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 公平
我錯了,我不該奢望能和這二貨正常交流,她從來就沒說過一句正經話……
黎易在心裡默默懺悔自己因無知犯下的過錯,理智地放棄了試圖成為升格者、嘗試擺脫癌症的幼稚想法。
黃日西沉,黎易沉默著抬起頭來,整張臉都被樹冠投下的陰影所遮掩,夏涼安看不清他的表情,但心底莫名覺得有些不妙。
「走吧,不趕快些的話梅友乾他們就先到後門了。」黎易低聲道。
那樣的話本就被忌憚著的夏涼安無疑會更受猜忌。
「哦。」夏涼安點點頭,就看見他直接跑了起來。
黎易腿比較長,個子也比夏涼安高不少,之前是為了遷就她刻意放慢了步子,現在正常跑起來速度要快不少。
夏涼安提著裙擺追在後面,臉蛋彤紅,不知道是急的還是累的。
「你跑太快了,等等我啊……」
裙裝跑步本就不方便,她穿的還是到腳踝的長裙,更是辛苦,沒跑多遠就累得停下來雙手撐膝,氣喘吁吁。
見黎易沒有停下來等自己的意思,夏涼安只好拍著胸脯順順氣,然後把下身的長褶裙直接脫了下來。
脫下來的裙子被她卷兩卷揉成一團抱在懷裡,然後就繼續往前追過去。
黎易跑著跑著回頭一看,就看見夏涼安不知什麼時候從裙裝變成了光腿,非禮勿視的觀念讓他下意識想要移開視線,卻忽然發現夏涼安壓根就沒走光。
這貨的裙子下面還穿著一條只到大腿根的牛仔短褲。
一個年紀輕輕的小姑娘,披頭散髮的連個頭繩頭飾都看不見,上身套著件不合體型的男士襯衫、下面是皺巴巴的長褶裙,還把條短牛仔褲套在裙子裡面當安全褲穿……
說實話,這穿搭太怪了。
不過黎易對夏涼安的奇怪已是見怪不怪,看她勉強還跟得上,就沒有放緩腳步,盡量趁著暮色尚未壓下來儘快到後門跟梅友乾他們會合。
黎易被夏涼安雷得懷疑人生的時候,柳永康正沿著庭院的另一邊的圍牆,心事重重地走著。
梅友乾先前說的話依然在他腦海里回蕩,讓他覺得高牆內的庭院愈發危險神秘。
他不是黎易那樣視死如歸的樂子人,也不像梅友乾那樣知道一些內幕、為了某些目的而主動登上列車,他是會退縮的。事實上自從在列車上目睹榮麗媛與死神擦肩而過、倒霉乘客被白色怪手拖走、倒影被檢票員拔出脊椎之後,他不止一次產生了退縮的情緒。
「為什麼我要遇上這種事呢……」柳永康的內心有些迷惘:「我明明只是想順利畢業而已……」
「我們剛才聊到哪來著?啊,對了,剛說到你登上升格列車的原因。」走在前面的梅友乾語氣溫和:「後生,你是為了什麼拿上車票,登上列車的?」
柳永康回過神來,幽幽嘆息一聲:「為了證明自己,為了順利畢業。」
梅友乾沒有停下腳步,示意他繼續說。
「琴醫大的研究生不太好讀,除了正常課業之外還要求學生自己做藥理和臨床研究、寫論文發表,做出足夠的成果才能順利結業。」
柳永康用發牢騷的語氣敘述著:
「上世紀十四年戰爭的時候,東瀛國掠走了我們的很多傳統藥典醫書,把其中的藥方拿去申請了國際專利,直到今年,我們拿自己祖宗傳下的藥方製藥,都還要給東瀛人交專利費……真他媽的可笑。
不過我的結業論文,
寫的就是一個從由我自己發現、補完並改良的古藥方子,它可以用來配置產量大、效果好、成本低廉且不易過敏的消毒、抗炎藥物,這種葯是最常用且泛用的。
而且最難能可貴的是,這個方子沒有被外人申請專利。
這就意味著將我的這個方子投入生產線后,所生產的藥物可以免去高昂的專利稅,再次拉下一大截成本。」
講到這裡,柳永康一向淡然的臉上浮現起發自內心的笑容:「降低藥物與醫療的成本,讓更多的普通人看得起病,這是我學醫的初衷。」
梅友乾不禁動容,憑他的眼光和眼界,自然聽得出這意味著什麼:「有這樣的成果,你的結業應該沒有任何阻礙才對,甚至琴醫大,你的母校都會以你為榮。」
那麼為什麼,柳永康會為了「順利畢業」而登上這輛詭異的升格列車?
