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六十七章 故年酒空人不還
沈玉凝一手扶著他的肩頭,看到他衣領下青紫的痕迹,低聲說道:「對不起,是我連累你被銜月宗折磨……」
「屬下結實著呢,一點小傷而已!」白禹又悄聲說道:「盟主,其實屬下最怕的還是失身給那紅狐仙兒,現在想想當真后怕!當時那紅狐仙兒的一對……」
他在胸前比劃了一下,露出一臉驚悚的表情:「那一對肉離屬下也就毫釐之距!屬下都能感受到一陣一陣的熱氣!險些嚇的魂飛魄散!」
沈玉凝忍俊不禁,紀辛元更是紅了雙頰微垂下頭。
白禹又道:「不過銜月宗估計也是看在您的面子上,沒對屬下動用大刑……但……屬下還是……」
言罷,十分懊惱的嘆了口氣,一臉的追悔莫及。
「無妨,遲早的事兒,」沈玉凝寬慰他道:「就算沒有你,他孟臨宵也能得到自己想要的真相,不過我好奇的是,爹爹明明叫你去的衡山,你為何會去浮屠寺?」
「屬下沒想過要去浮屠寺,只是想到清凈派就在隔壁,屬下擔心齊掌門才想過去看看,但尚未到達清凈派就遇到了銜月宗的埋伏……」
「是嗎……」沈玉凝抿嘴點頭,沒再說什麼。
白禹卻急忙抬手賭誓:「盟主!屬下對盟主的忠心日月可召!再者說來,屬下與九戒大師本就無冤無仇,緣何要去刺殺九戒大師!屬下在銜月宗面前認罪只是權宜之計,只是不想再受銜月宗的欺辱……」
「我懂!」沈玉凝打斷他:「你不用跟我解釋這許多,我都明白,但是……」
她看向紀辛元,才流過淚的眼睛已經一片清明:「我原本以為魔宮護法已經盡數剷除,現在看來,好像並不盡然。」
「我知道你要說什麼,」紀辛元道:「沈大哥、爺爺,還有九戒大師,他們並非死於一人之手,但卻死狀相同。」
「嗯,若魔宮不除,我想,還會有別人。」
「這一點盟主放心,」白禹道:「方才屬下就聽金剛說了,師父欲要召開武林大會來商討對付魔宮的辦法!」
紀辛元連忙從腰間拿出一把鐵火銃:「這次我去衡山也並非全無收穫。」
看到那把鐵火銃,白禹臉色大變:「盟主,這是……」
沈玉凝卻並不驚訝:「孟棠跟我說過,蛛網已經查實魔宮護法和西北王府有來往,現在有這把鐵火銃,看來是坐實了。」
「好一個銜月宗宗主,賊喊捉賊!」白禹怒道:「他一邊和他父兄沆瀣一氣,一邊又在這裡假惺惺的對付魔宮!從始至終,他就一直將我們玩弄於股掌!」
「他……也許吧……」
沈玉凝摩挲著那把鐵火銃問紀辛元:「圍攻衡山的人,都帶著鐵火銃?」
「嗯,若非如此,衡山也不會輕易攻破,不過好在有碧空城和水鏡城的守城軍,這才將兵匪順利剿滅。」紀辛元又道:「石容兄弟和水鏡城的兄弟們還在路上,我怕耽誤事情,便快馬加鞭先行一步,將鐵火銃送,送給你看看……」
「辛苦你了,紀少俠。」
「不辛苦……」紀辛元張張口,欲言又止。
沈玉凝疑惑的看著這個跟她年齡無差,行事卻刻意維持老練的少年。
那一刻,她好似福至心靈一般瞬間明白了他的想法:「我帶你去。」
「好……」
武林盟東南角有片竹林,皓月初升,落下一片如霜似霧的光影。
地上還殘留著雜亂的斷竹,斷面切口齊整,是有人用最上乘的內力配合吹毛斷髮的兵器切斷。
沈玉凝沿著竹林間的一條小道向內走去,氅衣的一角勾住一截斷竹,紀辛元連忙為她提了一下。
「我爹布置竹林的技巧有點像少陽山的海棠林,」她笑看紀辛元道:「估計是得了劍仙前輩的真傳。」
「可惜,爺爺尚未將機關秘術傳給我就……。」
「那讓我爹教你啊,就是不知他有沒有全部學會,你知道的,他是武痴,對這種奇門異術並不怎麼擅長。」
「那太好了,若能將爺爺的機關術傳承下去,也算是告慰他老人家的在天之靈了。」
「沒錯!」
二人穿過竹林,眼前幾間屋舍無燈無燭,房門緊閉,像是久無人居。
看到熟悉的房屋,紀辛元快走幾步將門推開,雖然屋裡一片漆黑,但他卻什麼都能看得到。
圓窗,蒲團,木榻,屏風。
當中的長案缺了一角,那是他來找沈大哥跑的太快,撞上那方桌角被沈大哥順手削了。
