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4 蘭花
信使死在何家村的時間是一個月前,而房間中的那具男屍從信使身上獲得車票的時間,黎易卻無法確定。
若他是在信使死後的第一時間從其身上獲得車票,那麼他又為何沒有在第一時間離開,而是死在了何府的三樓?
即使以最樂觀的推測,車票本身並無問題,他是在信使死後很長一段時間才得到的車票,又或是因為而某些事情的耽誤才無暇離開……黎易也無法確定這幾張一個月前送來的車票是否還有作用,那列一個月前載著施玉人一行人來到這裡的的列車又是否還停留在原地?
黎易不知道答案。
「……時間是最絕望的敵人,我們很難知道在過去的這一個月里,何家村究竟發生了什麼。」黎易將七張車票放進口袋,站起身來:「正因如此,我們無法把希望全部寄托在這些車票上,姑且將其作為一個備用選擇吧。」
明天如果運氣好碰到了施玉人,或是她口中所說的那個他們還未見到過的,名叫蘭仕文的同伴的話,自己或許可以向他們詢問一番。但如果運氣不好,遇到的是之前那隻假扮成施玉人的鬼那便只能自求多福。黎易也無法保證自己每一次都能識破鬼的偽裝。
「那,我們接著去下一間房間,裡面也許能找到其他線索。」夏涼安說道。
黎易點頭。他還是很想知道那個得到了車票的男人為什麼會死在何老爺家的三樓,是什麼吸引著他?
在離開東側走廊前往南側的路上,夏涼安簡短地向黎易陳述了自己在東側房門裡見到的,除了那具男屍之外的場景。
黎易沒有插話,靜靜聽她講完,在腦中細細咀嚼著話語中蘊含著的信息。
「迎新婚白璧無瑕,辭舊人月圓有缺……知足常樂?」
來到那扇懸挂著牛頭窮奇的南門前,黎易輕吐一口氣,問道:「除了那副對聯之外,你在東邊的房間里有遇到什麼危險么?」
夏涼安搖頭:「沒有,無論是房間里瀰漫著的很濃的花香,還是那個倒在地上的鏡框,都沒有對我造成任何身體或是精神上的傷害,就只有那個男人的屍體比較嚇人而已……」
其實不必黎易提醒,夏涼安自己也知道這意味著什麼。
「這就意味著很大可能上,死在房間里的那個男人和白晨晨一樣,是一名普通人,而不是升格者。」黎易很快給出了自己的結論,臉上浮現起莫測的笑意:「有趣,在信使死後,得到這些車票的人不是作為升格者的施玉人,或是疑似升格者的蘭仕文,而是一名普通人……」
何家村裡發生的詭異事件總是一件件自相矛盾,卻又邏輯自洽,令他越發興奮了。黎易開始越來越期待,期待自己將籠罩在這個村莊上的詭霧親手揭開,讓真相晾曬在烈日之下的那一刻。
那會是怎樣的愉悅?
「黎易,你笑起來得好可怕……」夏涼安小聲嗶嗶。
「嚇到你了嗎?不好意思。」黎易頓時恢復了他平日里那副開朗陽光的好相處模樣,向夏涼安露出一個帶著歉意的淺淺微笑:「我有些失態了,實在對不起。以後絕對不會了。」
夏涼安愣愣地搖搖頭:「我沒事。」
此時的她開始覺得黎易的樣子有些陌生,她不知道是否應該告訴黎易,自己在他身上看見的是升格者特有的那種,將生死置之度外的,比瘋狂更危險的癲狂。
她正糾結之時,黎易已經拍拍她的腦袋,退到了走廊的欄杆之外。
夏涼安遂收起心思調整好心態,再次用手指將蒙在門窗上的紙張戳破,把拴在手指上的懷錶從雕花間隙中塞進門后。
「這次的浮雕……是桃花哦。」掀開糊窗的紙,夏涼安輕聲自語,錶盤上的指針無聲逆轉,在雕刻得美崙美華的桃花之後,另一個自己在黑暗中睜開了眼睛。
「進來了,這次也沒死。」
兩次進入房間都沒有遇到危險,這次的她輕車熟路,打開閃光燈的第一時間便將光源對準門下,不過這次的門后沒有像之前那樣發現屍體,而是一片空空如也,什麼都沒有。
也許沒有人死在這裡?夏涼安鬆了一口氣,開始用有限光源照亮前路,徑直朝著房間內走去,她的面前依然是一片空洞的黑暗。
黎易仍是站在雨檐的末端,靜靜注視著守在門前的夏涼安。他的身體機能和平衡性都很好,即使站在如此危險的位置也不會有多少掉下去的風險,黎易還曾經想過如果自己不讀書,也可以去當個優秀的雜技演員。
