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2章 第 92 章
因為楚逸塵這些日子一直很配合,所以趙鄴的戒心降低了許多,不過他的院門前仍然有兩名衛兵守著,此刻臨近黎明,守了一夜的班正是最累的時候,兩名衛兵拄著手裡的長矛,睏倦地打著哈欠。
不過,在聽到「吱呀」一聲門響時,他們還是立刻注意到了,回過頭一看,就見到楚逸塵從屋子中走了出來。
兩名衛兵奇怪地對視一眼,這個時間天都還沒亮,楚逸塵不睡覺跑出來做什麼?
他們在院子門口執勤,同時也負責限制楚逸塵的行動,未經允許,是不能放對方離開院子的,但因為上頭的交代,他們對楚逸塵的態度也還算客氣,此刻沒有直接勒令人回屋去,而是客客氣氣地上前詢問:「楚公子,這夜半三更的,怎麼不睡覺?」
「睡不著,起來轉轉。」楚逸塵笑了笑,他一副閑聊的口吻,「聽口音,兩位是京城人士?」
「是,我們籍貫都在京郊武安縣,他是我的同村。」其中一名衛兵答道。
「這大冷天的,不能在家裡陪家人過年,要到這偏遠的平宜縣來,也是辛苦二位了。」楚逸塵感慨了一句,伸手拍了拍這名衛兵的肩膀。
「為陛下當差,不辛苦……」衛兵的話音突然一頓。
旁邊的衛兵正覺奇怪,疑惑地看過來時,楚逸塵轉頭又拍了他的肩膀一下,然後他便跟身旁的同僚一樣,被定身符定住了。
他用的是成色上等的定身符,對於普通人起效的時間是三個時辰,看起來時間很富裕,但別院里除了有人站崗,還有人巡邏,這兩名衛兵被定身符定住的樣子乍看倒是挺像是在認真站崗的,可離得近就會發現破綻。
楚逸塵也不知道能撐多久不露餡,他抓緊時間,搞定兩名衛兵后,便回頭對藏在黑暗裡的狐狸招了招手,然後一人一狐悄聲往前院去。
狐狸能夠聽到巡邏衛兵的腳步聲,它替楚逸塵帶路,繞過那些人,很快,他們順利地到達了前院。
柏空旁邊也是有衛兵看守的,他們主要的目的不是為了防止柏空逃跑,畢竟人力根本攔不住柏空,攔住他的是道士的符陣,他們在此站崗的目的是防止外人接近,因此數量不是太多,但也有六個。
六個人就不太好用先前的方法了,他來不及貼符,楚逸塵藏在暗處悄悄觀察了一下,又轉頭對狐狸吩咐了幾句,然後就主動走出來,站到這六名衛兵的視線中。
「什麼人!」衛兵看到黑暗中有個人影接近時,立即提起了戒備,但在看清此人是楚逸塵時,又愣了一下。
他們是認識楚逸塵的,每天楚逸塵都會來取血,可現在這個時間天都還沒亮,而且每回都會跟楚逸塵一起過來的羅懷也不在,眾人不由心生疑慮。
一名衛兵上前問道:「楚公子怎麼這個點就來了?」
「今天不是丹成的日子嗎?仙長說是今日要提前加入妖血,所以羅將軍讓我早點來取。」楚逸塵道。
「那羅將軍怎麼沒來?」衛兵又道。
「他有些事情,便先讓我一個人來了。」楚逸塵答道。
聞言,衛兵轉頭跟幾位同僚商議了一下,隨後道:「我等收到的命令是除羅將軍親允,否則不得擅自放人接近妖物,還請楚公子稍待片刻,我派人去問問羅將軍。」
「無妨,你們也是聽令行事,我等等就是了。」楚逸塵笑了笑,他神態自若得好似完全不怕衛兵去查證。
「多謝楚公子體諒!」楚逸塵那麼好說話,衛兵也笑了起來,他正想派一個人去找羅懷求證,卻聽楚逸塵突然喊了一聲:「那是什麼?」
衛兵們下意識地回頭,就見到身後的黑暗裡竟是有一雙綠油油的獸眸。
不是柏空,自楚逸塵半夜突然出現后,柏空
便睜開了眼,他安靜地趴在原地,一動不動地看著楚逸塵和衛兵說話,但衛兵看守了這麼多日,對柏空的外貌也是很熟悉的,這雙幽綠色的獸眸明顯比柏空的小了許多。
「好像是只狐狸!」有衛兵叫道。
「還真是只狐狸!」那名剛剛跟楚逸塵說話的衛兵朝前走了幾步,他借著火光辨清楚,那獸眸的主人確實是只狐狸無誤。
狐狸「嚶嚶」地叫著,它坐在地上,耷拉著前腿,像是受了傷。
