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五章偷牛賊
「我與你阿兄也是兄弟相稱,你不必這麼叫我。」
「縣尉兄,你早飯不會真少吃了些,專等這兩碗吧?你家裡沒糧了么?」齊氏女關切地問道。不等對方回答,她又為難起來。「可惜我家裡也沒多少糧了,哥哥捐出一百石,嫂嫂很是生氣,都不讓他進門了。」
朱廣一口飯幾乎噴出來,這丫頭腦袋裡都想些什麼東西?
兩碗鍋巴吃完,肚裡有貨精神頭也足,他才道:「家裡其實有糧,只是緊著吃,偏我食量大,禁不住餓罷了。」
齊氏女翻著白眼長長地「哦」了一聲,忽笑道:「嫂夫人精打細算,可真會過日子。」
朱廣一時沒回過神:「誰?」
「嫂夫人啊?」
「哪個嫂夫人?」
「啊?縣尉家裡幾位夫人?」
「就一位啊。」
「那就是了。」
朱廣差點給她繞進去,好一陣才回過神來。她說的嫂夫人是指老婆,而自己平常聽高順「夫人夫人」地叫慣了,一時以為她指的是老娘呢。
聊一陣,朱廣要回城,與她作別,卻聽她說明日不來了。想起齊周說她只是圖新鮮,朱廣遂道:「不來也好,這本來也不是你該拋頭露面的地方。」
齊氏妹子搖搖頭,似有些落寞:「因為我們家捐的糧已經放完了。」
原來如此,一百石糧確實禁不住這麼吃。看她神情,朱廣有些不落忍,安慰道:「你有慈悲心腸,已經做了你力所能及的事情,不必覺得難過。」
齊氏女聽了,忽然一跺腳:「哎!我會駕車,幫你們運糧去?」
朱廣哭笑不得:「妹妹,要是我讓你去運糧,你阿兄非抽我不可,還是算了吧。眼下非常時期,人多事雜,老老實實在家呆著不好?」
「哦。」將額前一縷亂髮順在耳後,齊氏女心有不甘地應了一聲。
「行了,我還有事,先走了。謝謝你三碗鍋巴。」
齊氏女眼珠子一轉:「縣尉兄知道韓信的故事么?」
「韓信?韓信的故事就多了,你指的哪一件?」
「漂母那一件。」
「漂母?哦,就是給他飯吃……你想說什麼?」
「漂母飯信,淮陰說他將來發達了,必然重重報答。縣尉兄想怎麼報答我?」
朱廣實在弄不懂她腦子裡想些什麼,便道:「施恩望報,可不是君子所為。」
「我本來就不是君子,我是女子,孔子說唯小人與女子難養也,就是這個道理。」
「這句還能這麼解釋?」
「當然!我給縣尉飯吃,不求你將來重重報答,只希望你時常來我家。」
朱廣愣了,妹子,哥實在跟不上你的節奏,這是鬧哪樣?見他一頭霧水,齊氏女嘿嘿笑道:「我哥哥平常從不喝酒,縣尉一來,他便喝得大醉。縣尉若常來,哥哥便能常醉。」
「然後呢?」
「嘿嘿。」
朱廣完敗,拿她沒辦法,若再說下去,真不知她還有什麼稀奇古怪的想法。趕緊抽身走人,想起還不知道她的名,便拿話去問,答曰,齊棠。
時至四月,因范陽大戶們捐糧,災情得到很大程度上的緩解。至少鮮有聽聞餓死人。但其他地方情況就嚴重了,直到這時候,朝廷才作出反應。命幽州刺史主持賑災,各郡縣官吏皆得聽命。
現任幽州刺史是誰?漢室宗親,劉虞。
劉伯安在甘陵相的位置只幹了幾個月,便安撫了境內吏民,重新恢復生產生活。因幽州情況複雜,再加上他之前就做過一任幽州刺史,因此朝廷再三考慮,又派他重挑舊擔。
當日朱廣能過督郵那一關,就因著他的關係。
劉虞雖然是宗親,是貴族,卻比較了解民間疾苦,一面籌措糧食,一面探訪災情。范陽因為反應比較快,餓死人不多,反倒沒引起重視,差點沒進放糧的名單。還是朱廣借著與劉虞之前就認識,且護送過他一回,腆著臉相求,這才給安排進去。
這天,范陽令又從郡里回來,跟往回不同。這次沒有愁眉不展,只有喜笑顏開,因為人家是押著糧回來的。
一見朱廣就把他手執住了:「縣尉,這次多虧了你啊!若不是你面子大,我們范陽險些給誤了!范陽能過這一關,百姓都該感念你!」
見縣令激動,朱廣不著痕迹地抽回手去:「黑山賊的事,郡里怎麼說?」
齊周在旁邊笑道:「你怎麼也得容縣令喘口氣,喝口水再說吧?」
