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4章 154 眼神不好
程晏聽著她這副不緊不慢的語調,整個人都覺得頭皮發麻。
他急忙撩起車簾,將腦袋伸出窗外,就發現影一和影四都騎著馬,走在車隊最前面,的確不像是暴露他的樣子。
顯然由於他的急躁和衝動,他自己主動交代了。
程晏氣得夠嗆,轉過頭來怒目相向,連氣話都說不出來了。
他獨自朝拐角一坐,擺明了不再和她說話,要保持距離的模樣。
溫明蘊見他不說話了,臉上的笑容更甚。
「程亭鈺呢,還不過來說話?」她沖著車外,輕聲喊了一句。
立刻就有馬蹄聲靠近,很快窗外便有熟悉的男聲傳來:「夫人,有何吩咐?」
「午後睏乏,你讀本書聽聽,低沉的嗓音最容易讓人入睡。」她邊說邊打了哈欠。
程晏嗤笑一聲,立刻來打岔:「這會兒前不著村后不著店的,去哪兒給你找書讀。況且,你怎麼知道這些影衛識字啊,說不定他是個目不識丁的文盲呢!」
溫明蘊抬頭瞥了他一眼,眼神之中帶著幾分同情。
「乖兒子,這種時候該你動腦子了,就不要放空。這腦子越不用越容易生鏽,你這腦子裡估計只剩銹了。」
「你什麼意思?」程晏氣得直接坐直了身體。
「十九是要偽裝成你爹的,那必然是要裝得很像,讓其他人分辨不出真假來,你爹是個目不識丁的文盲嗎?」
溫明蘊這一個提問,就把程晏給問住了。
他當場怔住,嘴巴動了動,似乎很想反駁,又說不出來。
「乖兒子,做人得有自知之明,你不聰明沒關係,但是要會裝。這種事兒只要自己知道就行,不能讓別人知道你的愚蠢,否則容易被欺負。」溫明蘊見他被堵得不說話,語重心長地教育道。
當然她這種教育,又讓程晏十分不爽。
他斜著眼睛看過去,表情十分不屑:「誰說的,他都說自己是替補,最像的是影十三,他說不定就是不識字才沒能變成第一替代呢。」
其實這話說出來,他自己都知道是假的,但不爭饅頭爭口氣,他不能對著溫明蘊認輸。
溫明蘊沒理會他,直接問向車外的男人:「程亭鈺,你想好讀什麼了嗎?」
「夫人既然睏乏,不如我讀些遊記給你聽聽,恰好我們此刻也在途中,雖沒有好風景,但是心中有景即可。」那道熟悉的聲音再次傳來,低沉又富有磁性,甚至連咬字重音和語氣習慣,都與程亭鈺一模一樣。
程晏聽得都快懷疑人生了,他立刻又擠了過去,撩起車簾,眼睛直勾勾地盯著男人看。
「可以,就讀遊記吧。」溫明蘊回答。
男人立刻開始念了起來:「晴爽殊甚,而西北風頗厲。余同靜聞登寶石山巔。巨石堆架者為落星石。西峰突石尤屼嵲,南望湖光江影,北眺皋亭、德清諸山,東瞰杭城萬灶,靡不歷歷……」
他背的是徐霞客的《浙游日記》,優美的文字配上他低沉的嗓音,再加上外面暖暖的日光,的確讓人有種昏昏欲睡的感覺,彷彿是一首舒緩的搖籃曲。
程晏卻聽得異常煎熬,他都不敢眨眼,一直盯著男人的嘴唇,似乎怕他這是由別人配音的,等仔細觀察過,確認這些聲音的確是從他嘴裡發出來時,程晏還是有種魔幻感。
怎麼會有這麼像的聲音,一字一句都像是程亭鈺親口說的,甚至眼前這個男人,都已經換上了親爹的臉,穿上親爹的衣衫,再加上極其相像的身形,無論他從頭到腳觀察多少次,他都覺得這就是程亭鈺。
他不由得咋舌,影衛的裝扮都到了如此爐火純青的地步嗎?連至親之人都完全分不清楚的地步,簡直以假亂真。
「影十三比你裝扮得還像嗎?」程晏看得都有些痴了,等他回過神之後,他立刻出聲發問。
他的聲音剛落,溫明蘊就皺起眉頭,不耐地踢了踢腿,卻沒發聲。
程晏根本沒理會,只是緊盯著影十九,希望能從他的口中得到答案。
不過顯然影十九沒能如他的意,男人豎起一根食指放在唇間,示意他噤聲。
「少爺,您若是有什麼疑問,等之後屬下必定知無不言言無不盡,如今夫人想必已經睡了,不要打擾她。」
男人輕聲細語地安撫了他一句,之後又繼續背誦《浙游日記》,聲音已然不疾不徐,好似一股涓涓清泉,流過耳邊,宛如搖籃曲。
程晏被他這番話堵得瞪著眼睛,張了張嘴似乎想大聲咒罵他幾句,這個影衛絕對腦子有包,但是話到了嗓子眼兒里,又說不出來。
或許是這影十□□得太像了,程晏竟然在他身上,真的體會到了親爹的氣息。
特別是當兩人視線交回時,程晏總是隱隱有種被威壓的感覺,讓他忍不住想要把腦袋縮回去,乖乖坐好。
他再三心理暗示,這人學得再像也不是親爹,只是個影衛而已,還是個不識抬舉的影衛!
