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不解之緣
任江南上班心不在焉,下班后又匆匆回到家裡,又是照顧母親,又是照顧丁蓉,整整半個多月,竟然沒有跟新上任的書記李北北打個照面。這天,正在他心神不寧地從網上查找有關肺癌的資料時,李北北進來了,同行的還有紀委的張副書記和其他幾位相關領導。
「這是信訪室主任,任江南。——江南,忙什麼呢?李書記看你們來了。」張副書記笑著說。
任江南趕緊起身,沒想到李北北會出現在自己的辦公室里,一時愣在那裡。李北北伸出手,微笑著說:「任主任,你好!」
李北北今天穿了一套黑色職業裙裝,帶著一副淺黃色無框眼鏡,一頭短髮,隨意披在腦後,看上去十分清爽利落。任江南看著李北北,輕握了一下她的手指:「你好,李書記。」他知道,北北也一定認出他來了。因此,一直在心裡猶豫著要不要「認」出她來。但既然她稱呼自己為「任主任」,想來也是沒打算「認」出自己的。這倒讓他舒了一口氣。在這樣的場合,新來的書記跟自己敘起舊情,總是不大合適吧。「我在查一些東西。」他看電腦的顯示器上還開著一些關於肺癌的網頁,怕大家看出來,有點不自在。還好大家並未認真看電腦,都把目光放在李北北這邊。李北北繼續笑著說:「我初來乍到,因為許多事情纏著,沒有時間來看你們,所以今天專門抽時間,讓張書記陪著我來看看大家,順便也認個門。」說罷又向其他幾個人點點頭。任江南客套說:「謝謝李書記。」
「你們信訪室總共四個人吧?我聽張書記介紹過。」李北北又問。
「是,總共四人。」任江南說,一一向李北北介紹。李北北又簡單問了些工作方面的情況,大家說了些冠冕堂皇的話,李北北說:「對江城,我並不陌生。今後大家一起共事,還要請各位多支持啊!」說罷,轉身離去,在即將走出辦公室時又回頭淺淺一笑。這讓任江南想起30年前李北北被父母牽著,回頭向他揮手的情景。光陰似箭,一晃30年過去,當年那個處處受到自己呵護的小妹妹,現在卻當上了自己的頂頭上司,任江南不禁感慨萬端。
金濟的工程項目進展順利,得益於市委、市政府的大力支持。項目奠基的那天,金濟不僅請來了市四套班子的主要領導,還請來了省里的一位副省長及相關部門的領導。剪綵貴賓級別如此之高,儀式如此隆重,真是讓整個江城人大開了眼界。事後,任江南才知道,那位副省長是金濟親自去請的,金濟為此事真是煞費了一番苦心,也賺足了面子。
之前,任江南曾建議金濟不要倉促上馬,因為拆遷問題還沒有完全得到解決。尤其是那些住在老街棚戶區的居民,因為拆遷補償問題沒有達成統一的意見,對拆遷之事有抵觸情緒。金濟並不在意,他滿懷信心地說,拆遷是市政府的事,他已跟市領導交換過意見,市領導表示,市裡專門成立了工程項目拆遷工作領導小組,這個問題會由市裡出面做工作,讓他按計劃開工。現在,既然項目已經奠基開工,他也不好說什麼,只希望不要出什麼問題。
沒想到,開工不到三天,問題就接踵而來。先是有部分棚戶區居民堅決不肯搬遷,與上門做工作的街道和社區幹部發生言語衝突,引起不少過路的群眾圍觀,接著是一些群眾群體上訪,把機關大院圍了個水泄不通。這讓市領導十分頭疼。金濟也被鬧得焦頭爛額,每日奔波於工地、市領導辦公室,四處求援。市政府為此連續召開了三次市長辦公會和拆遷工作領導小組會,又把此事提交到市委常委會,研究對策。市委常委會最後決定,一方面繼續做好拆遷補償的跟進工作,另一方面,實行拆遷責任包干制,由街道和社區理出所有拆遷戶的名單,查找與他們有親戚關係或其他關聯的全市所有在職幹部,由這些幹部負責做他們拆遷和穩定工作。這是一著狠棋,那些被責令去做工作的幹部被通知在問題解決之前不用上班,每天就盯著這些拆遷戶,直到他們同意拆遷並明確表態不鬧事為止。被鬧得沸沸揚揚的拆遷問題暫時告一段落,表面上看起來風平浪靜,金濟長噓了一口氣。
任江南對市裡採取的強制措施並不十分認同,但他只是個普通幹部,對此事沒有說話的權利。既然市委常委會已經作了決定,別人也無法更改。作為一名紀檢信訪幹部,他只有認真履行好自己的職責,對信訪件進行認真梳理調查,只有取得了確鑿證據,才能作出相應的處置。他手頭上收到十幾封告狀信,信的內容多與拆遷有關。想到金濟做事只走「上層路線」,而缺少深入細緻的工作,他不禁隱隱有些擔心。
但金濟不愧是金濟。在得到市委的支持后,他也立即馬不停蹄地拉開架勢,開足馬力開工。他知道,現在辦事只要有靠山,就沒有過不去的坎。而他的靠山,就是目前在省里呼風喚雨的副省長常青山。說到金濟與這位常青山的交往,還有一段非同尋常的經歷。
