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捲風雲激蕩幾時休第一千五百三十章學問
這話聽著有點耳熟,前兩日同門下平章事周仿就問過他。
其實,這麼問的人,自己心裡未嘗不明白答案,但還是都問出了口,這也只能表明一點,這件事非常之重要。
趙石能怎麼答?
想了想便道:「陛下不必過於憂慮,如今時機難得,而過國庫充盈,民生安穩,軍前將士枕戈待旦,士氣高漲,求戰之心頗切,如此,未戰,已先勝三分。。。。。以微臣看來,今年啊,應該有個好光景才對。」
皇帝陛下頷首,露出輕鬆的笑容,顯然,這顆定心丸吃的很舒服。
接下來沉吟良久,招手傳膳。
本來,皇帝陛下這次沒打算留趙石在宮中用飯,今時今日,一旦定下心意,接下來的事情,可是多不勝數。
所謂軍情如火,也就是這般了。
要想在冬天之前,結束今年的戰事,需要朝廷做的事情,太多太多,一旦冬天之前,戰火猶自蔓延不絕,那麼不論勝敗,大秦付出的代價都將成倍增加。
這會兒接下來很可能就是一場連一場的廷議,這樣的情形,會一直持續到在朝會之上宣布結果。
可以說,如今大秦上下,對戰爭的理解,都已是非常深刻了,不會被什麼兵精糧足,士氣可用之類的簡單言辭所動。
但這也要看話是出自誰的口中,大將軍趙石的話,聽到耳朵里。就是定心丸,旁人嘛,效果就不得而知了。
趙石所言,句句順耳,皇帝陛下順勢改了心意,準備跟趙石多聊一聊。
乾元殿上,很快擺上了酒菜。
君臣落座,先對飲了一杯。用了幾口菜。
皇帝陛下才道:「朕有意讓江善領兵,愛卿以為如何?」
趙石沒多少意外,乾脆的點頭道:「陛下英明,江善能攻善守,又深得軍心,由其領兵,朝廷無憂矣。」
皇帝陛下不滿意。他要聽的可不是這個。「開封大城,城高池深,與長安差相彷彿,遼人,金人,以及我大秦,皆曾頓兵于堅城之下,無可奈何。。。。。。此次出兵相伐。豈非重演當年故事?」
這樣的問題,必然是要問起的,只是趙石有點意外的是,身旁沒有樞密院群臣在,而是獨膽面對這樣的詢問罷了。
而這個問題很複雜,趙石自忖又不是神仙,天知道開封城到底是個什麼模樣,這個時候,問誰這個問題。其實都是白問。
攻城之戰,又是戰爭當中。最為殘酷的一種。。。。。。
像開封那樣的一國都城,若沒有什麼特別的原因。想要攻下來,用人命去添,確實有點不太現實。
但皇帝陛下既然這個時候問到了,趙石卻必須給皇帝陛下一個合適的答案,再次堅定一下皇帝陛下的信心。
「陛下,恕臣直言,以我大秦之國勢,戰事一起,說是勢如破竹可能有點過,但滅宋必矣,差別之處,只在於時日長短罷了,陛下以為然否?」
皇帝陛下什麼人,聞弦歌而知雅意,哈哈一笑,稍稍指點趙石一下,便道:「愛卿之言,總能合朕心意,愛卿說的不錯,於天下大勢之上,我已是佔盡先機,即便稍有小挫,又何足道哉?」
趙石笑道:「陛下英明神武,才有今日之大秦,陛下苦心經營至今,得天下必矣,其餘,皆細枝末節,不過是費些細緻功夫罷了。」
聽了這個,皇帝陛下更是舒心,舉杯道:「若無愛卿等輔佐,朕再是英明,又能如何?來,飲勝。」
一杯酒下肚,皇帝陛下臉上泛起了些潮紅,這些年,皇帝陛下酒量絲毫沒見漲,反而好像還低了些。
不過想想也不奇怪,這些年,皇帝陛下極為自製,從不耽於酒色,皇帝做到這個份兒上,若是再無所作為,卻也只能歸於是天份不佳的原因了,換句話說,就是不是當皇帝的料子。。。。。。。
