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5 替死
榮麗媛彎腰撿起一片泛紅的樟葉,學著黎易的樣子將其輕輕揉碎、置於鼻尖下面,乾枯的樹葉散發出一種十分特殊的味道,有些刺鼻,帶一點點的提神效果,但並不濃郁。
那是樟屬植物特有的,樟腦的香氣。
她不由得想到了那個由各種特徵拼湊而成的人形怪物,它身上的樹皮來自梅樹,頭上長著柳枝,臉上開著梨花,至於那盤結在腰背的樹根……
在施玉人被特讓踩中影子、倒在地上褪去衣物之後,除了彌散在屋子裡的甜美花香之外,一同出現的還有一股淡淡的樟腦氣味,夾雜在濃郁的花香之中,不怎明顯。
榮麗媛之前也短暫觀察過生長在施玉人身上的各種特徵,只是她的思維究竟沒有黎易那般跳脫,不至於把這些若有若無、似真似假的聯繫想到一起去。
這是思考方式的差異,循規蹈矩生活幾十年所產生的思維慣性,不是那麼容易改變的。
黎易則是很果斷的性格,心中有了想法之後立刻就做出了決定:
「我們在這裡分開,夏涼安你朝東邊走,回到我們進來的那個村口,我要你告訴我長在村口的那幾株梅樹現在是什麼狀態,以及樹上的喜鵲是死是活。」
「我聽你的。」夏涼安沒有異議。
黎易點頭,向坐在樹根上的榮麗媛伸出手,將她拉了起來:「阿姨,你和我一起去新娘家。」
三個人以極高的行動力於樹下分開,黎易帶著榮麗媛離開了這片落葉飛舞的空地。夏涼安彎下腰繫緊鞋帶,將長長的裙子解開綁在腰上,一路往東邊跑。
夏涼安跑得很急,因為她給自己的時間並不多。
知道方向的情況下趕起路來總是會快些,夏涼安身子輕盈,本身跑得並不算慢,此時一個人走反而比之前三人同行時要來得更快。
她憑著記憶繞了一段路,繞開有村民聚集的祠堂方向,氣喘吁吁地回到了來時的那條大街。
下過雨的大街上一片潮濕泥濘,但依然一個人影都沒有,街邊還能看到幾片還沒被風吹走的菜葉,正在被不知從哪裡跑出來的雞鴨爭搶。是因為村民都跑去祠堂拜神了,所以無人看管才跑出來的么?
夏涼安沒有多想,之前跑得太急,需要調整呼吸,她趁此機會慢下步伐,小跑著來到了位於街角的一間破房子前。
這間房子的門與牆上都有著一條筆直的淡紫色直線,將整個屋子都圍了起來。
剛來到何家村時,她曾在這間屋子的門縫裡看到一隻朝外窺視的眼睛,雖然沒受到傷害。
梅友乾用一條線將這裡封鎖了起來,依照他的說法,除非他死了或者他主動打開,這間屋子裡的任何人或是詭異都沒法出來。
此時夏涼安固然很好奇那件被封鎖的屋子裡究竟是什麼東西在敲門,但並沒有沒打算在這裡停留,她將主次分得很清,順路過來瞟一眼就要趕緊去完成黎易的囑託了。
輕快的腳步跑過門口,夏涼安最後看了一眼屋門下半部分的縫隙,沒有看見那隻熟悉的眼睛,正當她放下心來繼續趕路時,很突兀地,門后卻傳來了哐哐的響聲。
「嗯?」
夏涼安緩下腳步回頭看,只見那扇破破爛爛的木門正一下一下地搖晃著,發出哐哐的聲響,裡面好像有誰在砸門,動作十分急促。
駐足觀察片刻后,夏涼安沒有發現其他的異常,只有門板的抖動幅度越來越大,發出的聲響也在變大,裡面的人或者別的什麼已經急了。
心中雖然好奇,她卻沒有停留的意思。夏涼安用警惕的目光死死盯著正越來越躁動的木門,一步一步地往後退。
她是不怕死的,只怕死前沒有完成黎易的囑託。
所幸那扇門只是一個勁地哐哐響,始終沒有打開。看來梅大叔還是靠譜的,裡面的東西真的出不來了,夏涼安如此想到。
退出足夠的距離后,沒有絲毫猶豫,夏涼安轉身拔腿就跑,只留下一間門板不斷顫動的孤零零的屋子,在蕭瑟的寒風中竟顯得有些可憐。
沿著這條全村最寬的主幹道走出村口,離目的地便很近了。
借著漸落的夕陽,夏涼安看見了黎易讓自己來到這裡確認的究竟是什麼。
未經人為嫁接的梅樹在生長姿態上更接近灌木,枝葉散得很開,不同的枝條之間為了爭奪陽光也會竄得很高。
出現在夏涼安面前的則是一片堪稱死寂的景象,幾棵枯死的梅樹立在道路旁,沐浴著昏黃的陽光,乾枯的枝葉嘩啦啦落了一地,被風吹得打著旋兒,看起來像個小型龍捲風。