只是自入夜以來那微妙的違和感始終縈繞在黎易的心頭沒有消散,令他心中隱隱不安。
隨著時間的流逝,圓滿的白月在天空中越升越高,專心注視著面前之事的黎易沒有發覺,在自己的身後,高樓之下的一片漆黑房屋之間,某條不起眼的小巷中,睜開了一雙死氣沉沉的灰色眼睛。
這雙眼睛的主人身軀筆直地站在陰暗的小巷中,像是栽在行道上的樹,借著如水的月光,面無表情地抬頭凝望著那個站在高樓邊沿的少年身影。
黎易沒有注意到這自下而上的窺視,即使注意到,他也無從明曉此人的身份,他不認識這個人。
如果梅友乾或是施玉人在這裡的話就能夠能認出,他便是蘭仕文。
此時的蘭仕文顯得頗為狼狽,身上潔白整齊的衣物上滿是斑駁的血色,神情也是一片獃滯的恍惚。他身周彌散著刺鼻的血腥味,如果不是這些切實存在的濃烈血腥,一般人第一眼望上去甚至會將他身上那大片駭人的血紅顏色當作是衣物本身存在的裝飾圖案。
因為染在他衣物上的血色實在太過柔和,與衣物本身的白色之間均勻漸變,毫不違和,沒有絲毫的噴濺痕迹。很難想象血液要以什麼樣的形式附著在衣物上,才會形成這樣的詭異圖景。
用紅色的油漆噴霧噴上去或許能達到相似的效果?
夜晚的街道上空無一人,寂靜無聲,蘭仕文的身體一動不動,安靜地凝望著高樓之上黎易的背影,毫無生氣的眼神虛幻而空洞,似乎只是在漫無目的地發獃,又好像正在思考著某件事情,連眼皮都沒有眨動一下。
良久,蘭仕文低下了頭,嘴唇微微囁嚅:「找到了,我的車票……」
月光下的何家村依舊靜得出奇,只有一道虛幻而詭異的身影,悄無聲息地穿行在村莊的大街小巷。
「我的車票……」
而在何府的三樓,站在南側房門口的夏涼安轉過身來,將一隻手按在了自己的胸脯上,對不遠處的黎易輕聲喚道:「這間房間也安全,黎易你過來吧。」
黎易點點頭,再次翻越護欄來到她面前。
夏涼安拎著懷錶迎上前去,掰著指頭道:「這個房間里是空的,什~么都沒有,連鏡子也沒有,不過正對著房門的那面牆上也貼著對聯。」
「完全空的么?」
「嗯,空的。」未等黎易發問,夏涼安便先將自己見到的第二幅對聯給背誦了出來:
左聯:【金榜題名光耀宗祖】
右聯:【步步高升蔭庇子孫】
橫批:【力爭上遊】
黎易輕聲將這副對聯默誦了幾遍,沒發現什麼反常之處:「兩副對聯寫的都是喜事啊,一個是結婚,一個是中舉。還都挺吉利的。」
「對聯內容是吉利啦,但是它貼在牆上總是讓我覺得怪怪的。」夏涼安跟在黎易身邊,一邊離開南走廊往西側走去,邊走邊說:「對聯這種東西一般不都是貼在門上的嘛,所以我看到那兩幅對聯的時候,總會覺得左聯右聯中間那裡應該有扇門,但結果卻是牆壁。」
夏涼安仰起頭望著支撐著頭頂瓦片的木骨,有些苦惱:「所以我每次注視對聯中間的空白牆壁時,只要時間稍長几秒,就會產生一種,『牆壁後面是不是還藏著什麼?』的錯覺。好像隨時會有人從牆裡走出來一樣。」
黎易的語氣則更接近開玩笑:「也許不是錯覺呢?」
夏涼安頓時一個激靈:「哇,黎易你不要嚇我。」
「你不是不怕死么,怎麼會被嚇到。」黎易被她一驚一乍的樣子逗樂了。
「不會死也會害怕啊……」夏涼安很有理由:「我又不是你,膽子那麼大,見什麼都不曉得怕的。」
黎易搖頭否認:「我也是人,也是會害怕的,只是……」
「只是什麼?」夏涼安連忙追問。
「沒什麼,我們到了。」黎易轉過牆角,來到了西側的房門前。
此時入夜還不算太久,月亮還懸挂在天空的東方。背光的走廊西側比起其他三側要更加陰暗,走在走廊上也有些看不清門前的地板了。
西門懸挂銅鎖形象是一頭虎頭窮奇,腦袋後面長著倆翅膀。
夏涼安頗有些氣鼓鼓地來到門前,一手舉著開了閃光燈的手機,如上兩次一般揭開門上糊著的紙張,將下面的浮雕花紋暴露在燈光之下。
「這扇門上的花紋是……蘭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