趙石斟酒,緩解了一下皇帝陛下的憂慮,也該說一些切實的事情了。
「臣跟樞密院幾位大人也議了議,調兵以及準備糧草,差不多要兩個月,差不多六月間,就可以做到諸事齊備,最好能在九月之前,結束戰事,時間緊迫,陛下要早下決心才是。。。。。。。。。」
兩個多月,這就是大秦現在對大型戰役的籌備速度。
而成武五年的滅夏之戰,因算是早有預謀之下,也還陸陸續續準備了半年。
當然,能有這樣的籌備速度,並不排除大秦對中原之地垂涎久矣的因素,但最為主要的原因,卻還得歸功於這些年來軍政之事上的改革。
如果說關乎大秦生死存亡的戰爭,讓大秦整個軍事體系都動員起來,一些人會非常震驚的發現,大秦的軍事力量,和成武五年滅夏時相比,已是截然不同了。
皇帝陛下夾了幾口菜,放下筷子,笑道,「朕與群臣同心同德,何愁大事不成?」
說到這裡,目注趙石道:「樞密院那裡方略定下了沒有?」
趙石微微搖頭,「時間緊了些,也定下來個大概,還有些不妥當的地方需要商議,不然應該現在就呈到陛下面前了。」
「大概。。。。。。愛卿不妨說來聽聽,朕明日招群臣入宮,也好有的放矢。」
「這個。。。。。。好,依樞密院諸位大人商議,此次用兵,當兵分兩路,一路由虎牢,出鄭州,進圍開封,一路南下,拖住岳東雷等兩淮人馬,今年戰事,當以攻破開封雄城為目的,開封城破,再圖南下,用兩到三年的時間,以靖全功。」
這樣的戰略。可以說是非常保守了。
樞密院群臣並沒有盲目的樂觀,考量到南方水網遍布,氣候濕暖,不利北兵久戰等等因素,才定下了這麼一個方略,只等皇帝陛下點頭,再議其他細節。
而所謂的細節,就是選將調兵。糧草支應等等問題。
顯然,戰爭一旦開始,這畢將是一場軍人的盛宴,許多人會在此戰中脫穎而出,就像江善,還沒出兵,就已經佔據了主帥的位置。
一旦功成。位列公侯。名傳天下,不在話下。
這對於每個將軍,其實都可以說是千載難逢的機會,當然,這只是對於大秦而言,而對於東宋,也許會湧現出一些傑出的人物,後人也會聽說他們的名字。
但在大秦軍旅面前。必定都只能是曇花一現,實實在在的功名利祿,只會屬於勝利者。。。。。。。。。。
這樣的機會,對於趙石來說,也很難得。
但他明智的感覺到,這次盛宴中,缺少他的位置,雖然即便他身在京師,也能分上一杯羹。但相較於前方將士,必定有所失色才對。
所以。他在皇帝陛下這裡,沒有流露出哪怕一點想要領兵軍前的意思。因為他明白,就算他說了,也不過是給皇帝陛下出了一個難題而已,順便給皇帝陛下心裡紮上一根刺之外,最終的結果,不會有任何的改變。
既然如此,何必強求?
不過,他自然也有自己的主意,東邊戰事順利的話,也許很快,機會就會出現。。。。。。
他並不著急,也等得起,只是,希望江善等能不負眾望,一戰功成,不然的話,他這裡可就不會再這麼客氣了。
皇帝陛下說了不少,也追問了一些細節,趙石也算是有什麼說什麼,但也沒太當真,因為之後諸事,需要群策群力。
當皇帝陛下問到既然兩路人馬,另外派誰領兵南下的事情的時候,趙石也沒客氣,直接舉薦了自己的大舅哥,樞密副使種燧。
這是當年的承諾在起作用,實際上,大秦將領那麼多,選誰領兵,都有理由,種燧最大的優勢,只在於他當過殿前司禁軍指揮使,至於戰功才幹什麼的,能夠被提出來的將領,又有哪個不是戰功赫赫,將才難得?
