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2章 第一百五十二章
難得休沐的一天,孟承雍正坐在榻上跟孟承業玩。
但他玩的又不專心,時不時的抬起頭來,看一眼正在忙碌的青槿的背影,在青槿要回過頭來時,又急忙低下頭去,裝作一副在用心陪弟弟玩的模樣。
孟承業盯著哥哥,見他許久不將球扔回給自己,伸腳踢了踢孟承雍,口齒有些不清的說著:「球。」
孟承雍這才將手裡的球扔回給他,然後孟承業又將球扔回給他,看著他等著他再扔回來。
過了一會,青槿忙完坐回到榻上,孟承業扶著青槿坐起來,手伸過去要抓青槿頭上的簪子和耳墜。
青槿將他放在自己膝蓋上坐著,不許他亂動,然後轉頭看著旁邊出神的孟承雍,問道:「從昨天回來就一直心不在焉的,是心裡有事?」
孟承雍看了青槿一眼,想說什麼,想了一下卻又什麼都沒說,接著躺倒在榻上,雙手抱著後腦勺,雙腿大張著,道:「沒什麼。」
青槿讓屋裡伺候的人都出去,再次問道:「你有什麼話想說的,就說吧。」
孟承雍於是又看了青槿一眼,最後坐起身過來,雙手交叉放在小几上,將下巴放在交叉雙手上,然後抬著頭看向青槿:「姨娘,我問您啊,四殿下真的不是姑姑生的嗎?」
青槿並不意外他會問這樣的問題,「嗯」了一聲,算是回答。
「那您,您和四殿下的生母真的是姐妹嗎?姨母她……她真的是生四殿下的時候去世的嗎?」孟承業又問。
他甚至還想問,三皇子說的姨母是貴妃姑姑害死的是不是也是真的,但他不敢問出口。
青槿又「嗯」了一聲,接著伸手摸了摸孟承雍的腦袋,輕輕的嘆了口氣,對他道:「許多事情,並不是一句兩句就可以說清楚的,你和四殿下都還太小了,很多事情告訴你們,你們也沒辦法明白。」
孟承雍臉上有幾分難受起來,重新躺回榻上,對青槿道:「我只是覺得四殿下太可憐了。」
他知道自己的生母是因為自己死的,心裡該要多難受多難過啊。要是姑母害死了姨母這件事也是真的,那他要怎麼辦。自己的養母害了自己的生母,他真怕四皇子會受不了。
但是他又想,姨娘還跟爹爹在一起,那姨母是姑母害死的肯定不是真的吧,不然姨娘怎麼還會和爹爹在一起,生下他們兄妹幾個呢?所以,這件事肯定是三皇子在撒謊,是不是。
青槿也很擔心四皇子,問孟承雍道:「四殿下……他最近還好嗎?」
孟承雍默了一下,才道:「他最近都不說話,不跟別人說話,也不跟我們說話。我覺得他心裡肯定很難受。」
青槿臉上有幾份難過,對孟承雍道:「如果你在宮裡,你多陪陪他。」
孟承雍用力的點了點頭。
同一時間,皇宮裡。
四皇子坐在書桌前,書桌前放了一本攤開的《孟子》,但他卻沒有看,臉上怔怔的在發獃。
身側,孫良宜正在耐心的向他解釋書中部分段落的釋義。他解釋完,然後轉過頭正準備問四皇子聽懂了沒有,卻見四皇子並沒有在認真聽,於是合上書。
他伸手摸了摸四皇子的腦袋,溫聲問道:「殿下最近幾天都心不在焉的,讀書也不用心,可是心裡有事?」
四皇子抬頭看著孫良宜,過了一會,又垂著眼道:「沒,沒什麼。」
然後又有些慌亂的抬手去翻桌上的書,一邊說道:「老師說到哪兒了,請先生再給學生說一遍,我沒聽明白。」
孫良宜對他溫柔的笑了笑,道:「今天就到這兒吧,我們明天再繼續。」
四皇子愣了一下,有些驚訝於老師今日的好說話,接著又像是無力一般,將手重新垂落下來,
肩膀也垂了下來,整個人像是失去了靈魂。
孫良宜放下手裡的書,用眼睛的餘光看著四皇子,問道:「宮裡最近沸沸揚揚的在傳論四殿下的身世,殿下是在為這件事傷神?」
四皇子吃驚的抬起頭來看著孫良宜,原來連先生也都知道了嗎?四皇子對這個老師十分信任和依賴,此時的他也終於在他面前露出了自己不肯向別人展示的軟弱。
「他們都說,我不是母妃生的,他們還說,我親生的母妃是生我的時候去世的,他們甚至還說,我親生的母妃是我母妃……是我母妃害死的……」
孫良宜沒有去看四皇子,手用力的捏著桌上的書。現在聽到人說起青櫻時,孫良宜心裡仍會感覺刺痛,像是一個人站在蒼茫無望的黑暗虛空里,他想走出這虛空尋到光,沿著光去找到自己心愛的人,但卻怎麼也走不出去。
他掩飾住眼角的濕潤,努力抑制住自己的感情,對四皇子道:「殿下既然心有懷疑,為何不去問問貴妃娘娘呢?」
「我……」
「你在害怕是不是?你害怕這些流言不是真的,你問了,會傷了貴妃娘娘的心。你更害怕這些流言是真的,你的生母真的因你而死,更害怕貴妃娘娘真的害了你的生母,是不是?」
「老師,學生該怎麼辦?」
