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6章 冤家路窄
第286章冤家路窄
襄平縣的匠童比試都是一天就結束,快酉時了,小匠員們看到每個巡場的考官時,目光皆透著詢問:我考過了么?
當然考過了。
隨酉初的鼓聲,王葛引領部分小匠員離場,那些七歲以上的得協助匠吏運輸材料,掃場地。
酉正,王葛離開人頭攢動的考場,終於清靜了。官道兩邊是望不到邊的耕田,農人辛苦,日落才陸續歸家。夕陽照著一頂頂斗笠,他們相互間的談笑時有時無傳來,令天與地充斥著生機勃勃。
恍惚間,王葛在這些人中看到了大父母,眨下眼睛再看,當然沒有。
白容知她心意,悠哉緩行,且她往哪望,它也往哪望。王葛漸被白容逗笑,問它:「種地苦還是做木匠苦?」
「嚏。」
「哦,你最苦是吧?」
「嚏。」
「那就苦上加苦。駕!」
立吏契那天,在王書佐建議下,王葛住進了郡署吏舍。吏舍集中在郡府東側,佔地挺大的,像王書佐這種世家子弟住的是獨院;像何職吏普通出身、但資歷深的,是三人一院;王葛住的是五人一院。
別以為五人一院就最差了,還有十人一院的呢。
吏跟吏的俸祿更不相同。段功曹史算是底層吏中職務最高的,每月俸祿是十一斛粟米,和她同級別俸祿的還有都亭長、諸曹史等;書佐、亭佐、郡兵伯長等,次之,每月八斛;職吏、循行、門下賊曹等再次,每月六斛;王葛每月三斛粟米,跟散吏、亭求盜、游徼相同。
三斛,合每天一斗。用不了這麼多谷糧的,可折算成銅錢,不過若選擇折算錢,就得折一半,也就是半谷半錢的發放形式。這點王葛理解,不然太增加職吏的工作量了。
就這樣,王葛每月領一斛五斗粟米、六百個錢,再多出的粟米正好在市肆中換蔬菜和豆、醬。吏還有許多隱形的福利,比如廨舍管白容的餵養,發放四季吏衣、足衣,每五天休沐一天,吏舍有專門的休沐區。
也因此,她知道試犁時縣吏為何幹活拖沓,非得耗到午後才歸縣署了,原來縣署的福利多一項,出縣郊半日就有差補。
嘖嘖,羨慕啊。她是郡吏,在縣郊過夜才能算一天差補。
「駕!讓道!」
後方的疾馳聲令王葛來不及看,縱白容往道邊貼時,一隊騎士陸續越過她,身上全帶有血跡,其中一人掉落個方形布裹,滾到白容前頭。
王葛急令白容停下,看向對方。真是冤家路窄,又遇到了司馬韜!
對方揪著韁,轉向她,目指氣使:「勞煩,揀起來!」
其餘騎士有兩個停下等他的,劉清跑遠又回來:「司馬韜……」
「你要不跟我講話就永遠別講!」司馬韜驟然暴怒,繼而對王葛再次下令:「揀起來!」
揀就揀。王葛下馬:「我可以揀。劉郎君願告訴我這是何物么?」
劉清皺眉不語,司馬韜回頭一瞥才反應過來,先小聲罵句「豎婢」,再揚聲、帶著鄙夷口氣道:「想離間我二人?哼,還是我告訴你吧,裡面裝有人頭!我等在前方與敵廝殺,連生死都顧不上,怎麼,勞煩你彎彎腰都嫌棄?」
「不敢。」她雙手捧起。
「打開!看看摔壞沒有?」
都人頭了還在意摔壞?不過對方勢眾,她不敢不服氣,一手托穩布裹,一手解布結,另兩個騎士也靠近,跟瞧熱鬧似的互打眼色。
木盒一露,難聞氣味也隨著出來,她手心不停滲冷汗,動作不停,直接打開蓋子,確實是糊了石灰的首級。躲不開這一眼,她看到這顆人頭上編了若干辮子。「無損壞。」
王葛蓋回木蓋,系好布結,雙手捧近司馬韜。
「你太矮了,以後多吃些。」對方臨走不忘諷刺她一句。
囂張的笑聲遠去后,濺起的灰塵落地。
王葛踩兩次鐙才爬上馬背,膽怯令她羞恥,更加重恨意,她臉龐少見的浮現出狠色。之前她因關心桓真三人,特意問過王書佐,鄉兵如何獲取功勛數?然後知曉諜人與敵方斥候的首級,一顆值一功勛數。
所以司馬韜和劉清急速往城內趕,很可能是知道了功勛令,恰好立功的地方又不遠,就回來用敵人首級換功勛數!
回到吏舍,王葛刻意去想那顆烏糟糟的死人頭,就跟去年被聶娘子屍體嚇住后的方法一樣,恐慌逐漸消退。
同住的四名女散吏全是因傷退役的騎兵,分別姓專、鄒、錢、南。王葛年紀小,不但相貌討喜,還懂事勤快,四人已經把她當自家阿妹看待,見她回來后總走神,還時不時皺緊了眉頭,就明白王葛肯定遇到事了。
天黑透,王葛進雜物間忙活,門大敞著,鄒娘子在門外過路三趟后,忍不住了,蠻力扯她出來。「行了,黑黢黢的,明天再收拾!」
專娘子挑著水回院,「哈」的一笑:「還沒問出來?阿葛,你要實在閑不住,去挑水,我正好歇歇。」
「是。」
「是什麼是?」專娘子假意發火,「今早還好好的呢,說吧,出啥事了?再不說,我把桶扣你頭上!」
王葛知道不能再藏掖了,要說就說真心話。
「阿姊,不是我不想說,我很想說,剛回來時我就想說。其實不算大事,今天遭遇的,要換成幾位阿姊,興許你們還很喜歡哩。但擱在我這就成了……傍晚我在縣郊官道遇到一隊騎士……司馬韜和劉清就因為那場考核……祝阿姊被我連累……敵人的臟頭顱我怕什麼呢……所以是我膽怯、我自己不爭氣……萬一你們知道后替我出氣,不就跟祝阿姊一樣被我連累了!」
講述過程中,王葛一會兒學對方戰馬陸續剎停,一會兒學司馬韜用鼻孔說話,又學劉清皺著倒八眉識破她的挑撥詭計,再學白容四腿打顫、她自己也渾身劇抖的慫樣。
總之,她不但沒掩飾當時如何窩囊,還講得詼諧又誇張。專娘子笑得直拍桶,鄒娘子在後頭踢她腚都不管用,南娘子彎腰捧腹,錢娘子過來戳一下王葛額頭:「行了,哪有這樣數落自己的。司馬韜確實勇,但士兵可不能只管在前線廝殺呀,還得有護著百姓的心。你才多大,乍見死人首級肯定害怕。」
「我也是這樣想的,所以晚上我想睡中間。」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