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祭奠
十年了。
我來來回回地走過又離開，從沒有表情的覆蓋。多少總有一些傷感，想起那些人，那些事，我在河流的對岸，觀望光影重疊的風景。依舊急馳而過，卻還沒來得及揮手告別，便只剩遺憾的遺忘。
今天，陽光明媚的四月的一天。沒有風，沒有微雨，我聞得見乾燥的空氣中彌散的淡淡香味。水桐花爛漫的開放，滿樹黃白帶紫的小花，綴著，像一群臉色蠟黃的孩子，張開空洞無神的眼睛，乞求飢餓困囿里最後的一點食物。
便開始懷疑，那一個關於水桐的傳說。
那是很久以前，一隻平凡的小魚兒厭倦了水中禁錮的生活，便一心想要擺脫水的枷鎖。於是它日日夜夜一直游啊游，想游出水的圈囿。終於有一天，水邊的一棵高大的水桐用它滿樹細嫩的花朵為這隻堅強的魚兒編織了一對翅膀，讓它從此脫離水的封禁，在空中自由自在地飛翔。
終於相信，那只是一個無法企及的夢。
眼淚，卻在這一座墳頭轟然決堤。
舒楠。
我看到他沉睡在這裡，那樣恬淡安詳，嘴角還藏著一縷透明的微笑。
十年前的今天。4月19日。美麗而傷感的日子。就焚燒了那一堆稿紙，都是他一生的心血，淚與夢的凝結。
也許，他的翅膀，就是那從喉管噴涌的鮮血，泛著還未消散的體溫，如雨後茂盛的水桐，定格得這般生動而親切。他用他的生命換取了最後的飛翔，完美而凄決。
我來了。今天。帶著另一個人的飛翔，守望一段宿命的輪迴。
夏維然。
我生命中另一個無法解開的結。
想象著二十三樓飛下的他，蝴蝶樣蹁躚，便是墜落的那一瞬間，他應該聽到了翅膀折斷的聲響，清脆而決絕。
我來了，卻又將離去。永遠。
十年，不算太長。可一個女人的等待，卻也只有這最美麗的時光。
明天，我就要結婚了。與一個和我一樣在小鎮里當老師的平凡男人。也許，這已是註定，我要在今夜，徹底忘記曾經的一切，美麗與哀傷，誘惑與迷戀。
我想，我要填補起這十年的空白。祭奠兩個男人，和屬於我們故事的精彩與惘然。
像魚一樣飛翔
如果你是魚，就不要留戀天空的高遠，你的生命就只是長在了水中，游不出它圈囿的世界；
因為你是魚，便無法擺脫水中的命運，你的生命並沒有太多的精彩，只能在水的期待中絕望；
你真的是魚，卻一心渴望飛翔的自由，你的生命還有什麼可以張望，編織夢想的翅膀只為飛翔。
其實你真的只是魚，渴望飛翔的魚，沒有翅膀的魚，你還等在千萬年的孤獨中，只待插上那一雙翅膀，飛離過水的牽絆，用生命去飛翔。
一出大獲全勝的音樂劇。夏維然編劇，舒楠譜曲兼主唱。
心，在那一刻聚焦，兩個男子，我心中朦朧而模糊的依靠，好像不曾有過的喜悅或是憂傷，都那樣深地將我掩藏。甚至不明白，我在哪一個地方進來，又將在什麼時候離開。
夏維然；
舒楠。
夢幻般的舞台，牽扯出千嬌百媚，迷離眾生的遊戲。音樂響起，那是舒緩溫婉的鋼琴前奏，帶入一個絕戀沉醉的夢境，恍如前世今生的過往，誘惑叢生，妖嬈千古。我又看到了舒楠那哀怨的眼睛，詮釋著凄絕悲情的不老傳奇。
是這樣的一個男子，來不及企及，就已陷入絕望。心底的創疤，一刀一刀割剮著鮮血淋漓的痛楚，殘酷慘烈的絕美。最後一聲斷響，小魚兒飛向天空，飛入無盡的深沉與夢幻。灼燒的雙眼，生生撕扯掉千萬年等待里蘇醒的蹤影，沒有誰能告訴它，什麼是飛翔，又有什麼才是永恆。
痛徹心扉。
我還看到夏維然眼中飄散的空濛，駐留著，又泛起他嘴角不變的微笑。
其實，我們都只是那困在水中的小魚兒。等待飛翔的時候，並沒有人能告訴我飛翔的方向；而沒有翅膀的時候，又怎樣去夢想渴望天空的蔚藍呢？那折斷翅膀的時候，誰又還有勇氣繼續期待著飛翔？
他端起透明的酒杯，加了冰的金色啤酒微微漾起飄逸冷俊的清香。
舒楠，你的曲子掩埋了我的絕然。它本可以表現得再強烈一些的。雖然最後會是飛翔，但我希望的卻是那樣的濃墨重彩，那將永是一抹悲哀，卻又摒退世間的絕望與慘淡。
不。這只是一種宿命，長在每個人的心中，卻永遠也無法真正實現。其實，是沒有飛翔的。我們在最開始的等待里就已死去。飛翔，只是為生命註定離去而尋找的借口，沒有人會相信魚也能飛翔，甚至渴望飛翔。
舒楠定定地看著夏維然，眼神里有某種絕然，或是期待，迷離著，又轉瞬消散了它的蹤影。
生命的本身就只是絕望，再多的色彩都只是徒然。像魚一樣飛翔的自由，其實，它從最開始的時候便已註定只是死亡。因為，它只是一隻魚而已。
他撫摸著他的木吉他，流蘇從光影里淡去，指尖碰觸了一地驚惶，那種漠然的碎裂，掏得人心亦是如此空蕩。
那一瞬，我看到了兩個男子撕裂的心扉。愛或者不愛，飛翔或者死亡，都是那樣真實地存在。抵擋不住的誘惑。
我想，也許青春才是飛翔的資本，噬咬著淚雨滂沱的夢境，彷彿哀怨，卻又痴迷。一輩子或一瞬，都只是這一隻魚兒尋找翅膀的過程。原來，我們都忘了，翅膀才是註定魚兒是否飛翔的唯一。那一棵編織翅膀的水桐，才是我們需要尋找的夢境。為飛翔而守望，生命本身的燦爛。
就只是一種凋零。
啤酒的冰度褪去了年輕的狂熱。有風，響徹天籟。一首詩，或是一支曲；一個詩人，或是一個歌者，都惶惑，有些惴惴的心跳聲，淹沒在那一年四月的天空。清清淡淡的，水中沉甸的守候，甚至迷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