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人的尊嚴 河東府見舅

女人在講述，李珂在經歷。

女人身上彌散的陰氣，將她悲慘的一生，平靜的展現了出來。

李珂看到了，這個女人經歷的一切。

他還災荒之年的流民，流離失所，妻離子散，易子相食。

他也看到了被野狗啃食的還有一口氣的災民，他還看到了那些坐著轎子的官人，如同挑牲口一樣挑選著災民中的女子。

他看到了女人被凌辱，男人被剝皮。

同樣，他也看到了官差如同驅趕牲畜一樣，將災民打得頭破血流。他看到了，亂兵為了軍功，屠殺災民，血流千里。

作為一個現代社會的人，李珂忍不住閉上了眼睛。

這一幕幕，不是電影，不是圖片，而是活生生的發生在這個世界上的事情。

閉上了眼，他想到了自己。

曾經在國企，為了生存，他們像個小丑一樣，對著歌功頌德。在職場中，為了讓對方大老闆歡心，他幾乎喝出胃出血。

但自己經歷的一切，與女人的遭遇，甚至與這個世界絕大多數人的遭遇比起來，都顯得無足輕重。

但有一點是共通的。

李珂睜開眼，看著陰魂即將消散的女人，前世不堪的回憶，今生的歷歷在目，所有的情緒積壓在心頭，在他心中鬱郁凝結。

這些東西不斷增加，他心中越來越脹。

他有一股強雷的傾訴的慾望想開口說出。

「那隻野狗就是威脅你的妖物？」

李珂看著女人，平靜的問道。

「它吞食了我和孩子的血肉！掌控了我和孩子的魂魄！」女人凄然道：「它說，我幫他做事，就能放過我孩子的魂魄，讓它得以投胎轉世……大人，你說，我的孩子還能投胎轉世嗎？」