外間的牆上不知被誰掛了一束花,干成枯葉沈大哥也沒扔。
裡間有一口盛放兵器的箱子,沈大哥說過多次想做個兵器架,但都在畫圖紙的時候因為炭筆不好用而放棄。
他緩步入內,腳下踩到什麼東西,撿了起來,是支狼毫筆,也不知那筆怎麼用的,筆頭磨到炸毛。
少年站在房中捏著筆忍不住笑出了聲,然而越笑視線也就愈發模糊。
等他意識到有水漬落在手上的時候又連忙背對著沈玉凝,用衣袖擦了擦眼角。
沈玉凝吹開火摺子,點亮桌上一盞琉璃燈,只當沒看到紀辛元的窘迫,故作輕鬆道:「我去無垢山莊之前來打掃過,好像又有灰塵了。」
「我來,明日我帶水過來再洒掃一遍。」
「也好,你受累。」
「不受累,」紀辛元笑著將那隻狼毫筆遞過去:「這筆,一看就是沈大哥用過的,也便只有他,能將筆用成這樣。」
「啊……確實……」沈玉凝也不禁樂了:「哥哥向來仰慕名門大家的洒脫,提筆如運劍一般,太過狂放。」
「不,是沈大哥坐不住。」紀辛元說著又跑過去推開圓窗,指著窗欞說道:「你看這些痕迹,都是沈大哥習字時砸出來的!老盟主每次讓沈大哥靜下心看看書寫寫字他都坐不住,一會丟個石子,一會又彈個水珠,這裡,這裡還有他甩出的墨,將墨汁彈的到處都是!」
言罷,他又跑到另一扇窗前推開:「外面的這株梅樹還在啊,你見過這梅樹開花嗎?」
沈玉凝尚未開口就聽他自顧自的說道:「我只見過一次,開的花是紅色的,覆著白雪,我年少時饞糖,沈大哥哄我說紅梅上的雪跟糖一樣甜!我探頭出去想要嘗嘗,結果雪還沒吃到就被他從後面推了出去,在雪地里摔了個人仰馬翻,他卻在屋裡笑的直不起腰!」
「還有這個!」紀辛元縱身一躍,從房樑上取下兩隻拴在一起的酒壺,大掌拂去上面的灰塵,拿在耳邊晃了晃。
「空了。」他一邊笑一邊紅了眼眶:「沈大哥背著我喝光了!他當時說,這是難得的月下客,不能喝的太隨便。將來,我二人,要是有人成親了,就拿這酒當合巹酒,與新娘子一起喝!」
他又拔開瓶塞倒扣出來,裡面確實一滴也無。
「我就知道沈大哥會騙我,他怎麼可能忍得住不喝呢!」紀辛元像在炫耀什麼好東西一般給沈玉凝看:「你瞧,都沒了,都被沈大哥喝光了,他騙我,他騙了我……」
少年人一邊笑又一邊哭,似乎他自己也沒意識到,此刻的武林新秀是如何的狼狽不堪。
沈玉凝想從他手上拿過酒壺,他卻攥緊不肯鬆開。
「我,我放回去,只當我沒發現吧!」
他說著,又縱身躍上房梁,將酒壺放在了原處。
等他在地上站穩的時候已經不動聲色的擦過眼眶,背對著沈玉凝掩飾自己的失態。
「沈大哥,真的沒怪過我嗎?」
「額……」沈玉凝正色回憶了一下:「你是說,關於你退婚的事情嗎?」
「嗯。」
尤記得紀辛元退婚是在上一屆武林大會,哥哥回到武林盟先是拍爛一張桌子,又一腳踹斷他門前的玉蘭,緊接著將那玉蘭狠狠罵了一通!
白禹不明白一人一樹能有什麼過節,好心相勸卻也被怒火波及,當天晚上就陪盟主練功至天明!
「不怪,一點也不怪。」沈玉凝臉不紅心不跳的表示:「哥哥怎麼會怪你呢。」
紀辛元苦笑:「若沈大哥還活著,定要將我狠狠揍上一頓。」
「額……」
沈玉凝又憶起當日哥哥攥著她的手,咬牙切齒的表示:「妹妹放心!我就算把紀辛元那小子打斷了腿,拔光了牙,割掉了舌頭捆住手腳!我也定會讓他娶你!絕不讓武林盟的人看你笑話!」
「怎麼可能呢,他可是你的好大哥啊!怎麼會揍你呢!」
「是啊……沈大哥對我而言是亦父亦兄的存在,他教我練功,帶我遊歷江湖,為我安排終身大事,我當年為何如此固執!」
他用力捶打著腦袋,一副悔不該當初的樣子。
「你也別太難過,將來你成家立業,哥哥在九泉之下也會為你高興。」
紀辛元隱忍的應了一聲,隨即收拾了一下自己的情緒,抬頭看她:「我紀辛元犯過的錯,我會盡量彌補,沈大哥的死,我也絕對不會袖手旁觀,若有用得著我的地方,凝兒……你要跟我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