或許是因為開闊地的風勢更大,這幾棵樹與村子中央那棵樟樹比起來要更慘一些,顯得稀稀拉拉的。與枯枝敗葉一起落在地上的還有幾隻羽毛黑白相間的鳥兒,已經沒了生息。
夏涼安抬頭望著已經沒剩多少葉子的樹枝,一路快步走到樹下,一邊走,一邊趕緊把綁在腰上的裙子解下來重新穿好。
現在已經臨近夜晚,氣溫比中午要冷得多,她這一路光著腿跑過來,整個人都冷得夠嗆。
夏涼安在樹下蹲低身子,微微發抖的手指試著捏住一隻喜鵲的爪子想將其拎起來仔細看看,結果只捏起來半隻斷掉的爪子。
「哇,腐爛程度已經這麼高了么?明明中午的時候還是活著的……」
夏涼安將風乾得只剩皮包骨頭的鳥爪放在地上,撿起一根枯枝輕輕戳了戳地上喜鵲的腦袋,然後咕嚕~腦袋也滾到了一邊,的確是爛得不成形狀了。
接著又連續看了掉在地上的其他幾隻喜鵲,都是一個樣。夏涼安隨後將目光再次投向了身邊那幾棵枯死的梅樹,輕聲自語:「該向黎易回報了。」
此時的黎易正與榮麗媛一起穿梭在村子西北的道路中。
這裡的路要更寬,地上鋪了青磚,比其他地方泥濘的土路要好走不少。輕鬆之餘也讓黎易不禁腹誹,何家村連本村祠堂門口的路都不修,反而是靠近何老爺家的這一片鋪了地磚,這樣的做法很是讓人很迷惑。
忽而,黎易心中突有所感,腳步略微一頓。
「怎麼了?」榮麗媛緊張兮兮地望著他。
「夏涼安回來了。」黎易解開兩顆襯衫扣子,將手伸進衣內輕輕撥動懷錶的秒針,於是一個少女俏生生地出現在了兩人面前。
「我回來啦~」夏涼安顯得很開心。
「邊走邊說吧。」眼看著天越來越黑,黎易不想耽誤時間。
三人一起繼續往前走,夏涼安也將自己在村口所見向黎易簡述了一遍:
「村口那幾棵梅樹都枯死了,和村中心那棵樟樹一樣,滿樹枯黃,樹上的喜鵲也是,已經爛成了乾屍。」
夏涼安挽著榮麗媛的手,眼睛一眨一眨:「阿姨,你好像真的沒有殺掉玉人姐姐。」
榮麗媛憂心忡忡地點點頭,如果說沒能盛開的黑色蓮花只是令她有一定的擔憂的話,那棵枯死的樟樹與夏涼安在村口所見,就真正讓這個恐怖的猜想變得可能:
那隻會與人交流的厲鬼仍在這個村莊里遊盪,不知什麼時候就會再次碰上。
而最讓榮麗媛感到恐懼的是,它甚至無法被殺死……
黎易看出了榮麗媛的擔憂,安慰道:「其實,那玩意也不是真的殺不死……它只是讓別的東西替自己死了而已,比如那顆樟樹,還有梅樹枝頭蹲著的那幾隻喜鵲。」
榮麗媛點了點頭,黎易說的她也能想到,只是由他的口中說出來會更微妙的令人安心。
鬼不是無懈可擊的神明,它有跡可循,只要擁有足夠的洞察力與理智邏輯,便有希望洞悉其奧秘,破解其規則,即使是凡人也能夠在詭異的運行下安然無恙保住性命,甚至能夠將鬼殺死,將莫測的詭異踩在腳下作為自我升格的祭品。
只是那隻名為施玉人的鬼,它運行起來所依照的規則是什麼呢?
詭異的規則運行需要相對應的條件,如果那隻鬼的能力就是讓其他生物代替自己承受死亡,那麼這個代替必將擁有相應的觸發條件,至於那個條件究竟是很么,黎易已經有了不少可供參考的線索,但仍缺少許多關鍵信息。
而在那之前,要先拿到此行的目的——那本喜簿。
「我說啊,黎易,除了死掉的樹和喜鵲之外,我在去村口的路上還看到了別的怪事。」夏涼安神秘兮兮地湊在黎易耳邊說:「你還記得被梅大叔用血線封起來的那間小屋子嗎?我在經過它門口的時候,看見房子的門在不斷搖晃。」
「哦?」黎易來了興趣:「除此之外呢?」
「除此之外就沒有了。」夏涼安回答說:「不過村口那邊的我還剩下一點點時間,大約三分鐘吧……我可以現在過去看看。」
黎易點頭:「拜託你了。」
夏涼安淺淺一笑:「你不用對我說這種話。」
不得不承認,夏涼安的能力在某種方面來講其實比榮麗媛的特讓和梅友乾的「嫁接」都要更加詭異莫測,也更適合用來探索完全未知的混亂環境,甚至可以用來作為對一些致命規則的試錯。
迎著落日的餘暉,夏涼安從梅樹下站起身來,提著裙子一路往回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