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2 梅開二度

82 梅開二度

深吸一口氣,夏涼安睜開雙眼看向黎易,神色困惑。

她仍保持著單手握持手機的姿勢沒有動,雖然閃光燈依然開著,但施玉人已經躺倒在地,這個姿勢的話已經迎不上燈光了。

但很奇怪的,它的影子依然在地上被拖得很長很長,榮麗媛的足尖像是一根釘子,將她的影子死死釘在地上,連帶著影子的主人也只能困在原地痛苦掙扎,無法逃脫。

不大的空間里回蕩著低沉的哀嚎,低沉卻凄厲,黎易從未想到兩個對立的形容詞居然可以同時用以形容同一種聲音。

陣陣號哭刺入耳膜,榮麗媛如夢初醒,隨後便聽見身邊傳來黎易的聲音:「怎麼樣,阿姨你站得穩么?」

「啊,可以,我沒事。」

「沒事就好。」黎易放開了攬著她肩膀的手。

榮麗媛站定在原地,不敢走動。她已經理解方才那短短几秒鐘里究竟發生了什麼,僅僅幾步路的距離,黎易又拉著自己在生死之間走了一遭。

梅友乾逃得很果斷,他的能力詭譎莫測,但黎易沒有那樣的能力,他甚至連升格者都不是,只是個高考剛出分的普通學生……真的嗎?

榮麗媛的眼裡帶著怯意,看著背對著自己的黎易,小聲問:「黎易,你真的是普通人嗎?」

「不然還能是什麼,鎧甲勇士嗎?。」黎易頭也不回地說。

夏涼安困惑地歪歪腦袋,她沒看過鎧甲勇士。

「可你只是個高中生啊……」榮麗媛輕咬下唇,仍是不敢相信這個面不改色行走在生死之間的人,會真的是比自己女兒還要小上一兩歲的大男孩。

「不要瞧不起高中生,大多數大學生乃至碩博,單論做題都是做不過高三學生的。」

黎易低頭看著自己前方扭曲的人形物體,如在俯視一位受刑的神明:

「如果說一個人的智力、體力和精神狀態會在什麼時候迎來全方位的頂峰的話,那麼這個時候就是高三。」

小姑娘小夥子們在這時候卷得可凶了。

榮麗媛還想再說什麼,黎易神色凝重地擺了擺手:「這隻鬼很危險……也很奇怪。」

如果施玉人是鬼的話,那麼這就是他走上升格之路以來遭遇到的,第一個會說人話的鬼,但它的奇特之處並不止與會說話騙人這一點上。

雖然姿態已不成人形,但覆於施玉人的臉上的那張黃紙依然存在。黎易朝夏涼安點了點頭,夏涼安試探著蹲下身子,雙手扶起那顆長滿柳枝的頭顱,將其轉了過來。

能看見黃紙上面的字跡已經開始變得模糊,隨著施玉人身體的不斷痙攣扭曲,披在它身上的紅色綢衣正在漸漸消失,與之一起消失的還有寫於紙上的「施玉人」三字。

夏涼安輕輕拈住黃紙的一角,試著扯了扯,輕而易舉地將其摘了下來。

紙張在被她扯下的同時便開始迅速消散,飄成了一縷灰白的煙氣化於無形,這張紙似乎就不是一個能夠獨立存在的事實事物。

而在黃紙之下,是一張沒有五官的人臉。

施玉人的臉上開滿了雪白的花朵,次第堆疊在一起,看起來是梨花。長在脖子上的則是桃花。

「玉人姐姐原來是……額,是一棵樹嗎?」夏涼安有些不敢確定。

「至少是三棵樹。」黎易淡淡道。

這是一個拼湊感很強的怪物,身上沒有多少動物的皮膚,鱗片與羽毛之外的地方都覆蓋著花朵與粗糙的樹皮,枝間垂著柳絮。

夏涼安看見施玉人背上生長著盤根錯節的樹根,額頭上還長著一根彎曲的尖角,但是只在左邊,左右並不對稱。

除此之外,還有很多需要仔細觀察才能注意到的細節,分別來自很多或不認識,或叫得上名字的生物。

他們沒有過多的時間來觀察,因為這些特徵也在消失,伴隨著施玉人身體的扭動掙扎,陣陣哀號慟哭起伏,它手上的鱗片與羽毛相繼脫落,盤在腰部的樹根亦在腐朽,或雪白或桃紅的花朵紛紛枯萎凋謝。

「蛇鱗、鳥羽、樹根、樹皮、柳枝、柳絮、桃花、梨花,還有一隻不知道什麼生物的角與利爪……」黎易的目光迅速掃過施玉人身上正在消散成煙的各類生物特徵,試圖將其全部記憶下來。

榮麗媛一直站在原地不敢走動,也不敢彎腰和他一起查看情況。她知道,施玉人之所以躺倒在地不停哀嚎,是因為自己站在這裡,也知道踩住鬼的不是自己,而是另一隻鬼,是那一直跟隨在她身後,臣服在她腳下,如影隨形的——「特讓」。

