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回
牛二正在房頂上幹活,聽見身後李嘉和一直在自言自語,他額角落下了幾滴冷汗,不時偏頭向後看一眼,見她對著鏡子又是作揖又是鞠躬的,心中大驚,手沒抓住屋脊,腳一滑,險些從上面滾了下來。
一片瓦片被他踢掉,他驚魂未定低頭查看,正對上懷德似笑非笑的眼。
只見懷德對著自己比了個「噤聲」的手勢,他小聲說:「你瞧見了吧,她這裡有些問題。」
他說著指了指自己的腦袋:「之前她一氣之下屠了一整個村子,所以你看我平時都不敢惹她的,不然我也早讓她滾蛋了。」
牛二覺得頭皮一陣一陣發麻,說話時不自覺壓低聲音:「那你怎麼不把她押送進大牢?」
懷德無奈攤手,「你敢嗎?反正我是不敢的,那村人就是把她送進大牢,她又逃出來去報仇的,手段積極殘忍。」
「那,你是怎麼認識她的?」
懷德嘆氣,「我就是當時負責她的案子的主審,這事你千萬別對別人說,也別再刺激她了,她不犯病時人很好的,但是她若犯了病……」
不等他說完話,發現他起床了的李嘉和立馬笑眯眯走過來,「您起來了?快些進屋,我去為您打水。」
收了人家的賄賂,李嘉和自然要把懷德當祖宗似的供著,人就難免變得熱情,懷德不想進屋,她硬是把人摻了進去。
這一切落在牛二眼中,那是妥妥的脅迫,他甚至連與李嘉和對視的勇氣都沒有。
一個人屠了一個村,太尼瑪喪心病狂了。
懷德臨進屋前,向牛二投去了無可奈何的眼神,那一刻,牛二突然共情了,他鄭重地指了指自己的心口。
我懂了,一切都在不言中。
兩人的這一互動被門縫外的趙小二看去。趙小二為人狡猾,極會察言觀色,平時就屬他拍王六麻子的馬屁拍得最凶。也因為如此,王六麻子才將他視為心腹,有什麼背人的事都交待他去做。
比如說監視牛二這事。
他去找王六麻子復命時,添油加醋說了牛二與懷德深情相望的這個情節。
王六麻子聽完,陷入了沉思。
趙小二冷哼一聲:「這才去了兩日,就被人收買了,如果他跟著那兩個瘋子反過來害我們,可怎麼辦?」
王六麻子依然沒說話。
趙小二氣得拍了下桌子:「以前我說他不好,你不信,眼下這事實都擺在眼前了,你怎麼還能如此執迷不悟?若真是出了什麼事,後果不堪設想啊!」
王六麻子眉頭死死皺了起來,「行了,住口,該怎麼做我自有定奪,這兩日辛苦你了,你先回去吧。」
等牛二下工的時候,王六麻子特意去他家轉了一下,原本是想跟他聊聊,探探趙小二話的虛實,畢竟論起交情,他與牛二更好。
他進屋時正看見牛二把李嘉和帶給孩子的零嘴遞給牛丞水,並囑咐孩子道:「日後萬萬不可招惹縣衙里的女人,知道了嗎?」
牛丞水一臉天真:「那個姐姐幫了我們家,是個好人,對嗎?」
看著自家兒子澄澈的眼神,牛二也不好說因為那個女人是個瘋子,乾脆順著他的話道:「對,縣衙里的都是好人。」
王六麻子覺得自己這會兒出現未免有些尷尬,趁沒人注意到他,又趕緊離開了。只是趙小二的話像是魔咒似的一直縈繞在他耳邊。
臨水縣的老人都知道,雖然王家威望高,但其實這的人大多擁護的都是牛二,只是顧及到他的面子,才沒有表現得很明顯罷了。他之前確實沒有想過若是有一日,牛二站到了自己的對立面他該如何做。
他只怕王家的百年根基因為他而動蕩,他的家訓告訴他:臨水縣只能姓王。
他動不了牛二,就把怨氣都撒到了懷德和李嘉和頭上,他們兩個自從來到這,雖然表面上什麼都沒做,可牛二還是倒戈了,他決定給他們點苦頭嘗嘗,讓那兩個癲子見識一下花兒為什麼這樣紅。
趁著夜深,王六麻子叫上了趙小二等心腹跳進了縣衙院里,二話不說舉著鐮刀和鏟子就開砸。
此時李嘉和正在用紛繁鏡跟天上的道君們聊天,聽到聲音被嚇了一跳,出門一看,這才發現是王六麻子又來找事了。
她第一反應是跑去懷德的房間叫他,等進門時才發現床上空無一人,伸手一摸,褥子是涼的。
鏡面上又開始刷屏。
女道君們看起來很是興奮。
「怎麼了怎麼了?」
「這是帝君的房間嗎?我瞧瞧我瞧瞧。」
只有少數的幾個男道君保持著清醒,問她:「外面發生什麼事了?」
李嘉和顧不上丟人,直接從後窗跳了出去,一張嘴,夜風糊了一嗓子眼,噎得她胸口生疼:「是來鬧事的百姓。」
她正說著話,只聽身後一聲悶響,回頭髮現縣衙直接被他們給推倒了,廢棄的磚瓦上灰塵飛舞,隔了十幾步的距離李嘉和都覺得窒息。
有人問:「你房子塌了?」
李嘉和欲哭無淚,過幾日水君馬上考核了,人間肯定是暴雨與閃電齊飛,雖說原本那個破縣衙估計也抵不住狂風驟雨的摧殘,但好歹心理上有個安慰,現在可好,到時候她們去哪避雨?還有另一個很嚴峻的問題。
懷德去哪了?