「因為我的論文已經不是我的了。」柳永康的笑容變得有些慘淡:「臨近期末,我將這篇論文交給我的導師審閱,一段時間后,我看到它被發表在了最權威的醫療期刊上——署名欄是我的導師。」
梅友乾嘆了一口氣,沉默下來。
榮麗媛聽得義憤填膺,雙手指節都攥得發白:「他怎麼可以做這種事?!盜竊你的心血……你沒有試著去揭穿他嗎?」
柳永康搖搖頭:「沒有人會相信這樣的成果,是由一個24歲的年輕人嘔心瀝血做出來的。他們更願意相信一名教授的權威。
沒人相信我,所以我來到了這裡,將一切希望歸於神明。」
他的視線略微模糊,似乎又回到了收到車票的那個下午。
據說,只要將升格之路走到盡頭,就能見到「神」。
據說,神是慈悲的,祂會聆聽歷盡磨難走到祂面前之人的願望。
全知全能全善的神啊。
如果我歷盡磨難,走完這條荊棘密布的升格之路來到你面前,你會讓真相大白,讓公平降臨,讓本該屬於我的東西重新屬於我嗎?
柳永康沒有答案,他此刻能做的,只有踏著荊棘默默前進。
遠方的地平線上,一輪夕陽正在緩緩沉入地底。
黎易趁著即將降下的夜色來到庭院的後門前,夏涼安在幾分鐘后才急急忙忙跑過來,抱著揉成一團的裙子蹲在地上。
她的兩隻手捂著肚子,看樣子好像跑岔氣了。
黎易在門前停下腳步的時候,梅友乾和柳永康、榮麗媛三人也是剛到。
看見蹲在地上疼得嘶涼氣的夏涼安,柳永康眉頭微皺,不過很快便強行無視了她走到黎易面前,搖頭道:「我這邊沒看到能進去的入口,你那邊呢?」
「一樣。」黎易對此並不覺得意外,都在意料之中:「那就按之前說好的,我先進去門衛室看看,就算沒有鑰匙,能搬個梯子來也是好的。」
梅友乾沒有異議:「注意安全,我會試著找找有沒有其他辦法。」
「那就這樣。」黎易結束了對話。
夜色將臨,不宜再耽擱時間,黎易甩甩手,一個縱身跳上鐵門,手腳並用地攀著門框往上爬。
這樣的攀爬方式全賴核心力量跟握力,幾乎沒什麼可以借力的地方,換做梅友乾和柳永康決計是做不到的,也就平常就有注重鍛煉的黎易能做到了。
所以說身體是革命的本錢啊……
黎易花了大約三五分鐘爬到鐵門頂部,而後往斜上方縱身一躍,抓住了圍牆的頂端。
腳下沒有可以踏的支點,黎易深吸一口氣,全靠雙臂扳著牆角將整個身體硬拉上去,一個翻身騎在了牆上。
這樣危險的攀爬過程對他來說消耗不算太大,黎易用微微發酸的右手向門口的幾人比了個「OK」的手勢,轉身跳下接近四米的高圍牆,像猿猴一樣靈巧地用雙手掛在鐵門上繼續往下爬了一段,最終穩穩落地。
進到庭院內部了。
將等在門口的眾人拋在身後,黎易頭也不回地背對著鐵門往庭院內走去。這裡的平面圖已經被他記在腦海中,行動起來輕車熟路,不用擔心迷失方向。
「門衛室有兩個,大門和後門各一個,後門的門衛室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