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1 登樓客

「睡不著呀…」榮麗媛支起身子攏了攏頭髮，努力對夏涼安露出一個有些勉強的笑容：「現在這種環境，很難睡著的。」

夏涼安能理解她現在的心態，負擔著巨大精神壓力的情況下真這麼睡著了才叫奇怪。

黎易則沒有關心她的心理問題，直接問道：「你說三樓可能是新娘的房間，是有什麼依據么？」

榮麗媛點了點頭，將一隻手捂在胸口：「之前，我站在護欄邊上往下看的時候，看見了那麼一小群人從祠堂方向來到何府樓下開門。那群人大約有二十幾個，行走時的站立位置有著很明顯的尊卑序列：

三個穿白衣服的男人分列在隊伍左右，後面則跟著一些素衣打扮，像是家僕的人、以及幾名低著頭，始終保持著卑躬屈膝的姿態的丫鬟、圍著圍裙的中年女性、身材佝僂的小老頭……這些人呈眾星捧月樣環繞著走在最前面的一個錦服老人——那應該就是何老爺——以及跟在老人身邊的，一個腹部隆起，看起來懷有幾個月身孕的婦人。」

「何老爺夫婦、家僕、丫鬟、白衣隨從……」黎易默念著，眼神微凝，他已經明白了榮麗媛要表達的是什麼。

榮麗媛不厭其煩地反覆將垂落到額前的髮絲捋順到耳後，有些不自信地說出了自己的看法：「夏涼安在祠堂里翻閱黃曆讓蛇神睜眼之後，全村的居民都從家中走出，去到祠堂外跪拜祭祀，連何老爺身懷六甲的妻子也沒有例外，但是從祠堂里回到何府的那些人里，卻沒有疑似何家小姐的人存在，即將出嫁的新娘似乎不在這個隊伍里。」

黎易點了點頭，接上了她的話：「你的意思是，要麼新娘拜了神之後沒有回家，要麼她根本就沒辦法去拜神。」

結合之前發現的沒有上下樓梯的，被隔絕的第三層，榮麗媛有理由懷疑，新娘是被困在三樓無法下樓，也就沒有去祭拜蛇神。

這不是一個多麼嚴謹的猜想，但的確有其邏輯自洽之處，再一者，黎易先前試著推理出詭異規則並與其賭命時，也不見得就有多麼證據確鑿。

「的確有這個可能，你的想法也一定程度上說得通，但阿姨，你忽略了一件事。」黎易先是對榮麗媛給予了肯定的態度，隨後才轉過話鋒提醒道：「你還記得在村子外面，河對面的柳樹林里時，那個何二龍說過什麼嗎？」

「何二龍……」榮麗媛的眼神略微渙散，她對這個邋遢的傢伙印象很深，不只是因那潑皮無賴的外在性格表現，更是因為在黎易向他問路時，何二龍對黎易提出過要將自己這個活人給予他作為報酬。

現在想來，仍令她感到深深的后怕。

何二龍是個專去喜事場面上鬼哭狼嚎講損話的潑皮無賴，主人家不給些紅包錢都打發不走，這人自稱還鬧過三年前何家大小姐和去年二小姐的喜宴，今年輪到三小姐了……三小姐？

想到這裡，榮麗媛恍然大悟，終於明白了問題所在：「何府不止一個小姐，何老爺一共生了七個女兒！除去已經嫁到白家村的那兩個之外，應該還有五個才對，但是我卻一個都沒看見……」

「不止是新娘，何老爺現在的五個女兒，沒有一個去拜了蛇神。」黎易撫摸著夏涼安後腦勺的手掌垂落下來，放在她的肩上，緩緩說道：「蛇神是一視同仁的，從身材佝僂的瘸腿老頭到身懷六甲的高齡孕婦，在蛇神睜眼后，無一例外都跪倒在了祠堂之外，我之前甚至還看見了兩個不到十歲的兒童也跪在了泥水坑裡。」

「整個何家村無論老弱，無論婦孺，都跪在了蛇神面前。只有何老爺的幾個女兒除外。」

「這個現象很反常，我在電視上看過，所謂……事出反常必有妖。」夏涼安挑起眉毛：「黎易，你覺得何府的小姐們是妖怪嗎？」

「不知道，我們了解的還太少，還沒辦法解釋這種奇怪的，不拜神的特權。」黎易坦然搖頭，抬頭望向窗外的天空：「所以我才更需要去三樓看一看，也許正如阿姨說的，新娘就被軟禁在這個單獨的樓層上面呢？」

