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勞動合同（完）

天邊泛起一道死魚肚般的白光，連續不斷的槍聲讓森林中的鳥獸驚惶，四處散去。幾乎完全獸化的狼人扛著重傷的白西海和隨隊醫生一躍而起，狂奔出森林的邊際。

即使有探測隊隊長帶著活下來的小隊成員吸引住大部分變異生物的注意力，顧老師所在的突圍隊伍依舊面臨重重困難。

森林裡的大部分變異生物都受到「小矮子們」的控制，不要命的攔截幾人。加上食慾和鮮血的催化，幾乎一個個都進入瘋狂的嗜血狀態。

一路上很多人倒下。

白西海的傷也是為保護聖女受的，腹部、肩部多處被利齒貫穿，簡單包紮之後，還沒有能止住血。

人格空間中，聖女遠遠看到停靠在路邊的武裝卡車，舒一口氣道：「沒事了……」

「現在說沒事還太早，」桑玲月眉頭緊蹙，沉聲道：「鄔聲的狀況不對勁。」

聖女一愣，喃喃道：「不會吧……」

蠢狼不會在如此緊要的關頭，徹底失去神智吧？

「你快拿回身體的控制權啊。」

桑玲月抿唇道：「你以為我沒做嘗試嗎？」

一個十五歲失去相依為命的父親，又患上人格分裂症的少女。為保證能將日常生活順利進行下去，幾乎無時無刻不在觀察身體里每年必定多出一個的副人格。

她遠比了解自己，更了解他們。

「鄔聲每個月固定十六號發大瘋，時不時犯一場小病。你不是都能控制住他嗎？」

「那得是我提前發現他的異常，才能做出應對。十五號的晚上，我會把他鎖起來——天知道！我一個學生購買麻繩、手/銬、束縛帶經受過多少奇怪的目光。鄔聲偶爾犯病，同樣是有預兆的……」

桑玲月剛剛發現預兆了。

可若是換她控制身體，誰也別想逃離森林。

她是沒有特質能力的……

外界的畫面中，鄔聲喉嚨里發出一聲咆哮，丟下扛著的兩人。耳朵豎起，鼻子輕嗅，通紅的眼睛里閃爍著獸性的光芒。

變異怪物的嚎叫聲對鄔聲來說，不再是威脅，而是一場至交好友發來的用餐邀請。深夜、美食、酒精、嗨歌和俊男美女，全是飲食男女無法抗拒的誘惑。

僅剩的一絲神智，讓鄔聲沒有如一陣風一般刮進森林裡，而是一步步地朝著森林走去。

追出來的變異生物見狀，有些遲疑的沒有上前。

前行中的鄔聲，屬於理性的部分正在迅速消失。他已經越過一隻變異白兔，走到森林的邊緣。隨風舒展枝條的大樹如同誘人墮落的魔鬼，等待著將他吞噬……

「停下——」

桑玲月下意識的叫出聲音。

讓她意想不到的是鄔聲真的腳步一頓，並轉動腦袋左右查看。

鄔聲能夠聽到她的聲音……

桑玲月目前只能實現和艾瑟兒、顧老師共享感官，前者是羈絆足夠深刻，後者是靈魂力量足夠強……桑玲月之前並沒有意識到，在一次次的危險之中，她和鄔聲的羈絆加深了。

不知不覺之間，那個總給她找麻煩的狼人也逐漸變得靠譜起來。

心念一動，桑玲月離開人格空間。

她用「眼睛」看到外面的一切，她的「感覺」到鄔聲徹底陷在暴虐的情緒之中。

「鄔聲……」

鄔聲沒有反應，繼續向前。

「哥……」

鄔聲停下腳步。

桑玲月嘴角微微抽搐，定神道：「表哥，看著我！」

鄔聲空洞的雙眼漸漸出現些微的神采。

「我是誰？」

鄔聲艱難地張開嘴：「月月……」

「對，我是月月。」

桑玲月雞皮疙瘩直往外冒，忍著尷尬的情緒說：「你說過要聽我的話對吧？」

鄔聲不言不語，毛茸茸的臉上出現掙扎之色。

「不要再往前走了。」

「……好。」

狼化狀態還剩不到兩分鐘的時間。

變異白兔撲向鄔聲，被一爪撕成兩半。

血腥味刺激到鄔聲，他一口咬住另一隻白兔的脖頸，又在桑玲月的呼喚下鬆開嘴，吐出滿嘴的兔毛，喃喃道：「……不是母狼。」

它要是母狼，你還想干點啥？

桑玲月短暫竟不知該說點什麼，她沉默了。

鄔聲丟下白兔，嘴裡嘀咕著什麼。

桑玲月凝神，終於聽清了。

他說，月月不喜歡我吃生肉……不吃了……

桑玲月心情一時有些複雜，感動有一點點……更多是無語，我是不喜歡你吃生肉嗎？你吃的生肉，是正常人類該吃能吃的嗎？鄔聲剛出現的時候，做過好幾次吃不幹凈的生肉的行為。他倒是吃完就睡，害得桑玲月被送急診一次，得痢疾上吐下瀉兩回。

