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回
有人手滑,掌中杯盞落地應聲而裂,引起一片嘩然。
嘉和亦是一愣,不知好好的退親怎的出口便成了越快成親越好,她下意識看向妙儀,她覺得是她對自己動了手腳。
不甘心的清了清嗓子,她再度開口:「方才,嘉和是想說,同少主這門親事……」
「越快禮成越好。」
不遠處,懷德嗓音清淡,帶著幾分陰冷,人隨之出現於瑤台之上,一襲藍衣華光流轉,甚是惹眼。
諸位急忙放下手中酒盞起身行禮,連帶著廣元君面上都帶了幾分差異。
「眼下應是你聽禪之日。」
「父君。」懷德闊步走到嘉和小几旁,沒有答話,只是說:「這樁親事拖了這麼些年,也該禮成了。」
嘉和覺得懷德不愧是少主,這話說的未免太謙虛,一句這麼些年便帶過了無數個於她而言十分寂寞的日夜。
廣元君沉默之際,又有另一道身影緊隨懷德身後而來。
「上君,招容有話說。」
等看清來者何人時,剛才死一般沉寂的大殿忽然沸騰了。
但見招容廣袖一掃,矮身跪在廣元君身前,美目含淚:「上君,招容本一介小妖,近日得少主相救,芳心暗許,已與少主行雙休之術,若嘉和元君不嫌棄,招容願做小,只求元君莫將招容趕走。」
此話一出,一片嘩然,連帶著廣元君的臉色都不太好。
嘉和饒是再好的脾氣,聽了這話亦有些忍不下去了。
抬手作了一揖,賭氣道:「上君,嘉和自願同魔族聯姻,同少主這門親事便就此作罷罷,小女實在高攀不起,且招容姑娘對少主情真意切,壞人姻緣實乃惡中之惡,這罪名忒大,嘉和背不起,望上君成全。」
她說話時,妙儀一直拉扯著她的衣擺,不用回頭嘉和都能猜出對方臉上的痛心疾首之色。
今日這出鬧劇開始得猝不及防,廣元君的家醜如此被公佈於眾,的確有失顏面,他目光沉沉,只是當著這許多人的面,他還得端著架子。
他語氣冷淡:「嘉和乃是洪荒功勛之後,若同魔族少主成親,倒也算是門當戶對,若你們都同意,吾亦無話可說。」
嘉和被門當戶對這四個字雷的外焦里嫩,但只要能退親,這屬實算不得什麼,她生生受下:「謝上君成全。」
「父君!」一向冷漠且目中無人的懷德急急打斷廣元君的話,他正欲開口,身形卻漸漸飄渺,沒一會便化作一縷雲煙消失在眾人眼前。
「這……」
吃瓜群眾們面面相覷,眼珠子轉的更快了。
懷德與嘉和的親事一拖再拖,他應當是不喜歡才是,可如今他竟不惜使用極損元神的離魂術,只為十幾萬里驅趕魂魄回來敲定這門他一直拖著的親事?
廣元君壽宴,最後是以一場鬧劇作為結尾,等宴會一散,招容便在眾人的指指點點下一臉坦然向嘉和走去,不等開口,被摔了酒罈子衝過來的妙儀衝撞開。
「滾一邊去。」
招容臉一黑,但也知道妙儀的身份,並未造次,只是老老實實等在一邊。
妙儀一副痛心疾首之態,她拉著嘉和的手:「小猞猁,你糊塗啊!」
嘉和不知她話中意思,正想再問,卻見她神色暗淡,喃喃道:「罷了罷了,這是天命,一切都是定數。」
說完,她失魂落魄離開,彷彿要嫁去魔族的是她一般。
妙儀離開后,嘉和繞開一邊的招容準備回猞猁窩,招容不甚在意追了上來,隨著她的步子向前走著。
「多謝元君成全,日後我同少主定然會恩愛如初,必不會白白辜負了元君的好意。」她嘴角笑意明顯,那是目的達成后的得意。
嘉和忽然想起,她這會兒不是在聽禪?懷德都回不來,她竟能回來?