孫良宜緩緩的轉過身來,憐憫又心疼的看著他,伸手將他攬在懷裡,輕聲的道:「好孩子,不要怕,去問貴妃娘娘,讓她告訴你真相。你聽別人說的,永遠不如貴妃娘娘告訴你的來得真實。」
四皇子視線有些模糊,他不知道該怎麼辦,眨了兩下眼睛,有眼淚從他眼睛里落了下來。
孫良宜繼續抱著他,手輕輕的,一下一下的拍著他的背,像是在安撫他,也像是在給他勇氣。
他閉了閉眼睛,又重新睜開,心中同他一樣難過。這些事情,對於一個六歲的孩子來說,太過沉重了些,但這些卻又是他不得不面對的坎。
四皇子心中仍在猶豫,過了好幾日,他才最後下定決心,走進了孟貴妃的正殿,站到了她的跟前。
孟貴妃正在縫一件衣裳,一件準備給他夏天穿的衣裳。
她看著他走進來,最後站定在她的面前,垂著頭,卻一直沒有說話。她於是將手裡的針線放下,將針線筐放到了旁邊的小几上。她臉上有幾分沒有來的輕鬆,彷彿早已在等著這一天,而這一天終於到來。
她看著四皇子道:「我以為你還需要更多的時間來接受,再過幾天才會來問我的。」
四皇子垂著頭,輕聲的喊了一聲「母妃」。
孟貴妃站起來,走到他的跟前,伸手想去握一握他的手,四皇子卻側身微微避開了。
孟貴妃心中失落,卻沒有勉強他。
她對他道:「你跟我來。」
說完先邁出了步子,四皇子頓了一下,然後才邁步跟著她走。
孟貴妃帶著他來的,是青櫻曾經住過的房間,這間房間塵封已久,除了打掃的人孟貴妃從不讓任何人進去。
他們進去之後,孟貴妃讓下人遠遠的站在外面不許靠近,然後打開了房間床邊的一個大箱籠。
裡面放著的,是一件件疊放整齊的小衣裳、小鞋子和小帽子,滿滿的堆了一整個箱籠。
四皇子抬起頭來看著孟貴妃,有些不解的問道:「這是……」
「這是你小時候穿過的衣裳鞋帽,那是你的生母去世前,一針一線親手縫製的。她在去世前,將你三歲以前穿的衣裳、鞋子和帽子都做好了。」
四皇子將目光重新緩緩看向箱籠里的東西,有淚從他的眼眶中落了下來。
「所以我,我真的……」
「你的生母姓庄,叫青櫻。她小的時候因為家中變故,和兄妹
一起落入奴籍。後來我和兄長將她和她妹妹買了回來,她就成了我的丫鬟,而她的妹妹則成了我兄長也就是你舅舅的丫鬟。」
「她名義上雖是我的丫鬟,但我們自小無話不談,情同姐妹。後來,她隨我一起進宮,你父皇看中了她。不,應該說,你父皇很早就看中了她,在她進宮之前就看中了她。可她早有心上人,並不想留在宮裡,我也本想將她送出宮,讓她和她的家人及心上人團聚的。可那時,你父皇用你福蕙姐姐逼我,我沒有辦法,便只好逼迫她,我……」
孟貴妃的聲音有些哽住,像是嗓子堵著東西,好一會才接著道:「她兄長和妹妹的賣身契都在孟家手裡,我用她兄長和妹妹的命,逼迫她順從你父皇,於是她便成了你父皇的妃嬪,後來就有了你。」
孟貴妃臉上同樣流著淚,他看著四皇子,準備告訴他所有的真相,不打算有任何的隱瞞。
「泰兒,大人們也會做錯事,也會在某一個瞬間突然產生惡念,犯下不可饒恕的過錯,母妃也一樣。」
「你父皇納她為妃之後,很寵她很愛她,而我那時還愛著你父皇,所以我嫉妒她,嫉妒得要發瘋。那時又加上一些其他的事,我覺得她背叛了我,背叛了我們之間的情誼,所以母妃……」
孟貴妃的聲音哽在喉嚨里,再也無法說下去。
……
四皇子和孟貴妃在房間里獨自呆了大約一個時辰的時間,外面的人無從知曉他們在裡面談論了什麼,只看到最後四皇子一個人先從房間裡面走了出來,像是沒有了魂魄一樣,身體晃晃悠悠的,彷彿隨時要倒下去。
內侍趕忙上前去扶他,他揮開內侍的手,說了一句「走開」,然後繼續失魂落魄的回了自己的房間。
他倒在床上,一個人擁著被子,終於忍不住哭出了聲。
他想著孟貴妃跟他說的那些話。
「母妃不願意隱瞞你,我做錯了事情,我認。直至現在,母妃也不能說一句,你親生母妃的死跟我毫無關係。但她那時,有求死之心也是真的,不然,她也不會將你三歲以前的衣裳鞋帽都提前做好。」
「泰兒,你母妃雖然不愛你父皇,但她是愛你的。你平安降生之後,她很高興,也很歡喜。」
四皇子用被子塞住自己的嘴巴,終於嗚嗚的哭出聲來。
同一時間,勤政殿里。
皇帝坐在御案前,處理著手中的政務,他將批完的摺子放到一側,接著看著外面旭陽照進大殿內,在地上留下一個寬闊的亮黃色影子。
過了一會,他對身側的黃內侍道:「你去將工部王尚書請過來吧,長慶宮該好好修繕一下了。」
黃內侍臉上大為驚訝,長慶宮乃是儲君的居所,讓工部修繕長慶宮,那便說明大燕即將要迎來新的儲君。
他不敢多問,連忙拱手道是,然後退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