三分鐘過去，屬於高中女生的身軀一軟。下一秒，如同人偶被注入靈魂一般，空茫的雙眼出現神采。她沒有摔倒在地上，而是極快的控制住身體，走向武裝卡車。從軍備庫中取出一套全新的外骨骼設備，穿戴完畢，快速服用藥物，並將倒在地上的兩人搬上車。

來不及為他們處理傷口。

桑玲月一腳油門，武裝卡車疾馳而去，留下一行黑色的尾氣。

==

四天之後，地底5層隔離休息室。

「我以為自己堅持不到回家了……」

白西海躺在純白色的病床上，拉著桑玲月的手說：「多虧你一路安慰我、鼓勵我。」

這一切都是聖女的功勞。

等醫生走出病房，白西海壓低聲音說：「神佑世人。」

另一張病床上的隨隊醫生在胸口比畫光明神的圖騰，喃喃道：「光明神在上！慈悲是您微不足道的一項美德。」

桑玲月：「……」

他們重傷並缺失藥物的情況下，活了，但三觀不免有一點偏移。

沒辦法，這就是聖女鼓舞人心的一點副作用。

那樣重的傷勢，一路上又諸多艱險，能活下已經很不錯了。

作為回來的三個人里傷勢最輕的一位，桑玲月下午就可以離開病房，接受例行審問——說是工作彙報也可以的。接下來，只要在隔離區待夠三天，沒有顯露異常，就可以回家。

吃過午飯之後，桑玲月跟著一名員工來到詢問室。

審查員年齡在五十歲左右，先讓桑玲月自述任務的經歷，接著就其中的一部分進行提問。

所有的問題，桑玲月都能給出完美的回答，沒有任何一點可疑之處。

她能感覺得出來，這一次的例行審問並不嚴苛——大概是因為他們的功勞足夠大，有問題的可能性又太小。

「你的詳述和另外三位隊員經歷可以相互佐證……」

「等等，另外三位？」

對桑玲月的疑惑，審查員感到不解：「對呀！二隊正式隊員白西海、隊醫臨時隊員桑月月、臨時隊員習洪武。」

習洪武，一個絕對陌生的名字。

「有什麼問題嗎？」

桑玲月裝作若無其事的樣子說：「沒問題。」

「那麼，臨時隊員桑月月請你去隔離區休息三天。」

審查員站起來和桑玲月握手，眨著眼睛俏皮道：「然後，就可以享受屬於英雄的榮譽了。」

桑玲月從善如流地站起來，跟著另一位工作人員來到隔離區。

剛踏進隔離間，手環「嘀嘀嘀」響起來。

【提示五、簽署勞動合同。】

大概半個小時后，桑玲月所在的隔離間被推開，一個體重絕不低於兩百斤的大胖子橫著身體走進來，揮揮手和她打招呼：「嗨——」

這個人……

這個人是id為「微胖小伙」的男同學。

對呀！這次的任務執行者一共有五個人。

已經死去的美杜莎和大灰狼，兩人。

中性筆大概還關在地底10層的禁閉室中，一人。

桑玲月自己算一個人，還差一人啊……她是什麼時候，忘記還有微胖小伙存在的呢？

大約是在幾人被攆出廢棄網吧之後，她和美杜莎、大灰狼莫名就忽略掉微胖小伙了。

「嗨！」

桑玲月讓開一點位置，給微胖小伙足夠的空間。

「那個，可以詳細告訴我，你們離開公司之後的經歷嗎？」

微胖小伙有點靦腆的請求道。

桑玲月點頭。

「可以。這和你的特質能力有關對嗎？」

「嗯，我的特質能力是「人生補位」，只要選擇恰當的時機消失，並在適當的時機出現，就可以進行一次補位。」

比如任務一開始消失，等任務結束再出現，成功的拿到通關物品……

「真好運。他前面的任務都是躺贏的吧。」

這是什麼天選之子，聖女酸溜溜地說：「我們辛辛苦苦做的任務，幹嘛要把過程告訴他。」

「舉手之勞，」桑玲月安撫聖女：「你沒看出來嗎？他並沒有通關的信心。」

是的，以前的任務需要大家團結協作完成一個目標，或拿到某件任務物品就能完成任務。

這個任務卻要求每個任務執行者都各自簽署勞動合同。

最重要的是……桑玲月雖然不知道微胖小伙特質能力的詳情，但略微一思索，就能猜到其能力的局限。

