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少年張遼
「誰要你給?」朱廣停下腳步,看著這個老實巴交的孩子。他家人都在幾年前被胡人殺了,房子也給燒了,朱府那個馬夫跟他父親有舊,看孩子可憐,就弄到府里做做雜活。反正也不給工錢,只管飯就是。
阿順抬起頭看著他,欲言又止,老半天擠出一句:「你也沒錢。」
「反正我知道想辦法就是了!走走走!」他連番催促,卻見阿順一動不動,跟生了根似的杵在那裡。
朱廣心說這孩子怎麼這麼磨嘰?正要伸手去拉他,卻見對方神情有異,回頭一看,去路被人堵了。對方五個人,都是十來歲的半大小子,其中有兩個腰裡還別把刀。當中那少年,闊額挺鼻,臉雖削瘦,身形卻大,比同伴高了半頭。
儘管對方有意遮掩,但朱廣還是認出他來。
「朱廣,我們找你。」旁邊一個開口道。
「嗯,有事?」朱廣一直觀察著那高大少年,因為他就是當日三拳把朱廣打個半死的張遼。阿順不經意間,已經移到了少主側前,警惕地盯著對方。
「你們家在找我。」張遼接過話頭。
「那你還敢現身?」朱廣笑問道,這真是那個張遼么?
「一人做事一人當,見官吧,不要牽連其他人。」張遼倒有些洒脫。
此時,旁邊一個同伴小聲道:「朱家黑著呢,你要死啊。」
「見官就不必了,當天本來是我不對,你替朋友出頭也算仗義。下手雖然重些,可我現在沒事,這一頁就揭過去吧。回家我說說,這事就打住,你也不用擔心。」
朱廣這番話,把這群半大小子聽得一愣一愣,啥意思啊?
張遼顯然也沒搞清楚狀況:「你,不報仇?」
朱廣笑了:「小孩子打架有什麼仇?」
這話一出,對方五個人表情那叫一個豐富,這是朱廣吧?怎麼說話這口氣?再說,他也不是這樣的人啊。
見這模樣,朱廣揮手道:「行了,去吧,不是什麼大事。」
見他形容,不似作偽,幾個人面面相覷,倒有些信了。其中一個試探道:「那我們可走了,你不能找后帳!」
「去去去!說話算話!」朱廣都作勢欲趕了。
雖說總覺得有些不靠譜,可人家把話說得這麼體面敞亮,也不好再懷疑。張遼很是意外,這前後相隔也沒幾日,怎麼判若兩人?同伴都抽身走人,他思之再三,作個揖:「得罪。」
「沒事,走吧。」朱廣點頭道。心中一動,補一句「聶遼」
張遼眼一瞪,顯得頗為錯愕,但立即轉身走了。朱廣一直看著他背影,直到淹沒於人群之中。收回視線,卻聽到旁邊阿順長長舒了口氣。
「少主,好險。」阿順心有餘悸,顯然當日張遼給他留下的印象太深刻了。
朱廣看看張遼離開的方向,又看看阿順,不禁苦笑,穿越就算了,你倒是給我弄個年紀相仿的啊,這成天跟孩子打交道……
回家路上,遇到一群風風火火的家兵,不由分說,給架回府去。原來是有人報了信,說你們朱家小主人又被人堵啦!朱昌趕緊派人來接,生怕再打個昏迷不醒。
這小主僕二人剛一進門,正撞上暴怒的朱達,朱廣都還沒弄明白怎麼回事,一記勢大力猛的耳光就抽在臉上!哪怕你兩世加起來快四十歲,可這身體到底是十二歲的,一巴掌打得歪歪斜斜,眼冒金星,火辣辣地疼!
朱廣登時就火了!小身板往前一傾,就要動手!可這去勢給生生收住!眼下,自己是兒子,對方是老子!
朱達被他這動作驚了一驚,隨即氣炸了,唾沫橫飛:「怎地!你還要還手?反了!這個禍胎!去,把我那鞭子拿來!」
阿順早嚇得貼著門框不敢進來,朱昌在旁邊相勸,可哪裡勸得住?幾個家兵也不知道該去不該去,直到二公子朱盛使個眼色,才有人往裡頭跑去。
朱廣那臉漸漸腫了,朱達的狂噴他也沒聽進去,一時之間不知道該怎麼辦!正思索,老爹一把逮住他手,就要往裡拖!他本能地往回一扯,出事了!
朱達,身長七尺有餘,且腰大十圍,往地上一放那是一截鐵塔。盛怒之下,手裡也沒個輕重,可他這一拽非但沒把兒子拽走,倒讓朱廣往回一扯,扯了個趔趄!
旁邊朱昌朱盛兩個看在眼裡,都以為花了眼!
朱達一時忘了憤怒,緊眉打量著幼子,似乎不敢相信。
「主公,鞭。」家兵取來了馬鞭,雙手呈上。朱廣盯著那鞭子,一張小臉也拉了下來,抬頭,看向朱達。
「他怎麼這副神情?倒不像是阿俗!」朱昌暗暗道。見父親接過了馬鞭,趕緊勸道:「父親,左右他也沒事,何苦再勞你動怒?且饒了他這一回吧。」
朱達還沒表態,抱著膀子的朱盛已經冷聲道:「這也不是一回兩回了吧?」
這話提醒了朱達,臉上一作色,鞭子猛然揚起來!