「諸位道君,晚輩先關鏡了,等忙完了再開。」
「等等等等。」
為了引起她的注意,有人打賞了三百年的靈力,偌大個特效讓李嘉和想裝瞎都難,她哭著說:「感謝華商始祖送來的穿雲箭,大人您還有事嗎?」
「幫我瞧瞧方才他們手裡拿得是什麼工具?一切發生得太快了,我沒看清,我只是覺得他們手裡的傢伙事好像比我這鋤頭管用。」
李嘉和:「……」
這都火燒屁股了,她哪有時間去管王六麻子是拿什麼來抄家的?
身後有密集腳步聲傳來,她匆忙關鏡,慌不擇路之下,一溜煙向臨水河跑去。
臨水河雖然名字裡帶河,但河面寬廣,河水又深,水面呈墨綠色,看著很是讓人窒息,李嘉和望著幽深的河面咽了口口水。她不會水,可身後火把的光越來越亮,她甚至看到了火光的照耀下,王六麻子那晦暗不明的神色。
「跑啊,你怎麼不跑了?」
眾人漸漸靠近。
鞋踩在荒草上發出的清脆響聲刺激著李嘉和的耳膜,她被逼的一步一步向河面退去。
「你們為什麼這麼做?」
「原本我們是不想教訓你的,怪只怪你自己不開眼,妄想挑撥我們兄弟之間的關係。」
面前站著的幾十個男人神色各異,相同的是他們眼裡的厭惡。
不遠處,有另一處火光跳動,她心中騰起一絲希望。
是不是懷德來了?她決定跟王六麻子周旋,為自己取得逃跑的機會。
「這裡面應當是有誤會……」
不等她說完話,趙小二回頭看了一眼,隨後附在王六麻子耳邊說:「牛二來了,咱們動作要快點。」
隨著趙小二的話音落,王六麻子手向前一指:「抓住她。」
李嘉和心中大罵這些沒人性的東西,轉頭就朝河裡跑,千鈞一髮之際,忽然聽面前傳來「嘩啦」一聲響。
在場的所有人都愣住了,大家不約而同向河面看去。
只見河面不知何時多了一個人,定眼一看,那站著的正是赤著上身的懷德。他靜靜站著,雙目半睜半閉,刺眼的銀灰色冷光籠罩在他的身上,他看起來毫無生氣。
詭異的景象成功鎮住了所有人。
王六麻子最先反應過來,縱使他被嚇得口齒不清,卻依然沒有退縮,他聲音顫抖:「兄弟們,這是妖物,殺了他,不能讓他們禍害了咱們縣。」
李嘉和也愣住了,她不知道懷德怎麼了,她只知道他身上沒有一絲活人氣息。
眾人慢慢逼近,儘管無事於補,但李嘉和依然展開雙臂擋住了王六麻子等人的路,她隨著面前幾人的腳步緩慢向後退著,很快,一腳就踩進了水裡。
兩方僵持不下,河水刺骨的冷,但是更冷的氣息卻來自她的身後。
一陣寒意忽然將她包裹,她感受到後背貼上了什麼。
懷德冷漠的聲音輕輕在她耳邊響起。
「嘉和,睡吧。」
這聲音像是一道魔咒,李嘉和的眼皮隨即沉得似有千斤重。
少了李嘉和這單薄的屏障,懷德便完完整整站在了臨水縣眾人面前。
這下大家都看清了,他整個人呈灰白色,身體像是一盞承載著悠悠歲月的器皿,上面飛速閃過許多畫面。
腥紅、雪白,滔天怒焰拔地而起。
哭喊、逃竄、刀光劍影相互交錯。
隨著懷德身上的光漸漸暗淡,畫面消失不見。
他緩緩睜眼,往日里淺棕色的瞳孔變成了銀灰色,看起來比河水還要冰冷幾分,他微微抬手,一股巨大的氣浪好像一道道水波紋,向著人群奔涌而去。
所有事情都發生在瞬間。
原本擋在他面前的人如數橫飛出去,最後重重砸在地上,嘔出了一口鮮血,捂著胸口疼得直打滾。
他俯身,動作輕柔抱起地上的李嘉和。
烏雲被吹散一瞬,露出原本藏於雲層后的月亮一角。
地上那攤水漬被照得晶亮,原本大聲呼痛的人忽然便沒了動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