人生補位，若沒能補位成功呢？

這一次任務花費的時間太久，需要補位的地方太多。

微胖小伙能補得過來嗎？

這或許也是他為什麼一定要詳細知曉二隊外出經歷的原因。

桑玲月將路上的經歷都告訴微胖小伙，沒過多久，白西海和隊醫活蹦亂跳的來到隔離間，他們的傷勢基本痊癒了。

「這是……」

隊醫指著微胖小伙，一臉疑惑。

微胖小伙連忙指著自己的鼻子說：「我啊！習洪武。」

「哦，你啊。」

說罷！隊醫移開視線，湊到桑玲月身邊。

白西海更是眼裡沒有他這個人，彷彿他是隱形的。

桑玲月幾次將話題轉到微胖小伙的身上，微胖小伙也一直嘗試著和他們聊起外出做任務的艱辛，但效果並不好。他們上一秒還能記得微胖小伙是預備探測隊員，下一秒就能再問一次：他是誰？

等到隔離觀察結束，微胖小伙頹然跟在三人身後，心中惶惶。

有些人生經歷太過深刻，針刺不進，水潑不進，排斥外來者，無法補位。

「請跟我來。」

一名公司的員工略帶激動的帶著幾人離開隔離觀察區域，乘坐電梯時，忍不住說：「實驗室已經確定，幾位帶回來的「物品」拯救了全人類……」

這名員工情緒高漲道：「它具有重要的意義。」

「那就好……」白西海的眼眶微紅。這至少讓隊友們的死亡更加有意義了。短暫的悲傷之後，他恢復弔兒郎當的模樣。

「話說，我們要去哪裡？能不能讓我先回去洗個澡。」

「恐怕不行，」這名員工略顯抱歉地說：「老闆正在等著你們。」

老闆？

這是一家公司，自然是有老闆的。

桑玲月詢問白西海：「你見過老闆嗎？」

「有幸在一次慶功會上和那位先生見過一面。不用擔心，他是一位和藹的老人。其實，他的歲數很大了！基本上不參與公司的任何決策，只有在重大時刻，作為某種精神的象徵出現一下。比如，此時此刻。」

屬於老闆辦公室的大門被推開，一位坐在輪椅中的白髮老人目光和藹地對他們露出笑容：「快過來坐下！我的英雄們。」

之後的幾分鐘，白髮老人授予活著的四位隊員和再也不會回到公司的二隊隊員們公司歷史上最高的榮譽。

當他問起幾人還有沒有什麼要求的時候，桑玲月說：「我想成為正式隊員，就現在。」

白髮老人微微一愣，接著笑出聲音：「你的忠誠，我看到了。」他轉頭對秘書說：「通知探測隊的人事部，送一份合同過來。」

微胖小伙連忙舉起手，大聲說：「我也想成為正式隊員。」

然而，白髮老人無視了他。

這一次，不管桑玲月怎麼提高微胖小伙的存在感，所有人的目光都只會直接穿透他。彷彿他是唯有桑玲月可以看見的幽靈，根本不存在實體。

「我完了……」

微胖小伙喃喃自語，絕望地看著桑玲月，眼中流出淚水。

「啪」一聲響，他如同肥皂泡泡一樣破碎了。

什麼都沒有留下。

只有桑玲月還記得他。

「桑月月，你現在可以簽合同了。」

白髮老人的發出的聲音喚醒桑玲月，她接過合同，慎重地簽上大名。接下來，合同被送去蓋章。一式兩份，其中一份會交給她保管。

桑玲月和兩名隊友在下行的電梯中分別，就在她走出電梯的瞬間，智能手環「嘀嘀嘀」響起來，彈出最後的提示——【提示六、天亮前離開。】

現在是下午三點二十七分。

距離天黑還早。

桑玲月卻沒有再耽擱，正在她打算重新走回電梯里的時候，忽然想起一則沒有兌現的諾言。她回到家中，脫下身上的探測隊隊服，換上家裡舊的衣物。然後，用放在家中的備用鑰匙，打開優悅悅家的房門。

等優悅悅回家，就能摸到心心念念的探測隊隊服了。

至於桑玲月，等到那個時候……她早已離開公司，離開這個無比真實的任務世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