱烈歡呼反右運動的巨大勝利。
「明秋,這是我給你上的最後一節課了,以後你自己要多練習,」正在收拾的楚明秋身形頓了,顯然很是意外,庄靜怡輕輕撫摸他的頭,現在楚明秋的身高已經快到她胸部了。
「你很有悟性,也很刻苦,以你現在的能力,在皇家音樂學院鋼琴系可以上三年級,國內的大學本科可以畢業了,不過這還不夠,皇家音樂學院裡面人才無數,你還要繼續練,明白嗎?」
庄靜怡知道楚明秋很想知道他現在的鋼琴水準,以前擔心他驕傲,一直沒告訴他,現在她要走了,可以說了。
楚明秋轉身便抱住庄靜怡的細腰:「老師,我不讓你走。」
庄靜怡楞了下隨即苦笑著搖頭:「傻孩子,這可不行。」
楚明秋抬頭望著她:「是不是因為右派的問題。」
對右派的處理已經出來了,公開登在報上,規定右派有六種處理方法,由重到輕依次為勞動教養、監督勞動、留用察看、撤職、降職降級、免於行政處分。
庄靜怡輕輕的點了下頭,楚明秋依舊緊緊的抱著她,她的禁不住有些異樣的感覺,忽然想起那個已經離去的男友,眼眶有些濕潤。
楚明秋沒有眼淚,只有濃濃的傷感:「老師,你要去哪?以後我可以去看你。」
庄靜怡遲疑下,低頭看著楚明秋期盼的目光,心裡感到安慰:「聽說是北大荒。」
「北大荒?」楚明秋心裡猛地抽搐一下,他知道這地方在那,那部讓他混了幾句台詞的電視劇中的知青們便是去了這地方。
「傻孩子,挺遠的,」庄靜怡以為他不知道,便解釋道:「聽說是在東北,黑龍江那邊,靠近中蘇邊境的地方,你還太小,來不了的。」
「老師,..」楚明秋將她抱得更緊了,庄靜怡微微搖頭掙脫出來,半蹲下來,望著楚明秋的眼睛說:「沒事,也就一兩年的功夫。」
一兩年,這是報上登出來的,可楚明秋知道,絕不可能!很有可能要到文革結束。
「老師,答應我兩件事好嗎?」楚明秋看著庄靜怡美麗的眼睛,認真的說道。
「好呀,你說吧。」庄靜怡不疑有他,爽快的答道。
「有什麼困難,需要幫助的時候,給我來信。」楚明秋依舊認真的說道,庄靜怡楞了下,眼淚差點出來,楚明秋又說:「任何時候都要活下來,那怕再委屈,再苦,都要活下來。」
庄靜怡終於忍不住,將楚明秋摟進懷裡,眼淚奪眶而出,泣聲道:「老師答應你,老師答應你。」
楚明秋靠著軟軟的胸膛,這可是意淫了多少次的地方,可此刻那顆小色心沒有絲毫蕩漾,相反有種說不出的濃濃哀傷。
楚明秋掙開庄靜怡的擁抱,捧著她梨花帶雨的面容,輕輕的擦乾白凈面容上的淚痕,庄靜怡心頭一盪,正覺著有些不妥。
「老師,一定要記住你答應過我的事,有任何困難都給我來信,」說到這裡,他忽然轉身便跑,到了門口站住,回頭對她說:「你在這等我會,千萬別走。」
庄靜怡有些納悶的,可看著他期盼的目光,便點點頭,楚明秋很快回來,手裡拿著個小包,將包塞進庄靜怡的手中。
「這是什麼呀?」庄靜怡說著將包打開,倒出一塊金條,另外還有塊玉佩和一疊錢和糧票。她迷惑而又有些不高興的說:「你這是做什麼?老師不需要這些。」
「這塊玉佩原本是給老師準備的結婚禮物,想著老師結婚時戴上,一定是最美的新娘,」楚明秋拿起玉佩在庄靜怡白皙美麗的頸部比劃下才遺憾的放下,然後拿起金條和錢:「我知道老師從不看重這些東西,可前途莫測,老師,有備無患吧。」
庄靜怡呆了片刻,她一個人在國內,工資雖然不錯,可她不是什麼會理家的人,手鬆,每個月下來也沒剩兩個錢,工作這麼長時間,手裡的積蓄也就回國時的那幾千塊。
心裡想了想,庄靜怡還是搖搖頭:「老師謝謝你的好意,這些東西老師不能收,老師雖然不富有,可手裡還有些錢,足夠在那邊的花銷了。」
沒等楚明秋開口,庄靜怡忽然萌發個想法便又說:「走之前我還會來一趟,我的一些東西要放在你這裡,你替老師保管,行嗎?」
楚明秋自然滿口答應,他還是將糧票塞進庄靜怡口袋中,這個時候糧票甚至比錢更重要,沒有糧票,就算有錢也買不到食物,庄靜怡就算有錢,也沒多少糧票,庄靜怡沒有再推辭。