見嘉和不說話,她也不生氣,笑道:「聽聞那魔族少主亦是個有情人,元君與懷德續不上的緣,說不定跟頌桓君能續上,還真是好福氣。」
「如此便不勞姑娘費心了,我同頌桓自然會好好的。」嘉和實在不想聽她繼續聒噪,草草打發了她,「日後我與你二人再無瓜葛,你不要再來煩我。」
再回到神族,嘉和發現大家看自己的視線多了幾分同情,不知道是因為她被懷德綠了還是因為她要嫁去魔族。
有年幼於她的小神君跑過來安慰她:「嘉和姐姐,你若不想嫁,我們全族都去為你求情。」
「是啊是啊,雖然君子一言駟馬難追,但是嘉和姐姐是我族人,我們去求悟彬伯伯向上君求情。」
「胡鬧!」
一聲呵斥從身後傳來,嘉和回頭,正看見悟彬神君從行雲上下來,將那幾個小不點轟走,他未語先嘆氣:「嘉和,我雖不是你父神,但我作為神族之主,依然希望你能收穫屬於自己的幸福,少主雖好,但他如今鬧出這事,實非你良緣,那魔族的頌桓,若你不喜歡,我便去找上君請罪,無論如何也不能委屈了你。」
嘉和無父無母,在族中甚至連個真正的親人都沒有,小時有長輩待她好,孰真孰假她分得清,他們那樣做是因為廣元君看在父神的份上對她關愛有加,所以她一直不願給人添麻煩,更何況這個麻煩還不是那麼好解決。
她忙說:「多謝神君,嘉和並無異議。」
悟彬無奈地搖了搖頭:「既然如此,便依你。」
懷德當日雖說不同意與她解除婚約,但因為人在聽禪回不來,所以嘉和過了幾天消停日子,有了同懷德這失敗的例子,她覺得眼下首當其衝是要去魔族走一遭,了解了解這頌桓的為人。
之前妙儀總與她念叨著心動不如行動,所以她簡單的打點了下行裝便上路了。
出神境時,守界護衛向她行禮,她這才注意到眼前的幾位有些面生。
見她看過來,護衛忙低下頭去,看起來局促不安。
罷了,這可能是新來的,在神族還沒找到歸屬感。
出了境,路才行了一半,迎面遇上了前幾日突然化作雲煙的懷德。
嘉和仰頭瞧了瞧天,今日太陽是打西邊出來了,她竟破天荒瞧見泰山崩於前而不亂的懷德行止間帶著急迫。
「見過少主。」
雖然他對自己不忠導致這門親沒結成,但該有的禮儀還是要有的,嘉和尷尬地向他行了一禮。
懷德問她:「你出門?」
廢話。
嘉和抬手理了理髮髻,故意給他添堵:「閑來無事,去魔族走一遭,同頌桓商討商討,將這成親的日子定下,屆時望少主有錢捧個錢場,沒錢去借錢捧個錢場。」
「原來如此。」懷德的表情越發寡淡,正待嘉和察覺到事情不妙欲轉身逃走時,但見他廣袖一揮,一道藍光閃過之後,嘉和已然看不清前路。
她心中大驚,低頭瞧了一眼,見自己竟又被他變成了那隻翠色獃頭小鳥。
所以呢?他一直都知道那鳥是她?那之前那幾日他都是在配合她表演?
「不要意氣用事。」懷德隔著袖子摸了摸鳥頭,嘉和便再也發不出聲來。
不用做多猜想,她定然又被他帶回了無極島。
有微風透過他寬廣的袖袍吹了進來,加之他步速極快,一路上嘉和都在風雨中飄搖,待他將她掏出來放在桌上時,她第一時間跳到銅鏡前瞧了瞧,什麼叫做羽毛豎立,她眼下全明白了。
作為洪荒最為窩囊的神,嘉和表示這次算是窩囊到家了。若是她父母健在,想必也不會想認她的。
將她帶回無極島,懷德再沒露過面,她原本想效仿上次再次逃走,但無奈懷德此番是下定決心要鎖住她,竟在屋外設了結界,如此也便罷了,除結界外還有幾十位仙婢守著,是打定主意不讓她離開,甚至連人形都變不回去。
嘉和折騰了幾日,終於接受了現實,她精疲力盡的倒在桌上,正奄奄一息時,突見一道粉色身影自窗外閃了進來。
自從廣元君壽辰后,招容一直留在無極島沒走,只是她並不知道懷德已經聽禪回來,若不是今日聽伺候她的仙婢提起一隻翠色小鳥,她還不知道懷德又把嘉和帶了回來。
她開口時,語氣頗為諷刺:「元君既已有了新夫婿,再來糾纏少主未免說不過去吧?」她走過來拔嘉和的毛:「當日是誰說要同頌桓好好相處?」
嘉和疼得振翅在屋中亂撲騰,落在招容頭上,狠狠叨了她一下。
她原本飽滿的額頭登時紅腫起來,她卻並不狼狽,只是定定瞧著嘉和:「瞧元君也是不願與少主再做糾纏的,若我有辦法放你離開,你是走是留?」
嘉和又飛了幾圈。
這地方即便是她同懷德跪著求她,她都不屑來好嗎?
招容見狀鬆了口氣:「我這便放你離開,但你保證不再與少主有任何瓜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