李珂嘴唇動了動，平靜的看著女人的眼睛，微微點頭：「能！」

女人臉上終於露出了笑容：「希望他能投個好人家！」。

說完，女人的陰體變得透明，最終消散的無影無蹤。

李珂坐在原地，怔怔的看著女人消失的地面。

良久之後，他站起來，走出破廟。

他看著夜空中的明月，回憶著剛剛所經歷的那一幕。

其實在這亂世之中，做人不見得比畜生更容易。

終於，心中鬱結凝聚之下，他心中埋藏最深的東西破繭而出。

人應該活得像個人，

人應該吃狗肉而不是被狗吃，

人應該吃鍋里的熟食，而不是被扔進鍋里吃掉，

人雙腿行走，應該直立，而不是被惡霸打斷腿蛇一樣趴著；

「生而為人，當有人的尊嚴！」

李珂望著月下的千里江山，眼神平靜，輕聲自語。

心中鬱結瞬間消散。

一股發自骨髓里的浩然之意，直衝心頭。

這股浩然之意，籠罩全身。

周身的陰寒，退避三舍，消失的無影無蹤。

李珂福如心至，抬起了手。

指尖，一點銀色的光芒，帶著浩然天氣的奧義，在這夜風中閃爍著奪目的光芒。

「這就是浩然氣？」

李珂看著指尖的光芒，輕聲自言自語。

三天後，李珂來到了河東府城。

高大的城牆，因為常年的風吹雨淋而稍顯破舊。守城的士兵，站在城門口，衣衫襤褸，面黃肌瘦。

城門口排隊進程的人連成了長長的一串。

有推著獨輪車拉著孩子進程的老農，有擔著貨擔進城賣貨的小販，也有趕著馬車的商人。

城門口還貼著通緝犯的畫像，很多人站在那裡圍觀。

守城的士兵，粗暴的翻動著人們的行禮，像是檢查牲口一樣，捏著人們的下巴，仔細的和通緝令上的畫面對照著。

李珂背著書架，慢慢的朝著城門口而去。

至於之前被前主人當作飾品的長劍，此時則掛在了他的腰間，隨手可及之處。

等到了他的時候，盤查行人的士兵，明顯態度好轉。

「那兒的人啊？」

士兵問道。

「清遠縣人，來府城考試！」李珂從懷裡掏出了路引和縣裡先生開的證明，對士兵說道。

士兵點了點頭，很爽快的放行。

有功名的讀書人在大梁王朝，有著很高的地位，可以見官不跪，還可以從官府拿到一些銀子補助。

至於修士，那更是頂級的存在，即便是見了君王，他們也有特立獨行的權利。

進了城，彷彿來到了一個嶄新的世界。

街道寬闊整齊，青石板鋪就的路面，乾乾淨淨。

路旁，商鋪林立，酒旗飄飛。

街上行人熙熙攘攘，路旁的店鋪中人們進進出出。酒館中飄著令人垂涎的香味，還有熱鬧的行酒令的聲音不斷傳出。

李珂拿著一張紙，上面寫著身體前主人舅舅的名字和住處。

找人問了好幾次后，他才找對了方向。

在山裡的那幾天，李珂也曾想過，要不要從此單槍匹馬闖天下。但仔細想了想，好像覺得這種方法更像是在找死。

尤其是在這兵荒馬亂的古代，沒有律法，等級森嚴。

即便自己領悟了浩然氣，但也是剛剛入門，而且也沒有得到書院的認證。這種情況，就等於散修，死了也就死了。

另外，他對這個世界的理解，僅僅停留在書本上。

所以最後想了想，還是覺得應該遵循身體前主人的軌跡，先去找他的舅舅。

至於自己穿越而來的身份。

李珂並不擔心。

身體前主人只是在很小的時候來過一趟府城，見過一次他的舅舅。那個時候，舅舅還沒成家。如今一晃十幾年過去了，想來誰也認不出誰來了。

唯一心頭想著的，就是十多年未走動，也不知這位當官的舅舅，還認不認這門窮親戚。

按照人們的指引，李珂來到了城東一家青磚青瓦的四合院門前。

兩尊小獅子鎮宅獸蹲在門口兩側，簡簡單單的表露了宅子主人不同於百姓的身份和地位。

略顯破舊的木門上，還張貼著掉了色的年畫。

門頭上，掛著匾額，上書吳府二字。

李珂將紙條塞進懷裡，伸手抓起門環，輕輕敲了敲。

咣咣咣……

片刻后，木門打開。

露出了一張嬌俏的小臉。

是個十三四歲的小丫頭，穿著一身粉色的裙子，很可愛。

旁邊還有個四十來歲的青衣家丁，警惕的盯著李珂。

小女孩兒好奇的看著門口這個背著書架，面黃肌瘦的窮酸書生，眼中帶著一絲懼色道：「你找誰？」

「你好，小妹妹！」李珂問道：「這裡是吳峰吳大人家嗎？」

「是啊，你是誰？」小姑娘好奇的問道。

「我叫李珂，吳峰是我舅舅！」李珂咳嗽一聲，心裡仍然覺得有些膈應。鳩佔鵲巢還不算，還要佔人家親戚，說來，臉皮不厚還真是干不出來。說完后，他又詢問小姑娘道：「小妹妹，你是？」

「我不告訴你……」

小女孩兒警惕的回了一句后說道：「你等著！」

說完，小女孩轉身就跑了。

剩下這個四十歲一臉嚴肅的家丁，堵在門口，防賊似的盯著李珂。

李珂摸了摸鼻子，站在門口耐心的等著。

此時已經是傍晚時分。

深秋的風吹落了巷子里樹上的落葉。

落在地上被風捲走，沙沙作響。

不知誰家的屋檐上的風鈴，正在發出悅耳的聲音。

這條巷子很規整，看得出來，住在這裡的人，身份都不一般。

就在這時，木門再次打開了。

一個眼角帶著幾縷皺紋，但仍然可以看出年輕時風韻的中年婦人，穿著一身樸素的裙子，出現在了門內。女人身後還跟著一個俏麗的丫鬟，好奇的看著這個窮書生。

小女孩兒就在她的身後，好奇的看著李珂。

「你是李珂？」

中年婦人好奇的看著李珂問道。

「是，您是舅母？」李珂連忙拱手問道。怕對方不相信，李珂又從懷裡拿出了書信，遞給了中年婦人：「這是我娘給我的信！」

中年婦人接過信展開看了一眼后，抿嘴淡淡一笑：「既是外甥，那就快進來吧！」

說完，中年婦人讓開了門，邀請李珂走進了院子。

這是一座三進的院子。

正門進去，正對面就是影壁，上面浮雕著祥雲如意圖案。影壁一旁是盝頂，也就是水井亭子。

大門左側是倒座房，這裡一般住著家丁，轎夫。

拐彎往裡走，正對著倒座房的就是二門。

進入二門就進了院子里了。

四周是回字形的走廊，東西兩側是東廂房，西廂房，正對面的是正房，正房兩側還有兩個小耳房。

若是繞過二房，便是後院，那裡是有一排后罩房，是舅舅家女眷居住的地方。

院子里很乾凈，有一口井，井旁有一棵樹。

樹上還掛著一個鞦韆，在秋風中晃啊晃。

「你舅舅還在衙門，你現在屋子裡坐一會兒！」舅母一邊走一邊說道。

進了客廳后，俏麗的丫鬟給李珂倒上熱茶。

舅母坐在一旁，陪著李珂說了一會兒話。

「你娘還好吧？」

舅母輕聲問道。

「今年過世了！」

「哎，苦命的人！」舅母悲嘆了一聲：「對了，珂兒你此來府城，有什麼打算嗎？」。

呃……

李珂聞言，輕聲道：「準備參加秋闈的！」

「不到半個月了呀！」舅母笑著說道：「好好用功讀書，爭取考個功名出來！」

「……李珂自當努力，多謝舅母……」

李珂拱手道。

聊天中，李珂知道，舅舅如今竟然還是河東府的府丞大人。

舅舅房內，只有舅母一人。

另外，還有兩個女兒，一個兒子。

大女兒吳霜今天出去會友去了，至今未回。二女孩兒吳雪就是李珂敲門時見到的小丫頭，十三歲。小兒子今年八歲，瘋玩了一天，正在睡覺。

聊了一會兒，天色漸暗。

隨著門口老管家一聲：老爺回來了！

坐在屋子裡陪著李珂說話的舅母，頓時眉眼帶笑，起身道：「你舅舅回來了！」

李珂隨著舅母一起出了門。

迎面就看到一個四十多歲，身形瘦削，不苟言笑的男人，在護院的陪同下，朝著正房走了過來。

舅母迎上去，笑著說道：「鋒哥兒，你外甥來了！」

李珂見狀，連忙上前拱手道：「外甥李珂，見過舅舅！」

吳峰嗯了一聲，上下打量了李珂一番，問道：「多年不見，你都長這麼大了！今年二十？」

「今年十八！」

李珂低頭笑著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