常青山原來不過是江城二建的一名技術員,而金濟的舅舅胡根寶是二建的經理。由於常青山腦子靈活,不僅有文化,也善於見風轉舵,最愛的是溜須拍馬,深得胡根寶的喜歡。在胡的關照下,常青山一路青雲直上,從幾年之內,從一名普通的技術員,一路干到副科長、科長,又爬到公司副經理的位置,可謂官運亨通,平步青雲。常青山又依靠胡根寶的社會關係,想辦設法調入市體改辦,當上了副主任。有一回常青山出差去深圳,出發前去問胡根寶要不要帶點什麼深圳的特產回來。胡根寶說,特產就不用帶了,最好是把他的外甥給帶回來,因為自己沒幾年就退休了,想給外甥留個合適的位置。金濟在二建公司只是挂名,基本沒上過班,因此,常青山雖然見過金濟,印象並不深,只是因為有胡根寶這一層關係,才偶爾跟他打打招呼。常青山十分感激胡根寶的知遇之恩,對胡的請求滿口答應。到了深圳后,他找到金濟,說明胡根寶的意思。金濟留戀深圳開放的生活方式,不願意回來,又帶著常青山去深圳四處閑逛,讓他感受深圳花天酒地的生活。常青山第一次到深圳,看到了一個跟江城完全不同的社會形態,大開了眼界,看得眼花繚亂,遂有了跟金濟相見恨晚的感覺。
金濟見常青山與自己志趣相投,也很高興,每日稱兄道弟,吃喝玩樂,又把他帶入一些娛樂場所,尋花問柳,痛快玩樂。常青山嘗到了「鮮」味,既興奮又緊張,生怕被人捉住。在金濟的鼓勵下,常青山的膽子越來越大,玩得也越來越刺激。有一回還把兩個賣淫女叫到他食宿的賓館,兩個人同時在一個房間里**,沒想到被人捉住,並以此為要脅,向他倆敲詐一筆錢,否則就去公安局舉報。金濟湊不到這麼多錢,帶著常青山東躲西藏,成天驚恐不安。常青山狼狽逃回江城,金濟也覺得在深圳混不下去,想到舅舅對自己的期望,就決定回江城發展。
回到江城后,常青山叮囑金濟千萬不可把在深圳的經歷告訴他人,金濟答應了。金濟洗心革面,在胡根寶的公司里混日子,當了一名科長。胡根寶發揮手中權力,讓他幹上了副經理。沒多久,企業改制,這時常青山已是體改辦的主任,胡根寶順利當上了改制后的公司老總。胡根寶在金濟的建議下,成立了宏志房地產開發有限公司,自己出任總經理,並將金濟安排在公司,任常務副總經理,負責市場開發。金濟畢竟在深圳闖蕩了幾年,見多識廣,對辦企業有一套,又憑著二建公司的班底,宏志公司在江城漸漸小有名氣,並且越做越大,終於闖出了一條房地產開發的路子。胡根寶到了年齡退休,金濟也順其自然地當上了公司的總經理。這時常青山已調省里,任省體改委的主任,後來又當上了副省長。多年來,金、常二人憑著在深圳結下的那場「友誼」,彼此過從甚密,在常青山的關照下,金濟的公司生意自然格外的紅火。當然金濟也知道,現在是市場經濟社會,必須遵循相應的遊戲規則,每年都要孝敬這位昔日的大哥、現在炙手可熱的權貴。常青山位高權重,逐漸想擺脫與金濟的交往,不想再與他攪在一起,但因為有在深圳的經歷,怕金濟將他的「老底」抖落出來,也不敢輕易撕破臉面,只指望金濟循規蹈矩,不要做出太過出格的事情來。金濟也深知有常青山這位「靠山」對自己的重要性,一般情況下也不輕易出現驚擾他,兩人的關係相處得十分密切。
上次金濟在市裡爭取江城職校的工程項目,被丁懷山以「競標」的理由堂而皇之地拒絕,金濟不想錯過這個難得的機會,就打出常青山這張牌,拿著20萬元的存摺,直接找到常青山。常青山知道滋事體大,不便自專,但看到礙於二人的情面,又有20萬元的存摺擺在面前,還是狠了狠心,直接給江城市委的喬書記打電話,明確表示希望這個項目能由自己的「娘家」宏志公司來做。喬書記以為常副省長是對以前工作過的老單位有感情,表示理解省領導的這份戀舊情結,並最後決定把這個項目讓給金濟來做。在奠基儀式上,常副省長又以宏志公司老職工的身份出席,也是迫於金濟的軟磨硬泡。當然金濟也不會讓這些人白出力,常副省長又得到了20000元的「辛苦費」,市裡領導每人2000元,其他請來的嘉賓每人也都得到了一份價值千元左右的紀念品,真正是皆大歡喜,暗贊金濟「會辦事。」
任江南哪裡知道這些?!他當然也不指望金濟會告訴他這些「潛規則」,金濟就是金濟,他自有他的生存法則。事實上,任何人都有自己的生存法則,只要適應了生存環境的遊戲規則,就能夠做到得心應手,遊刃有餘。金濟在這一方面是很有一套的。任江南不免對自己的「不諳世事」暗暗慚愧,同時又覺得有必要跟金濟提個醒,讓他適可而止,不可玩火**。俗話說,走多了夜路總會碰到鬼,稍有不慎,保不準哪天就陰溝裡翻船,那可就得不償失了。他給金濟打電話,可是電話提示說,對方的電話聯繫不上。也許他現在事忙吧,任江南心想,自己也許真是杞人憂天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