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6 毒婦
夏涼安面對著車廂門緩緩後退,纏繞在指尖的血液已經逐漸乾涸變得黏稠,一如現在的氣氛。
車廂里靜極了,連蛇群爬行的細碎聲響也顯得飄渺虛幻而缺乏真實感,從車軌下方偶爾傳來的金屬響聲更是幾乎被夏涼安完全忽略,只有檢票員沉重的腳步以均勻的頻率響起,沉重得像是懸挂於寺廟裡的大鐘。
夏涼安一路倒退到了車廂中段,這也意味著檢票員已經走過了車廂2/3的距離,離來時的門越發遙遠。
當距離拉開到這種程度,變化終於發生了。
夏涼安屏住呼吸,眼睛一眨也不敢眨地緊緊盯著車廂門的上方。
一隻蒼白的手掌從門外伸了進來,匍匐在車廂頂上,如蛇一般搖擺著蜿蜒爬行。這隻手的手臂沒有關節,甚至連骨骼也沒有的樣子,軟綿綿的像是一條真正的無鱗蛇。
一條之後又是一條,數以十計的蒼白長手從車廂門的上方擠了進來,它們盤踞在天花板的一角,無數肢體堆疊在一起掙扎扭曲,將一股強烈到了極致情緒散攪得四處暈散。
如此獵奇詭異的一幕呈現在眼前,夏涼安的心跳都不自覺地加快了。
如果說人骨蛇對其他乘客的情緒是「憎惡」與「妒忌」的話,夏涼安此刻在這些白色長手上感受到的便是「貪婪」,令任何被盯上的人肝膽欲碎的無盡恐怖貪婪。
一雙燃燒著無盡貪慾的細長眼睛,從層層堆疊在天花板一角的柔軟手臂中緩緩掙脫了出來。
夏涼安的手心已經滿是汗珠,雖心情緊張,但她的心理素質還是比榮麗媛要好上很多,她在短暫的愣神之後便迅速調整好了狀態,想也不想地轉身朝已經走遠的檢票員跑去。
身後的天花板上已經爬滿了如蛇般的黏稠手臂,翻湧的肢體浪潮中卻簇擁著一顆長發如瀑布倒散的美麗腦袋,它的眼睛細長、它的嘴唇鮮紅、它的皮膚雪白光滑如剝了殼的煮雞蛋、它張開的口腔里沒有一顆牙齒,唯有一片血一般的鮮紅,連舌頭都沒有。
這是一個腦袋下面連接著無數長條手臂的,如八爪魚一般的異形怪物,它盤踞在天花板的一角,翻湧著無數的肢體。
然而這樣的怪物卻擁有著一顆任何女人都羨慕的美麗腦袋,它的面孔完美無瑕找不出任何瑕疵,散發出令人窒息的美與愛。眼睛、鼻子、嘴唇……這些五官任意單拿出一個來,都能讓人嫉妒得發狂,但這些完美無瑕的五官組合在同一張臉上,卻有了一種夏涼安說不上來的怪異感覺。
彷彿自己不是在和單獨的「一個個體」對視,而是在同時面對著無數張充滿了貪婪慾望的面孔。
在看到這個詭異存在的瞬間,夏涼安便知道了它是什麼。
「乘務員……」
伴隨著沉悶的腳步重重落下,檢票員停在了車廂的盡頭,它魁梧的身軀略微彎下,寬大的手掌握住了車廂門的把手。
夏涼安緊緊握著手中的車票站在摩頭接尾的擁擠蛇群中,背靠著檢票員緊張地注視著那個倒著匍匐在天花板上,正在磨磨蹭蹭一點一點朝這邊挪的,被她稱為「乘務員」的詭異存在。
據黎易之前給的交待,夏涼安可以知道,那個曾經作死在列車啟動后探身窺探窗外的收信人便是被這個怪物的手給拖走的。
而現在,她自己也觸犯了這個規則。
至於為什麼自己觸犯規則后,它只是盤踞在天花板的一角緩慢挪動,一點一點就靠近,沒有像抓走那個倒霉乘客一樣立刻來抓走自己……
黎易也已經給出了他的想法:
因為檢票員在這裡。
「乘務員」與「清潔工」一樣,沒有屬於自己的車票,沒有乘坐列車的資格。所以它們不敢靠近檢票員,不敢與它共處一室。
清潔工只會在檢票員離開之後才現身打掃車廂,乘務員亦然。
某種意義上說,黎易的想法已經被證實了,但又沒有完全證實。
身周縈繞著從人骨蛇身上散發出的甜腥味道,熏得夏涼安鼻尖微皺,臉色嚴肅地看著與黎易的想法相悖的地方——
檢票員仍在拖拽車廂門,它還沒有離開這節車廂,但乘務員卻已經試探著進入車廂了,雖然彼此之間仍然隔著一節車廂的直線距離,但進入與未進入,說是天壤之別也不為過。
「如果黎易的想法成立,為什麼檢票員現在沒反應?」
「如果黎易的想法不成立,為什麼乘務員還是不敢過快的靠近我?」
夏涼安的心底疑惑重重,一時無法判斷黎易讓自己驗證的猜想究竟是對是錯了。
正當她苦惱時,背後傳來一陣刺耳的金屬摩擦聲。
門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