這次夏涼安沒有再反對他的冒險決定，問道：「可是你都說三樓是獨立的沒有上下樓梯了，你要怎麼上去？」

「這個反而簡單。」黎易從夏涼安的身邊走開，來到門前：「阿姨你留在這裡等我就好。」

借著從窗外透進的微弱月光，榮麗媛目送著黎易輕手輕腳地打開房門去到外面的走廊上，臨走還沒忘順手將門帶上。夏涼安接著走上前去，反鎖了門。

「你不和他一起去么？」榮麗媛問。

「阿姨你，不知道嗎？我其實一直和黎易在一起，沒有分開過。」夏涼安面對著已經反鎖的房門，背對著榮麗媛，聲音飄渺，如從幽谷中飄出的雀鳴：「我們沒有分開，也不會分開，現在不會，以後也不會……我們不會分開……」

聽著夏涼安不斷低聲重複著闡述同一件事的不同話語，不知為何，榮麗媛的心中毛骨悚然。

一種不祥的預感湧上心來，巨大的危機感油然而生，好似她面前這個纖細婀娜的背影已經不是白天那個胸小心大的活潑姑娘，而是一隻充滿極端怨念的……鬼。

榮麗媛一晃神的功夫，夏涼安已經轉過身來，腳步輕巧地走到了床邊，在她身邊的床沿上坐了下來。

「這裡的我還有一些時間哦，我可以再陪你一會兒。」夏涼安將一縷烏黑的髮絲卷在指間，一邊撥弄，一邊說道：「我消失之後，阿姨你一個人在這裡呆著也盡量不要害怕，因為害怕沒有用，反而容易讓你被極端情緒影響，做出不理智的舉動，從而送掉性命。」

「謝，謝謝提醒。」榮麗媛壓住語調，勉強讓自己顯得平靜。

夏涼安嗯了聲，笑顏如花。

皎白的月亮爬上天空，黎易穿越走廊來到護欄邊，抬頭仰望著沒有星星的夜空。

自太陽墜入底下、村莊入夜以來，一股薄弱的、若有若無的違和感便一直縈繞在黎易的腦海中，無法驅散，他了解自己，他知道這樣的感覺不會無緣無故出現。

但黎易現在的精神狀態不是很好，以凡人之身在詭異的世界里行走太久，他開始越來越分不清自己如今所在究竟是現實還是虛幻，這是很不好的徵兆。就是在這樣的狀態下，短時間內接觸太多、太過繁雜的信息，想要全部梳清脈絡，饒是黎易也覺得力不從心。

他暫時沒有精力，也沒有意願去探究那股奇怪的的違和感的來源了。

黎易嘆了口氣，翻身躍出護欄。

相當利落的一躍而出，但不是直接跳樓，黎易單手扶著護欄，腳踩在了一層瓦片上，那是走廊外的雨檐。何府每層樓都修有有向外伸出的雨檐，這擋御雨水的結構現在正好作為他向上攀爬的落腳點。

何府的設計其實並不適合人來徒手攀爬，但總有像黎易這樣身體機能爆表的個別例外。

黎易踩著瓦片行走在雨檐上，抬頭仰視著尋找一個爬上去的借力點，他的腳步很輕，只有瓦片摩擦的細微聲音。

沒過多久，他又回到了護欄旁邊。

黎易彎下腰，將腳上的鞋襪都脫了下來放在一根柱子旁，手機和三張車票都放進有拉鏈的口袋裡拉上。隨後赤著腳翻上護欄，手腳並用，調整著呼吸的節奏，順著木柱爬往上方。

這種像猴子一樣的攀爬姿勢一般被海邊人用來爬樹摘椰子，只不過椰農會隨身帶把刀，在椰樹榦上砍出一個個凹陷作為落腳點，而黎易只是單純的憑核心力量硬爬。

沒辦法，他轉了一圈也沒找到更好的路上去。

爬柱子倒還算簡單，只對體力有硬性要求，一路上到柱子盡頭后，抬頭便又是一層雨檐。

黎易雙腿牢牢盤住柱子，騰出一隻手來試著攀住上方雨檐的木骨，用力拽了拽，確認足夠牢固之後才把另一隻手也抓上，鬆開腿，將全身的重量都壓到了兩隻手上。

黎易雙手掛在雨檐下，低頭看了眼腳下。

鋪著地磚的街道距離自己已經頗遠，僅是兩層樓的高度，現在離地已經接近十米了。

「從這裡摔下去大概會半身不遂……」黎易深呼吸幾口氣，靜下心神，雙手發力引體向上，雙腿伸直，像是鐘錶的指針緩緩向上轉，在這樣的情況下完成了一個由手臂作為支點的後空翻。

完成這個動作的黎易整個人便趴在了三樓的雨檐上，頭朝下，腳朝上，足尖勾住了走廊外側的護欄。

鬆開抓著檐下木骨的雙手，黎易直起身，沒有絲毫拖泥帶水地轉頭翻越護欄來到了三樓的走廊上。

他的動作乾脆利落，又收放自如，連一片瓦都沒有踩裂。

走上三樓，能看見這裡的面積比二樓要小上一圈。

同樣是「回」字型結構的走廊，二樓的回字每一條側邊都有三個房間，四面合計十二間，而三樓的一側走廊上只有……一個房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