狐狸這種體型的動物對人的威脅性很小,而且它此刻一副受傷的樣子,因此眾人對它沒有什麼戒心,都好奇地朝狐狸張望著。
「頭兒,那狐狸是不是受傷了?」一名衛兵好奇地問道。
「好像是。」那名領隊衛兵走到狐狸旁邊蹲下身,還沒等去察看狐狸的前腿,就被狐狸的毛色吸引,他「嚯」了一聲,「這狐狸可真肥,油光水滑的!」
「是啊,瞧著比我家養的豬都圓……」這名衛兵的說話聲突然斷掉,但其他人還一無所覺,仍興緻勃勃地討論著。
「頭兒,這狐狸怎麼處理?」
「這狐毛那麼漂亮,拿去賣能賣不少錢吧!」
「正好,這狐狸自己跑過來,這是財神爺送錢上門啊!嘿嘿,頭兒,我們把狐皮賣了去喝酒……」
眾人的說話聲陸續消失,而領隊還未察覺,他被說動了心,這狐毛確實價值不菲,若是拿去賣了……他沉浸在這筆天降橫財的暢想中時,突然感覺身體一僵。
楚逸塵將這最後一人也貼上定身符后,終於鬆了口氣,他面前再沒有阻礙了,他轉頭看向柏空時,柏空也從地面上站了起來。
看到楚逸塵三更半夜突然獨自過來時,柏空覺得有些不對,看到狐狸出現時,柏空則愣了一下,隨即在心中升起了一抹幻想般的期待,而在見到楚逸塵悄悄將定身符挨個貼在這六名衛兵身後,又跑過來一把抱住他時,便像是幻想成了現實,他被巨大的喜悅所籠罩了。
他「嗷嗚」一聲,也用兩隻爪子抱住楚逸塵,吸著鼻子,往對方身上蹭。
「好了好了,等會兒再蹭!」楚逸塵趕緊從柏空懷中掙開,他拿出那七張符籙,依次將其放到符釘上,可他剛剛開始破陣,便聽狐狸突然叫了兩聲,叫聲急促,像是一種示警。
柏空同時也呲起牙齒,戒備地看向前方。
很快,楚逸塵也聽到了密密麻麻的腳步聲,他意識到他們應該被發現了,他加快動作,可再快,卻也只解到第六根符釘,再想去解那最後一根時,羅懷帶著的大批人馬已經到了,他見到楚逸塵的動作,立即大喝一聲:「不許動,再動就放箭了!」
上百張弓一齊拉緊,只待一松弦,便會將楚逸塵紮成刺蝟,他被逼得停下動作。
羅懷注意到了符釘上多出的符籙,以及楚逸塵手上攥著的那張,他不知道這是做什麼用的,但想也知道應該是為了救走妖物,因此,他又喝一聲:「把手舉起來,慢慢走過來!」
可這回楚逸塵卻不再聽令了,他就站在原地不動。
羅懷便想叫人去把他帶過來,可官兵剛剛想靠近,柏空便發出一聲怒吼,鎖鏈被掙得「嘩嘩」作響,官兵被這姿態一嚇,想到之前幾名重傷的同僚,當即不敢再靠近了。
雙方一時陷入僵持,又過了片刻,有一人在重重官兵的護送下被攙扶著走來,他越過人群,來到羅懷身旁站定。
趙鄴看到楚逸塵與柏空站在一起,姿態親昵的模樣,面色陰沉:「逸塵,朕如何待你,你卻如此負朕!」
「陛下如何待我了?」楚逸塵笑了笑,「若說是替我楚家***一事,那我確實很感激,不過這也是早先陛下就答應過我的,我在京中為陛下扳倒伍勝,出謀劃策,數次犯險,自問也不欠陛下什麼
。」
「朕還給了你丞相的位子!」趙鄴怒聲道,「你知道有多少人反對此事?你在教坊司的經歷有多少人抨擊?說你當過妓子不堪此位,都是朕力排眾議在保你!還有平常你生病,朕哪回沒有親自探望?逢年過節也都會記掛著你,朕對你如此情誼,你就這樣對朕!」
楚逸塵斂起笑容,正色回道:「陛下恩情,我自然銘記於心。」
聞言,趙鄴臉色緩和些許,他放平了語氣,沖楚逸塵伸出手:「既然記得,那便趁早回頭,逸塵,你知道的,朕總不會真的怪罪於你,你現在收手,朕之前給你的許諾依然有效。」
柏空看向楚逸塵,他有些微緊張,雖然現在知道這幾天里楚逸塵的冷漠都是在做戲,可在今天之前他都以為楚逸塵真的不要他了,他尚未從那被遺棄的難過里緩過來。
尤其楚逸塵還答了一句「好」,柏空的耳朵幾乎是立刻就倒了下來。
可下一刻,楚逸塵話鋒一轉,說:「不過陛下,在收手之前,我也想問你一個問題。」
趙鄴皺著眉,還未開口,楚逸塵就自顧自道:「我十二歲入教坊司,在其中待了十年,想必陛下不會一直不知情吧?」
「朕知道是知道……」趙鄴辯解道,「可伍勝把持宮廷,朕沒法去看你!」