只是被特讓踩中影子的人應該會當場暴斃,臉上皮開肉綻,開出一朵鮮血淋漓的血肉蓮花,她的腳下也應該留下一個黑色的蓮花狀腳印。

但現在卻並非如此,施玉人只是在不斷痛苦掙扎,沒有立刻死去,榮麗媛腳下的地面上也沒有開出應有的花。

忽然,黎易不斷掃視的目光停了下來,他的神色愈發嚴肅,其中卻透出幾分釋然。

黎易輕輕拍手:「阿姨,你來看看這裡。」

「好。」榮麗媛小心翼翼地彎下腰,朝黎易手指的方向看去。

那是施玉人的上腹部,它小腹與腰肢上盤根錯節生長著的樹根正隨著施玉人身體的痛苦扭曲與深邃號哭而漸漸消散,只余上腹與胸部的少部分皮膚尚還存在。

但那裡生長著的並不是人類的皮膚,而是粗糙的樹皮。

而在黎易手指的位置,還能看見樹皮上清晰的生長紋理,正隨著施玉人身體的掙扎而顫抖,漸漸消散,越來越淡。

「喜上梅梢……怎麼可能?」榮麗媛倒吸一口涼氣,有些不敢相信這擺在自己眼前的事實。

夏涼安一頭霧水:「那是什麼?」

「那是梅樹的樹皮,我們剛進村的時候,我和阿姨一起在那幾棵梅樹樹下瞅了瞅樹上的喜鵲,喜鵲的羽毛是黑白相間的。」

黎易說完,轉而將手指向施玉人右手上那些正在脫落的,黑白相間的鳥類羽毛:「就像那個。」

榮麗媛咬著唇沒有說話,黎易卻笑了起來,笑容裡帶著釋然與開懷,他終於找到自己最需要的線索之一了。

在他的面前,施玉人不斷掙扎的身體即將消散殆盡。

那些生長在她身上的鱗片與羽毛脫落消失后並沒有像常規發展那樣裸露出下面隱藏著的肌膚,事實上,鱗片下面什麼都沒有,一片空空蕩蕩,飄起了灰白色的煙氣。

在三個人的沉默中,回蕩在老屋裡的慘叫淡下去了。

柳枝枯萎,樹根潰爛,構成施玉人身體的一切都在消失,很快,榮麗媛的腳下便什麼都沒有了,施玉人的消失沒有留下哪怕一絲痕迹。如果不是那彷彿來自深淵最深處的哀號仍在三人的耳畔回蕩,黎易甚至要懷疑剛才所經歷的一切是否是一場幻覺。

但榮麗媛卻沒有因為施玉人的消失而獲得多少安全感,因為她的腳下始終沒有開出那朵黑色的蓮花。

黎易拍拍衣袖站起身來:「我們該走了。」

「去哪裡?」夏涼安問。

「去新娘子家拿喜簿。」黎易邊走邊說道。

夏涼安拿著手機和施玉人的車票跟在他後面,有些疑惑:「你現在還相信玉人姐姐說的話么?」

黎易搖頭:「我只相信我自己的判斷——剛才施玉人提到喜簿和蛇神的名字的時候,梅友乾的表情和肢體動作都有非常細微的不自然變化,施玉人說的話真假摻半,但這兩件事應該是真的。」

夏涼安展顏一笑:「那我相信你。」

黎易也對她笑了笑,自從在落葉公寓的庭院里決定坦誠相待,夏涼安便一直毫無保留地信任著他,乃至願意為他去做一些送命的事情。這份信任或許才是升格之路上最寶貴的東西。

兩人肩並著肩走出門,榮麗媛撿起掉在地上的傘隨後也一起跟了出去。

「黎易你認識去新娘家的路嗎?」夏涼安背著手蹦蹦跳跳地走在水聲潺潺地石板路上,問起了沒心沒肺的問題。

「不認識,但我記得剛進村時梅友乾領著我們走的大致方向,有錢人家的宅子辨識度很強,只要大方向不錯,很容易找到。」黎易輕聲回答。

即使是在如此一個荒誕混亂的世界中,他的感官依舊敏銳,思維依然冷靜,無時無刻不在收集著任何可能有用的信息,構想著接下來的路。

榮麗媛撐著傘跟在黎易身後,看著他步伐自然的背影,她忽然意識到,自己的安全感並不來自於殺人於無形的厲鬼特讓,而是來自於這個理智到可怕的年輕人。

此時已近下午,沉積在村莊上空的陰雲已經散去了少許,陽光從雲層的縫隙間投射下來,似水面粼粼的波光。

黎易行走在曲折的巷道之中,漸漸消失在連綿不斷的建築群里。

已經遠去的三個人都沒有想到的是,就在他們離去的不久之後,空蕩蕩的老屋裡出現了一個若隱若現的人形影子。

這個人影緩緩飄向被黎易順手關上的門板,似乎要從後門出去,但是忽然,它的行動戛然而止,停在門前一動不動,似乎在懼怕著什麼。

良久,這個人影無聲無息地消散了。

隨後,牆邊的樓梯上響起了腳步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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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間升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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