「切,你這麼討好她做什麼。就算讓你學我爹,你也該認清自己的身份,不知道的還以為她就是你的妻子呢!你最好守著點規矩,否則到了北疆,有你吃癟的時候!」程晏惡狠狠地警告了一番。
雖然這話說得毫不客氣,但是他的聲音卻壓低了,也不知道是怕打擾到溫明蘊,還是害怕眼前氣勢十足的男人。
他說完這番話,就一甩車簾,直接縮進了車裡,閉口不言。
整支車隊也恢復了安靜,除了男人低沉的背誦聲,簡直是一派歲月靜好的畫面。
溫明蘊當真是睡著了,程晏坐在角落裡,看著她睡得如此熟,忍不住齜牙咧嘴,心裡一直在嘀咕她的不好,可惜這個女人正在夢會周公,根本在意不到他的不滿。
過了片刻之後,由於周圍的環境實在太過輕鬆舒緩,他也忍不住睡了過去,甚至還打起了小呼嚕。
聽到這呼嚕聲,低沉的嗓音頓了頓,徹底消失了。
程亭鈺抬手撩起車簾,就見車內的兩人睡得都很安寧,倒是陽光透過車窗,照射在程晏的眼皮上,讓他有些不安分地皺了皺鼻子。
他手一松,車簾落下遮住刺眼的陽光,車內重新恢復一片寂靜。
很顯然這兩人在外奔波賣藝,看起來如魚得水,在雜耍班子里混出一片天地來,但實際上他們壓力很大,外有錦衣衛緊迫抓人,內有雜耍班魚龍混雜,他們既要不暴露身份,還得編排節目。
如今等和侍衛們匯合,坐上程家的馬車,前後左右都是護衛,這兩人繃緊的神經才徹底放鬆下來,在馬車上就已經進入了夢鄉之中。
車隊走得很順暢,逐漸遠離錦衣衛的陰影,再進入新城時,街頭巷尾也不見滿城的告示,顯然錦衣衛放棄了。
對於這種情形,溫明蘊表現得越發放肆。
她不止要求影十九背誦遊記,還開始和他閑聊天,問起北疆的風土人情,名勝古迹,包括戰場上的各種英雄事迹。
程晏見他們聊得十分投入,忍不住堵住耳朵,擺出一副受不了的模樣,可是這兩人卻絲毫不受影響。
他氣得直接跳下車,要來一匹馬,故意湊到影十九的身邊,想要擠開他。
為了不讓這兩人交流,程晏可謂是煞費苦心,他都覺得這要是讓親爹知道了,絕對要誇他,這都是為了親爹與繼母的夫妻感情,拼了命。
可惜他原本還能看的騎術,到了男人面前,簡直不堪一擊。
他就像個初學武藝的稚童一般,被他戲弄著,每當程晏覺得自己要把男人擠開時,影十九都能瞬間逆轉局勢,將他徹底擠開。
程晏一開始還沒察覺,反而因為每次都差一點,始終十分自信,覺得下次一定可以成功。
可是一次又一次的努力之後,結果都是落空,他就反應過來了。
這個可惡的影十九,拿了一塊骨頭吊在眼前,而他就像一隻蠢笨又饞的狗,眼睛里只有骨頭,被耍得團團轉,除了流口水之外,沒有任何思考的餘地。
「你膽子好大,竟敢戲耍小爺。影一,這個影十九目無尊卑,戲弄少爺,還侮辱少爺的人格,你說應該怎麼懲罰?」
程晏氣急敗壞地呼叫著影一。
影一聽到少爺的召喚,頓時頭皮發麻。
艾瑪,還真是閻王打架,小鬼遭殃,怎麼這事兒又落到他頭上來了。
他本想裝作沒聽見,但是他家這小少爺的脾氣拖不得,越是裝聽不見,他就越來勁,必須得給他順氣。
影一哪怕再不情願,也還是拽著韁繩騎馬湊過來。
「少爺,十九肯定不是故意的,他這會兒可不是十九,而是主子。主子需要尊敬您嗎?」影一的腦子轉得極快,到了跟前立刻開口,先發制人。
原本憋了一肚子牢騷,準備借題發揮,好好教訓一頓影十九的程晏,一聽這話,瞬間卡殼了。
啊,他爹需要尊敬他嗎?那自然是不需要啊。
程晏看看影一,瞅瞅影十九,眼神都快噴火了。
他著重瞪了幾眼影一,這什麼人啊,腦子怎麼長得,比他生鏽得還嚴重,不會說話就閉嘴好吧!
「你是怎麼混到影衛老大的位置,我爹也真是,什麼都好,就是眼神不好,挑的人都是這麼奇奇怪怪!」他氣得叫嚷道。
他瞬間覺得整個車隊,都背叛了他,沒有一個站在他這邊。
「少爺教訓得是,前面的路不好走,您先回車裡,待會兒再出來透風?」影一立刻低頭認錯,態度好得不得了,只是後面緊跟著就是規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