「一開始沒有,可後來陛下有了細雨樓的人相助,想出宮一趟就那麼難嗎?」楚逸塵道,「即便真的很難,無法親自過來,可老師離京退隱了,尚且會時不時寄來書信關心我的近況,還派了人在教坊司中打點,照顧我的衣食住行,可陛下什麼都沒有做。」
「逸塵,朕是有苦衷的……」趙鄴還想解釋。
楚逸塵直接打斷,他笑了笑說:「歸根結底,是因為那時的我對陛下沒有用,對嗎?」
趙鄴不說話了,他面沉似水。
「陛下,你跟我講情,可你的情都是有前提在先的,但有一個人沒有這些前提,哪怕我對他沒有用處,還經常要他照顧,他仍然全心全意待我。」楚逸塵回頭看向柏空,聲音溫柔且堅定,「所以,我選他。」
他拿起手中的最後一張符籙,不顧那萬千張弓拉弦的箭矢,就要去為柏空解除禁錮。
「楚逸塵!」趙鄴氣急敗壞道,「你竟是愛上了一個男人!一個妖怪!」
「是。」楚逸塵停頓了一下,愛上一個男人,曾經對他來說是離經叛道,寡廉鮮恥,根本不敢承認的羞恥之事,可他此刻不光承認,還在趙鄴的視線下,在成千上萬的官兵注視中,他坦坦蕩蕩地向所有人昭告,讓天地鬼神共同來見證。
「我愛上了一個男人,一個妖怪。」
柏空愣愣地看著楚逸塵,在這一刻,好像有某種陌生的情愫在他心中怦然炸開。
「放箭!」趙鄴嘶吼道,伴隨著無數箭矢離弦的破空聲。
而在他下令放箭的同一刻,楚逸塵也將最後一張符籙,貼到了那最後一根符釘上。
法陣亮起靈光,與陣成時的靈光不同,此刻的靈光是符文中靈力潰散溶解的徵兆。
做完這一切后,楚逸塵便閉上眼,等待箭矢穿過他的胸膛,可在那破空聲逼近前,他身邊先傳來了鎖鏈的崩裂聲。
「吼——」柏空掙裂鐵索,阻滯了數日的妖力在他體內如怒江一樣奔涌,他發出震耳欲聾的咆哮,就是這一聲咆哮,便讓所有飛至半空的箭矢都被勁風吹落,數千官兵也是被齊齊一震。
他向前邁步,便如下山的猛虎,或是歸來的國王,所有人,包括身為人皇的趙鄴,都在他的威儀和氣勢下情不自禁退後。
「快護駕!」羅懷沖眾人大喊,官兵們這才從被柏空懾住的驚恐狀態中清醒,慌忙結成隊列,將趙鄴護在身後。
可沒了符陣困鎖,這麼群凡人又如
何是柏空的對手,他咆哮著撲上去,爪子一拍,便將數人拍倒,尾巴再一掃,又掃倒一大片。
官兵在成片成片地倒下,眼看著柏空就要越過人牆,向趙鄴襲來,危急時刻,突然有人喊道:「陛下,仙長醒了!」
一名官兵從遠方跑來,身後跟著剛剛醒來就忙不迭往這邊趕的道士。
道士一見現場情狀,知道自己還是來晚一步,那妖物已經掙脫了束縛,不過他卻也沒有完全失敗,因為剛剛脫困,妖物的妖力必然還沒有全然恢復,此刻仍然有再抓住對方的機會。
因此,道士衝上前去,甩出幾張火符,同時沖羅懷大喊:「羅將軍,去取上回沒用完的套索!」
其實不需要道士示意,羅懷早就派人去取了,此刻那取套索的人也正好回來,官兵掄起套索,向之前一樣,去抓捕柏空。
柏空被火符一炸,又被幾根套索套中,但這並沒有困住他,上回被抓是因為顧忌楚逸塵,這一回楚逸塵就在他身後,這些人沒法威脅他,扔套索的舉動反倒激起了柏空的怒火,他掙裂鐵索,就要去撲向道士。
他勢頭看似兇猛,可楚逸塵也知道,柏空此刻的妖力一定還沒有完全恢復,道士那邊人多勢眾,且手段陰狠莫測,指不定柏空又會入套,所以他趕緊喊了一聲:「柏空,不要戀戰,我們先走!」
柏空拍開身前的衛兵,對著道士呲牙吼了一聲,他恨不得去撕碎對方,但他還是選擇了聽楚逸塵的話,吼完后便調頭往回跑,他腦袋一頂,將楚逸塵頂到背上,又叼起狐狸,一躍便越過高高的院牆。
他在官道上奔跑,身後很快傳來追擊的馬蹄,但他們根本追不上柏空,他跑起來像一道白色的風。
一路追擊的羅懷只見到柏空離他們越來越遠,最後,消失在霧隱山的茫茫白霧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