「你打死我吧!」一個婦人的尖叫傳來。眾人回頭望去,只見賈氏踉蹌著搶出來,邊跑邊哭,到了近前一把摟住朱廣,將身側過護住他。
她不來倒好,朱達最多打幾鞭子出出氣也就行了,到底是親兒子,虎毒還不食子呢,能下黑手么?但一見了她,朱達心裡頭那個火啊,蹭蹭往上竄!也就顧不了許多,那揚起的鞭子狠命抽下!
只一鞭!
便打得賈氏慘呼一聲,朱廣感覺到母親的身子往下一壓!顯是承受不住!可朱達第二鞭又呼嘯而來!情急之下,不由朱廣多想,一把推開母親!
這一鞭,結結實實打在了他頭上!頃刻間,從額頭,斜劃過鼻樑,一直到左臉上,一道鞭痕清晰可見,豆大的血珠子直往外滲!鑽心地疼!朱廣連眼皮都不帶眨的,盯著朱達,一聲不吭!
打在兒身,痛在娘心,賈氏一見這情景,悲呼一聲,死死抱住兒子只管哭。
不知是她的哭聲,還是朱廣的眼神,激怒了本有些愕然的朱達,嘴角一抖,鞭子再度揚了起來!這一鞭可是挾全力抽下,呼嘯之聲極為刺耳!驚人的一幕出現了,鞭子還在半空,朱廣突然舉起手,竟給一把握住!
「孽子!」朱達失去了理智!猛力往回抽鞭!這一抽,雖然扯得母子二人身形晃動,可鞭子仍舊死死握在朱廣手中。
「大哥……」朱盛察覺到異常。
朱昌沒有言語,他看著幼弟,竟似有些陌生了。
「好!好!你們母子連心是吧?」朱達氣極反笑,撒手放了馬鞭,捲起袖子就要動手!慌得朱昌趕緊半跪下去,攔腰抱住!
「你攔老子作甚?也要作個孽子嗎!」朱達的怒吼,驚得外頭路過的行人也吃了一驚!父子正撕扯時,一個音量不高,卻自有威嚴的聲音傳來:「還要不要臉面!」
一聽這聲音,眾人都曉得誰來了。家兵們趕緊退到一旁,大氣不敢喘。朱盛也收拾起嘴臉,不敢造次。朱昌放開了父親,站將起來。
朱達轉頭望去,只見老父滿面怒容,大步過來。這會兒,他就是邪火再大,也只能強壓著,理了理凌亂的衣袍,低頭道:「兒管教孽子,驚擾了父親。」
「你們是嫌我命長是吧?嗯?」
只一句,全場沒人敢抬頭,更沒人敢接茬。朱虎掃過全場,看到朱廣時,微微皺眉,訓斥道:「有你這麼管教的?他才多大?剛剛死裡逃生,禁得住你這鞭子?」
「本只想嚇唬他,可誰知孽子忤逆犯上,兒一時氣極……」
這話聽得朱家老主人有些詫異,見朱廣手中還握著馬鞭,倒有些疑惑了,這孩子雖然頑劣些,可對他這老子素來是怕到骨子裡的,怎敢奪鞭?再者,他怎麼奪過去的?
不管如何,這鬧劇也該收場了,朱家也是雲中城裡有頭有臉的人家,不叫人笑話?想到這裡,對朱廣道:「還不給你父親賠罪?」
朱廣扔了鞭子,扶起賈氏,輕聲道:「走。」
看著這母子兩個互相攙扶著往裡去,朱達氣炸了肺,手都哆嗦了:「父親,你看看……」
朱虎兩眼一眯,看著孫子那瘦小的身影,百思不得其解。良久,收回眼神,瞄了一眼朱達,又看了長孫次孫,扔下一句話:「賈氏是你的正妻,阿俗是你的嫡子。」
房間里,賈氏正替兒子清洗傷口,懷胎十月,一朝分娩,兒是娘的心頭肉啊,每擦一下,看到兒子那一哆嗦,賈氏的眼淚止不住地流。朱廣這時才仔細看了看自己的母親,賈氏只怕已過了不疑之年,眼袋松馳,眼角密紋,但還依稀看得出來,年輕時必然也是有些風姿的。她穿的衣裳雖然也講究,且漿洗得乾淨凈,但顏色已然褪變,邊角都磨出毛來。那雙粗糙的手,決不是大家主婦該有的。
再結合著原本朱廣記憶,大概能明白她的處境。她是朱達正室,但婚後多年不孕,一無所出。後來朱達又娶了張夫人,只一年多時間,便生了長子朱昌,沒兩年,又生了次子朱盛。母憑子貴,張夫人在朱家的地位自然也就上來了。
一直到張氏三十多歲,才生下了朱廣。雖說是朱家的長子嫡孫,可一來前頭已經有兩個哥哥,二來朱達和賈氏早沒了夫妻情分,因此地位尷尬。
「苦命的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