景興年間,以及成武初年的一系列戰爭,大秦湧現出了一大批傑出的將領。
無疑,這是大秦最珍貴的財富,趙石可以說是居功至偉。
因為現如今大秦數得上的將領,多數都曾在他麾下效力過,在這一點上,遍數朝廷內外,無人可及。
到了最後,皇帝陛下有了醉意,話也開始多了起來,話題也不再局限於當前即將發生的戰事上面了。
皇帝陛下再次問起了國武監的事情,因為從國武監,到各地設立武學,都是趙石一力推動,朝堂上下無人不知,晉國公趙石對國武監異乎尋常的關注,而他至今還擔任著長安國武監山長之職,就是明證。
其實,讓皇帝陛下有些奇怪的是,趙石上書設立地方武學之後,就沒了什麼動靜,竟然撒手不管了。
即便有母喪在身,以皇帝陛下對趙石的了解,也當不至於此才對,因為交給趙石辦的事情,趙石從來都會全力以赴,總要弄出來個眉目才成。
這一點上,皇帝陛下早已看的清清楚楚。
從鞏義團練,到羽林左衛,再到創立長安國武監,不算戰時諸事,之外出使吐蕃,河洛,以及創立明遠司等等,趙石所經手的事情,大多都讓人無話可說。
但這一次,好像有了例外。
皇帝陛下早就想問,又怕傷了這位近臣的心,母喪,確實是個強大的理由,而他更怕見到一個意志消沉的趙柱國,因為那會讓他非常之難受。
君臣相處至今,在皇帝陛下心目中,趙石趙柱國實與兄弟無異。。。。。。
而今天,皇帝陛下接著酒勁,終於問了出來,雖然有所委婉,但話中所指,他不信趙石聽不出來。
趙石的回答讓皇帝陛下有所錯愕,卻也算了了皇帝陛下的一樁心事。
「臣是個武人,從讀書識字的那一天起,對孔孟之言就頗為不喜,雖然覺著其中一些話很有道理,但終歸。。。。。。。有些隔閡。」
「可能是沒有老師細心教授的緣故吧,微臣眼界漸開之後,卻覺戰亂頻仍,百姓艱難,所謂的治世之學,沒有半點用處,既不能讓敵人束手,又不能讓人衣食飽暖,而大多數人學了,也不過是求個金榜題名,光宗耀祖罷了。」
「官位這東西誰都喜歡,但男兒大丈夫,讀書習字,只為了當官兒。。。。。。著實讓人掃興。。。。。。。」
「後來,隨著所見所聞越來越多,微臣就覺得,世間的學問多了,何必只論跟人勾心鬥角的學問?」
「戰陣之學,是一門學問,農桑之術,也是一門學問,醫藥之學,博大精深,何嘗不是一門學問,再有,工匠身上的本事,修橋補路,行商往來等等,都有可取之處,誰又能缺的了?」
「微臣見的人多了,天賦聰穎之輩,屢見不鮮,卻多在文字上下功夫,頗為可惜。。。。。。。」
「生來為人,當各有所長,讀書習字便罷,何必都做一個學問?弄的大家都和一個模子里刻出來一般,瞧著豈不無趣?各行各業,都需人才,一枝獨秀之下,其他百業,難道就都成了賤業不成?」
「微臣將國武監推而廣之,只想讓世人多些選擇而已,至於成不成,最後結果如何,與臣並無多少相干,微臣如今已位列公侯,有所求者實在不多,所以,事情辦到這一步,也就算了,插手再多,以微臣一個武人,難道還想開萬世之師表不成?」
「微臣胡言亂語,還請陛下恕罪。。。。。。。。」
皇帝陛下自然大訝,不過要說有多震驚,那就是胡扯了。
這些年來,和趙石相談,其實趙石隱約間流露出來的意思,也就是這個了,只是沒說的這麼清楚而已。
這自然與世情相悖,自孔孟之學傳諸於世之後,大家再不滿,也不會將矛頭對準這個學派。
其勢已成,凡悖逆者,都屬大逆不道,而之後所有的改革,其實都在孔孟之學的框架之下完成,無一例外。
之後的學派之爭,也都是內訌罷了。
而趙石所言,顯然脫離了這個範疇,儼然有與儒家之學為敵之意。(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