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回 拳的傳承
連達權枕在霸爪身上,怎麼也睡不著。
今夜的秋風太冷太傷人,他開始懷念身在落寞之谷的那段日子。
陳天經也是一愁莫展,他與連達權命牽一線,這傢伙偏偏又喜歡行俠仗義,不似長命之人。更嚴重的是,這傢伙還有個可怕的雄心壯志,實在令他不能放心開展復仇大計。想到這裡,陳天經拿虎爪在地上划道:「為什麼第一。」他從來懶得寫多,只要明白就行。
「為什麼啊……」連達權自言自語。思緒如抽繭,越拉越長。
他師傅是一個天涯旅人,一次機緣巧合收了他這個無主孤兒為徒。幾經遷徙終於找到了落寞之谷這個理想的練武之地,一待就是十年。
他師傅叫連曉權,所以給他起了個名字叫連達權,意思是希望一代比一代強,小拳變大拳。
師傅跟他說過,一種武功,真正要練到極致,不是看你有多麼需要它,而是看你有多喜歡它。有些人需要它來報仇,有些人需要它來強身,有些人需要它來維生,但無論你為了什麼,你練,只是因為你要利用它。這世上武功技藝多不勝數,倘若有一日你遇到更好的,是不是就可以把它換去呢?但你又怎麼知道你實力不濟,是你自己的問題,還是武功本身的問題呢?所以那些不能一心一意對待武功本身的人,是練不好默拳的。這是值得一生奉獻其中的武功,這是天底下最好的武功!
連達權不知道是不是師傅情人眼裡出西施的緣故,但他自己,的確是愛上了默拳。默拳對他來說不只是一項技擊之術,更是一種理念,一種精神。
直到有一天,他師傅把他叫到跟前,問他:「你愛師傅多點,還是默拳多點?」他毫不猶豫的答:「師傅。」結果他師傅冷冷地說:「如果你想學最後一式,就不要選擇這個答案。」
其後在每次艱苦卓絕的練習中,每次淋漓盡致的揮拳中,他師傅都逼他把那答案當成口號般不斷的回答!
「你愛師傅還是愛默拳!」「默拳!」
「你愛師傅還是愛默拳!」「默拳!」
「你愛師傅還是愛默拳!」「默拳!」
……
後來他真的以為自己愛默拳多一點了,於是揮出了那一拳。直到現在他還搞不清楚當時是不是真的更愛默拳。只是師傅已死,他現在最愛的,就是默拳。所以他要證明這是天下第一的武功,這是比他最愛的人更值得愛的武功!所以他要成為天下第一!
聽完連達權一番敘述,陳天經唏噓不已。他想,是不是每個高手的背後,都有著一段難以釋懷的過往。
回憶就像原地挖坑,挖出的越多,陷得就越深。
連達權想起師傅,便想起那年寒冬。
他武技初成,正在衝刺白氣道的最高境界「一息一瞬間」之時,求功心切,走火入魔。連曉權為他傳功續命了三日三夜,終於保住性命,但二人已是疲憊不堪,饑寒交迫。
飛雪連天,狂風掠地,連曉權遠赴百里之外的城鎮求來雞湯給他補充體力。為了雞湯保溫,連曉權還把衣物脫下,緊緊包裹住沙煲。當時經過三日傳功,連曉權內力已經干竭,在這種情況下還要趕上幾百里路,幾乎要了他的命。但要在他自己和徒弟之間選一個,他毫不猶豫。
連達權還清楚記得師傅那張疲憊而溫柔的臉。
「小子,快喝快喝,看,裡面有整整一隻雞呢。」
連達權有氣無力接過瓦煲,好暖,他心裡想。
「師傅,你也吃點吧?」
「師傅不餓,呵呵,吃吧吃吧!」
連達權早已餓得頭暈腦脹,一下子就把這一煲美味全部解決。
他稍微有點精神了,他問:「師傅,我的傷……」
「沒事,很快就會恢復的。」連曉權強打精神說著。
連達權運轉真氣,赫然發現丹田之內空空如也,已無一絲可用之力。廢了。他直覺師傅剛才是在哄他,廢了!我武功廢了!
他突然大笑:「哈哈哈哈!我武功廢了!」
他情緒激動,他不能不激動!十年寒暑厲行苦修在這一刻付諸東流!
「你騙我,你為什麼騙我!」
「不……你聽我說。」連曉權自己都不確定結果怎樣,以後還有沒有恢復的可能,但當下實在找不到其它說辭,只能慌張地支支吾吾。
「混蛋!!你的混蛋武功!!!狗屁天下第一!!!」連達權大受打擊,陷入癲狂狀態。他把沙煲用力扔向連曉權,連曉權不閃不躲。
「啪!」碎了一地的不只是沙煲,還有心。
「滾,給我滾出去!我不想再見到你這個大騙子!!!」
就這樣,他師傅被他趕出了那個還有些許柴火取暖的山洞。
那一夜他感到疲憊,所以睡得很快;那一夜他感到痛苦,所以睡不深沉。他隱約聽到聲響,恍惚中,他仿似看見一個匍匐在地的人影,在尋找些什麼。他一驚一乍間,清醒了些。透過朦朧的雙眼,他清楚地看見那個虛弱的滿身雪渣的老人,在地上撿著雞骨頭吃。
在他印象中,師傅永遠是頂天立地,威風八面的大師。他何曾想過那個自認天下無敵的高人如今會像一隻野狗一樣地討食,為了,他那個不成器的弟子。
一陣莫名的悲痛自心底泛起,漸行漸強,向著全身血肉奔騰而去。
大騙子,實實在在的大騙子!
你說你不餓的!你說你不餓的!你說你不餓的啊!
每個人,一生中,可能都會遇到那麼一個大騙子。他把衣服給你,說他不冷;他把飯菜給你,說他不餓;他把力量給你,說他不累;他甚至把全部都給了你,說他不缺。我們被騙了,真的被騙了,只因這種幸福,你從不知曉。
連達權無父無母,但那一刻他知道,他身上流的是連曉權的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