庄靜怡走後不久,他感到非常內疚,當初他提醒了好些人,甚至只有一面之緣的紀思平,可偏偏忘了這神仙姐姐,這非常不應該。
娟子孤寂的蹲在角落落淚,狗子在旁邊一個勁的著急,卻沒有辦法,看到楚明秋出來,狗子喜出望外,連忙拉著他過去。娟子抽抽泣泣的告訴楚明秋,她爸爸也要去北大荒,楚明秋無言以對,不知道該怎麼安慰。
同樣要去北大荒的還有小八的父親,他父親走後,家裡就他一人了,他父親想把他託付給他舅舅,可他舅舅在南城,小八必須轉學到南城。
楚明秋趕到小八家時,陳少勇瘦猴全在這,小八的父親不在家,房間中央擺著小八父親要帶到北大荒的兩個背包和一個皮箱,另外一邊還收拾著一些包袱,顯然那是準備讓小八帶到舅舅家去的。
「沒什麼東西送給你,這把吉它送給你吧。」
楚明秋拿出了把嶄新的吉它,小八曾經非常喜歡,若娟子到他這來是為了彈琴,小八到他這來,便是為了彈吉它。
小八眼睛發亮,一下便接過來,隨手便彈了個和弦,隨後有些羞怯的看了眼楚明秋,楚明秋又拿出本書給他。
「這是本吉它教程,我在舊書攤上淘出來的,你試著學一下,要是不懂,就來問我。」
小八差點歡呼雀躍起來,陳少勇畢竟要成熟些,他看著楚明秋的目光有些疑惑,又有些擔憂。這裡所有人都清楚,楚明秋很大方,可也有兩個禁忌,如意樓和吉它。
如意樓二樓以上,沒有他的允許不許上;吉它彈彈可以,絕不能拿走。
可今天,楚明秋送了把新吉它給小八。
在二十一世紀,吉它算不了什麼,就算鋼琴也算不了什麼,只要有錢便能買到,可現在不行。現在樂器不是很好買,價格更是高達上百元,為了買這把吉它,楚明秋包下宋三七的車,跑了好幾個樂器商店。
「以後有什麼難處就來告訴哥幾個一聲,咱們一塊想辦法。」陳少勇聲音有些低沉,神情陰鬱,小八正玩著吉它,胡亂點頭,沒有注意他說的什麼。
楚明秋心裡嘆口氣,所有人都不可能知道,這一去的結果是什麼,所有人都認為,最多不過兩三年,兩三年後便回來。
火車站月台上站滿了人,旅客們正匆忙上車,上車的親人朋友在車窗前伸出手臂,向送行的親友揮手告別,送行的親友們站在窗前反覆叮囑,不時還有人匆忙送來一籃蘋果或罐頭,以備他們在路上充饑。
他們或大聲道別,或悄聲議論,目光時不時瞟向還在月台上的旅客,這些旅客有些奇怪,列車已經可以上車了,可他們卻沒有動,依舊或站或坐,身邊少數有女人在旁邊陪伴,大多數都沉默不語,少數人低聲交談。
這群人好像並不著急上車,在月台上顯得尤其奇怪,最引人矚目的是,在他們附近還有一些警察在徘徊。
「旅客同志們請注意!旅客同志們請注意!現在播送緊急通知,現在播送緊急通知!
今天開往哈爾濱的xxx次列車上,有一批前往黑龍江農場勞動改造的右派分子,他們集中在列車的后三節車廂,請旅客同志們保持警惕,不要去后三節車廂,同時協助公安人員,監督這些右派分子,警惕他們的破壞活動。」
廣播里傳來播音員甜美的聲音,瞟向月台上等待人群的目光立刻變成鄙夷,等待著的右派們似乎更不敢抬頭,他們變得更加沉默。
「老師,送你一首歌。」楚明秋好像沒聽見廣播,依舊笑嘻嘻的,庄靜怡有些煩惱,她本不想賈公來來,可楚明秋堅持要來送行,也就只能由著他了。
「別!」庄靜怡看看不遠處的警察,拉住楚明秋的手堅決搖頭:「這個時候不合適,你還是回去吧,他們都注意你了。」
楚明秋微微搖頭,到了車站后,庄靜怡好像忽然開始擔心起來,舉止也變得縮手縮腳,連說話聲都不敢大聲。
「..他說風雨中這點痛算什麼,擦乾淚不要怕至少我們還有夢他說風雨中這點痛算什麼擦乾淚不要問為什麼..」
隨著楚明秋的歌聲,幾乎所有人都扭頭看過來,庄靜怡有些生氣的阻止他,可已經來不及了,有個中年警察已經朝他們走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