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10章進京
駱志遠把母親送回家,然後從母親手裡接過父親駱破虜一直珍藏至今的一頂釘有上下兩枚黑色紐扣的舊軍帽。軍帽外表早已泛黃,而帽檐內側的邊緣部位上則寫著三個工工整整依稀可辨漸趨模糊的小字「駱雲龍」。
這是駱破虜的父親——在抗戰中英勇殉國的烈士駱雲龍留給自己兒子的唯一遺物,也是堪可證明駱破虜駱家人身份的信用。
駱志遠將軍帽小心翼翼地用絲巾包裹起來,放進了自己的行李包。而他稍稍猶豫,還是順手將外公穆景山留給他的金針皮套也放入行囊。
他雖無意以行醫為業,但作為穆神醫的嫡系傳人,不管他承認還是不承認,這一生,他其實都很難放棄這套金針,而這一身家傳醫術和針灸奇術更是舍都舍不掉的。
穆青把兒子送出了家門,默然回返。她突然覺得,進京求助讓自己的兒子出面,可能比她自己出馬效果更好一些。無論怎樣,兒子總歸是駱家的子嗣,頭頂著同一個「駱」字,駱家沒準看在往日的情分上,會施以援手。
下午兩點十分。駱志遠隨著熙熙攘攘的人流上了開往京城的503次旅客快車。在走之前,他又給報社的領導打了電話續假一周,報社那邊知道他父親出了事,也沒有為難他。
因為時下非客流旺季,綠皮硬座車廂的乘客並不多,三三兩兩地散坐在各處。
嗚!
列車鳴笛緩緩駛出了安北站,風馳電掣地向前方開去。駱志遠打開了車窗,任憑熱風吹拂,轉頭凝望著飛速向後的鐵路沿線景緻。
這個時候的安北市火車站周邊地區還沒有進行改造,依舊保持著建國初期擁擠凌亂的成片棚戶區和建築群的布局,而有些院落的院牆上還遺留有那場舉國動亂時期的近乎荒誕的標語口號,而縱深處那片茂密的白楊林深處被轟隆隆而過的列車驚起一群麻雀,黑壓壓地飛上天際,遮天蔽日。
此去京師,其實結果難以預料。但為了父親和全家的命運,駱志遠不能不走這一遭。路程還早,他緩緩閉上眼睛,準備迷糊一覺。
不多時,車廂內響起一個女列車員清脆急促的廣播聲:「旅客同志們,三號軟卧車廂的一位得了急病的旅客需要緊急救治,列車上哪位同志是醫務工作者,請速到三號車廂進行診治。」
駱志遠睜開眼睛,起身猶豫了一下還是坐了回去。他雖有一身醫術,卻不是執證醫師,想必這車上應該會有醫生吧,他就不必獻醜了。
可過了十幾分鐘,廣播聲再次響起:「旅客同志們,哪位旅客是醫生,3號車廂有一位旅客得了重病,現在急需救治,請聽到廣播后馬上到3號車廂,我代表病人和所有工作人員謝謝你。」
駱志遠嘆了口氣,起身抓起自己的行禮包,大步向後端的三號軟卧車廂走去。
硬座車廂與軟卧車廂之間隔著軟座車廂、硬卧車廂6節,其實是一段不近的距離。駱志遠一路穿行過去,在3號軟卧車廂的衛生間處被一個女列車員攔住,「同志,你是醫生嗎?」
駱志遠輕輕一笑:「算是吧,如果方便的話,讓我看看病人的情況。」
女列車員匆忙打量了駱志遠幾眼,見他眉清目秀舉止文雅,頓生幾分好感,趕緊領著他走到車廂中部的病號所在的包廂處,幾個列車員正聚集在那裡,其中有一個白大褂的跟車醫生正拿著聽診器俯身做著什麼。
一個年約七旬面容清朗、精神矍鑠、穿一套不著肩章領花的淡綠色夏常服軍裝的老者眉頭緊鎖站在那裡,一個七八歲虎頭虎腦的男童牽著他的衣襟,面色緊張。
「怎麼樣,大夫?」老者的聲音有些焦急,但仍然不失沉穩。
白大褂姓李,是列車段門診部的一個「半吊子」醫生,隨車出差也就是給某些偶然頭疼腦熱的乘客開些葯,多數時候都在賣暈車藥。
聽到老者問,他煞有其事地搖搖頭道:「老同志,病人的情況很複雜,車上條件有限,我建議到下一站時下車去醫院就診,我們可以幫你們聯繫醫院。」
老者眉頭越緊,沉聲道:「查不出病因來?到下一站還有接近兩個小時的時間,就讓她這麼硬撐著怎麼能行?」
聽到老者的態度有些咄咄逼人,白大褂大為不滿,臉色也拉了下來。他剛要說什麼,一個列車員插話進來,「李醫生,車上有醫生過來幫忙,讓人家先看看!」
幾個列車員讓開,駱志遠向老者微一頷首點頭,就走了過去。他順眼望去,只見床位上半躺著一個身著奶黃色運動衣的長發女孩,也就是二十齣頭,跟他彷彿年紀。
絢爛的陽光透過車窗的磨砂玻璃絲絲縷縷的照射進來,溫和的落在女孩那白皙精緻秀美的面容上,她微微偏起了頭,雙眸緊閉,只是小巧的嘴角微微扭曲痛苦地上揚,直接破壞了這整體美麗的弧度。
駱志遠俯身查看,見她嘴唇略有腫脹,嘴角處一個黃豆大小的疥瘡是那麼地觸目驚心!
「請問病人是怎麼發病的?」駱志遠起身轉頭望著那明顯是女孩親人、家屬的老者。
老者雖然神色焦灼,但卻舉止沉凝,不慌不忙輕輕道:「上車的時候還好好的,沒有什麼異樣。只是她這兩天有點上火,嘴角長了一個癤子,吃了點消炎藥……剛車開不久,她就開始頭暈目眩,噁心嘔吐,還發起了燒。」
「這會反應更嚴重了,不僅發起高燒,神智都不清楚了。」老者又斟酌著字句補充道,同時深深凝視著駱志遠,眸光深邃而具有無形的洞穿力。
駱志遠哦了一聲,探手試了試女孩的額頭,果然滾燙高燒。
他又問道:「病人以前有過什麼病史沒有?」
老者搖搖頭:「沒有。她的身體雖然弱一些,但也沒有什麼大病,昨天我們還在海邊度假,也沒有什麼異常表現。」
駱志遠聞言長出了一口氣,醫者尤其是中醫,講究「望聞問切」,這「望」和「問」是兩道關鍵的步驟,其實從女孩的病體病況來分析,他早已有了基本的診斷。但為了保險起見,他還是要給女孩號號脈。
駱志遠坐在了女孩的身邊鋪位上,探手過去號住了她的脈。
本來駱志遠過於年輕的年紀讓老者還有一絲疑慮,可一看他熟稔老練地號脈動作以及那眼眸微閉悄然散發出的空靈氣質,讓老者心頭略安。
「病人氣虛,脾經熱毒郁發、胃火熾盛上攻——老先生,這是鎖口疔,正生在地倉穴上,同時因為病人體質較弱,導致發病迅猛、反應強烈,陷入了昏迷狀態,需要立即治療。」駱志遠鬆開手笑了笑,「麻煩你們把病人扶起來,讓她坐平,把雙腳垂下來。」
老者依言上前,一個女列車員也去幫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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