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夜會
花中界也有太陽,不過據說這個太陽是黑袍用煉成術映照出來的。
此刻,太陽已經下山了。雖然距離午夜子時還久,甘不器還是選擇一人動身先前往北落徽的腳下。
陣陣嘶吼自遠方天幕傳來,甘不器回頭打量整個湖心島,只見湖邊三鎮燈火通明。
只是不知在那人來人往的一片喧囂中到底還藏匿著多少洶湧的暗潮。
就看今晚甘誠能叫來多少「同道」了。
密林之中林深樹茂,奇形怪狀的枝丫紛紛從幽深的黑暗旁側中探出。還是和上次一樣,這整片樹林里甘不器聽不到一聲鳥叫。
這趟路程不可謂不遠。
「咚……咚……」
突然的,也是漸漸的,一種極其富有節律的聲音逐漸迴響在甘不器的耳畔。
「這是,這難道是北落徽的心跳?」
那確實是北落徽的心跳。
隨著甘不器越來越靠近三頭巨人,那位劍仙的心跳聲和呼吸聲也逐漸響徹了這整片天地。
驀然間,甘不器感覺自己渾身上下都被暴露在了某種存在的視野里。
他下意識地抬頭,只見在遠方那青黃渾接的深霧中有三雙幽藍色的眸子正熠熠閃光。
那些眸光透過重重霧靄后,左右交織在了甘不器的身上。
北落徽又醒了,它時而清醒,時而昏睡。
不過,不同於它之前數次醒來,這次它並沒有嘶吼,只是意味難明地注視著向他靠近的甘不器。
心跳聲越來越快了,甘不器已經分不清這些到底是自己的心跳還是北落徽的心跳了。
亦或是,他們的心跳已經步調一致了?
兩人相隔還有好幾百里,只見那巨人突然猛烈地掙扎了起來,可是它無法擺脫那一百零七根束縛它的巨型長槍。
它的前身瘋狂地向前傾斜,它就像一隻猛虎一樣想要撲向遠方逐漸靠近他的甘不器。
它聲嘶力竭的呼吼,那痛苦的聲音響徹了整片雲霄,就連這片世界的天空都因為它心緒的劇烈變化而變得忽閃呼暗了起來。
這畢竟是靠它的生命力維繫的世界。
現在就彷彿這裡面的秩序隨時都會崩塌一樣。
那些居住在翎瀧湖的小鎮居民們紛紛提心弔膽地走出了家門向遠方眺望。他們聽到陣陣劇烈的金石鏗鏘之聲伴隨著魔神的吼聲傳來。
那是洞穿劍仙身體的巨型長槍之間的激烈碰撞。
「咚……咚……」
漸漸地,那急促的心跳身逐漸放慢了。
只見那六隻幽藍色的瞳孔逐漸暗淡直至昏暗,那象徵著北落徽的主人格再度陷入了沉睡。
這種四代劍仙的「韻」早就將甘不器壓地喘不過氣來了。
如今的他雖是在路上但卻已經是大汗淋漓了。
難道是北落徽已經察覺到了他們同為雪飲後人的親緣關係?
驀然間,一陣空洞的聲音卻莫名地在甘不器的腦海中迴響:
「……後生……晚輩……」
甘不器冷不丁地打了一個寒戰,他不由得握緊了手中尖槍。他環顧四下左右後,他發現竟然空無一人。
「難道是……」
他不由自主地抬頭看向遠方的那個巨人,那巨人正佝僂著頭,昏睡在青黃的霧氣之中。
「……我……是你的祖輩……」
甘不器雙眼忽然開始迷茫,他對那聲音莫名就生出了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親近感。
他的布步伐開始變緩了,而判斷也開始遲頓。
一股意味難明的關懷,讓他不由自主地生出了一種回到親人身邊的感覺。
可是突然,巨石墜落的陣陣轟鳴之聲自遠方傳來。
甘不器猛然驚醒抬眼望去,只見遠方那兩座鎮守煉成陣的巨大銀像,竟像活物一般在陣外走動了起來。
緊接著,那煉成陣開始自行運轉,在這天地之間,頃刻之間就回蕩起了久遠到天荒地老的北落劍門古語。
花中界內突然電閃雷鳴,狂風獵獵,甘不器睜眼細看,那雲層之上時有時無的虛影就像滿天的妖魔正在誦經。
只見那兩座銀像已經分立在了北落徽的左右,他們高舉手中的巨銀劍。
緊接著,兩聲高喝似乎穿越了萬載歲月悠悠之後,回到了花中界的高天之下。
「吾以北落禮劍之名,誅爾神魄!」
「吾以北落祭劍之名,賜爾形滅!」
語畢,兩座巨銀像一人持劍從三頭巨人左肩刺穿它的右胸,一人則持劍從三頭巨人右肩貫穿了它的左肺。
兩柄神劍就像一個交叉十字一樣透徹了它的胸膛!
北落徽的主人格驀然驚醒了過來,在劇痛的刺激下,它發出了遠勝先前凄楚慘厲數十倍的哀嚎。
那尖銳的驚叫似乎要連大地都給撕裂了,似乎要連星辰都給驚落了。
今晚註定是花中界里青鋒甘氏的難忘一夜。
而首當其衝的甘不器則更是連耳膜都要震碎了。
「爾曹猙獰而不知狂悖!」
「爾曹貪婪而不曉僭越!」
「吾等,尊劍守聖裁!」
就像是在進行某種久遠的儀式一般,伴隨著北落徽的一聲凄吼,那兩座銀像同時拔出了巨銀劍。它們緩緩歸到了原位。
北落徽的主人格再次昏睡了過去。
而甘不器昏沉的腦子卻突然清醒了過來,他大口地揣著粗氣又驚又懼地盯著北落徽。
「是了,剛剛是北落徽想要控制我。他想解除我的『神禁』,侵蝕我的劍心。」
甘不器一陣后怕,他總算看明白了,那些巨銀槍負責震壓北落徽的軀體,而煉成陣和巨銀像則負責鎮壓他的意識。
剛剛是那兩座銀像把他從北落徽手裡給救了回來。
「沒想到四代劍仙竟然可以入侵人的意識,當年沒向族老好好請教過啊。」
不知這一路經過了多久,甘不器終於趕到了煉成陣的外圍。
只有來到了近處,他才更能體會眼前景象所帶來的震撼。
他看到深黑的鮮血不斷地自那萬米長槍上滴落而下,它們在北落徽的腳下匯聚成一條寬闊的江河。
可就在那條大江即將掙破枷鎖侵染大地的時候,它卻被第一層煉成陣給截斷吸收了。
甘不器再往左右的兩座銀像打量,只見左邊是一長發披肩的黑衣男子正駐劍而立,右邊是一眉清目秀的高冠男子正負劍遠眺。
甘不器向身後緩緩後退了幾步,在眼前這一幕實在太過似曾相識了,就好像他曾經在哪裡見過一般。
「應該是哪本畫冊上見過,對了,是甘月霖族老在我小時候拿給我讀的!」
他想了半天突然激動了起來。
他想起來了。
青鋒甘氏塑在這裡的兩座銀像是在模仿一萬多年前,在北落禮劍和北落祭劍尚未墮落之前,他們奉劍尊之命斬「北落歸吾」等叛黨於琉京台的那一幕。
就連他們剛那迴響在天地之中的誦詞都是如出一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