三人進了後堂坐定,范陽令長飲一氣后,才道:「府君說了,經他與幕僚計議,這必是黑山賊聲東擊西之策,信不得。哪有賊寇要來犯境,還提前下戰書知會,容你布置準備的?這等伎倆如何瞞得過人?」
「也就是不發兵?」
「嗯,府君說,郡兵被徵調了大部,在應付鮮卑。剩下的,也要緊守著郡城。不過,便是黑山賊真扣范陽,涿縣離此不遠,發兵也來得及。只叫我們作好防備就是。」
這倒也有理,涿郡郡治涿縣,距離范陽縣一百來里,火速行軍也就一天的時間。朱廣沒再多說,自此集合壯丁,嚴防死守不提。
有了縣令帶回來的糧食,再加上新城縣等地也開始放糧,范陽的困境得到了緩解,撐到五月收穫問題應該不大了。再加上前幾個月下了幾場雨,估計今年收成不至於差到哪裡,難關似乎已經過去了。
至此,朱縣尉也終於吃上了飽飯。只是,吃著乾飯就著肉,感覺還是那鍋巴香些。
四月上旬,難關過去,苦日子到頭,一直在高壓狀態下運轉的縣署也鬆懈了。范陽令一直郡里縣裡兩頭跑,現在終於給累病了,在家躺著下不了榻。一應公務都由齊周和朱廣分擔。
幾下敲門聲把朱縣尉從沉思中拉了回來,抬頭看時,齊周搖把羽扇,直扯領口:「我先走了,熱得不行,晚上別忘了。」
「還是到我家吧,總吃你的,過意不去。」
「你?過意不去?也沒見你少吃啊,走了。」齊周這廝,雖說作個縣丞,其實不太稱職。他不是那種能在案前坐一整天,埋頭處理公務的人。現在縣令病倒了,按說他為佐吏,應該負起全責,可這貨三天兩天遲到早退。逼得下面的人沒辦法,有事都來請示朱廣了。
他走後,朱廣也沒太在意,吃飯嘛,早些晚些無所謂,遂又埋首於案間。不是他有多努力,而是不得不如此,那竹簡漢隸,他雖然能看懂字眼,但整句話是什麼意思就得詳細推敲,尤其是斷句太麻煩。作縣尉一年多,直到現在才算入了門。
「縣尉。」高順的聲音在外頭響起。
朱廣見他滿頭大汗,氣喘吁吁,問道:「怎麼了?」
「昌亭亭長解來一個盜牛的賊人。」
「然後呢?」
「據他供認,盜牛是送進黑山。」
「還有么?」朱廣耐心問著,高順就這麼個性子,能說一句決不會說一段。
「人已經解到縣署,縣尉要親自審訊么?」高順抹把汗道。
朱廣思索片刻,麻利地捲起竹簡,穿了鞋,在高順陪伴下往牢里去。那獄卒們見縣尉居然親至監牢都感意外,不就是一個偷牛的,至於勞動縣尉親臨?
「就是他。」高順指著一間牢房說道。
那牢里地上,坐著一人,蓬頭散發,也看不清面容,朱廣便叫提出來。
「縣尉請坐。」獄卒抬過來一張堆放雜物的案桌,抹了又抹,請朱廣坐下。那偷牛賊帶到他面前,低著頭。
「抬頭。」朱廣說道。
那賊卻不動,旁邊獄卒上去就是一鞭子,打得哎呦一聲,趕緊抬了頭。也就三十模樣,哭喪著一張臉。看樣子,在解來縣城之前就已經被飽揍了一頓。
「認識我么?」
「你是,范陽尉。」
「叫什麼名字?家裡幾口人?」
「小人姓王,沒有大號,鄉鄰都喚小人作王番兒。家中只有老父與小人過活。」
朱廣琢磨片刻,點頭道:「王番兒,你有什麼要告訴我的?」
那王番兒突然跪下去,聲淚俱下:「縣尉憐見,小人老父親癱了多年,倘若小人兩三日不回家,老父就得餓死!小人雖然起了歹意,但終究沒有得手,求縣尉……」
朱廣不理他,獄卒見狀,上去把鞭子抽得啪啪響,打得王番兒滿地滾,急忙告饒:「招了招了!」
「說!」虎狼般的獄卒厲聲喝道。
「小人已經招了啊,黑山賊願出高價買耕牛,小人一時蒙了心,才作出這等事來。」語至此處,見獄卒又揚起鞭子,他抱著頭喊「哎呀!別打!黑山賊也開荒耕作,需要耕牛!有幾個鄉人前些日子投了賊,便尋到小人,讓我去偷,許諾事成之後有重賞!」
「都是實話?」獄卒見縣尉不愛多說,大著膽子問道。
「句句是實!絕無虛假!」
「縣尉?」
朱廣站起來,看一眼坐在地上的王番兒:「盜竊,通賊,現在是非常時期,明天拖出去,殺之以示眾。」語畢,便朝牢外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