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3章 103
大齊工部下設軍器局,再下繼續細分,其中負責火器的便是火藥司,目前最常用的便是火銃、鳥銃便是出自火藥司。這種火器輕便小巧,射程在十步到兩百步之間門,殺傷力巨大,但填裝費時,準頭比較差,而且相較於刀劍弓箭長矛等冷兵器,造價相對要高不少,因此並未大規模推廣。
如果說工部是六部中後娘養的,干最苦逼的活,受最多的氣,那火藥司就是外室養的,更不受待見,整個司里也就十號人,有辦法有門路,能跑的都跑了,留下的要麼是真痴迷於這個,要麼無處可去的。
因此當孔祥勝聽周嘉榮說要去火藥司看看時,整個人都有些懵:「殿下說要去哪裡?」
「火藥司,怎麼不方便嗎?」周嘉榮笑問道。
「方便,當然方便。」孔祥勝連忙改了口,「不過殿下,火藥司里有火藥,易燃易爆,因此沒有在工部,而是另設了一處辦公的地點,在外城,有一些距離。」
周嘉榮今天就是特意來看火藥司的,自是不在乎這一點:「無妨,帶路吧。」
孔祥勝沒說謊,火藥司的院子不是一點點的偏,從工部出來,坐馬車半個時辰左右才到了地方。
下車后,周嘉榮看到一座灰撲撲不起眼的院子,院子上掛著一個歪歪斜斜的牌子,牌子上寫著「火藥司」三個大字,火字上兩個點的漆掉了,看起來頗有些奇怪。
院子門口矗立著一株掉光了葉子的大樹,金黃的樹葉鋪了一地,沒人打掃清理。看門的是一個駝背的老大爺,似乎還有些眼花耳聾,精力不濟,坐在椅子上打著瞌睡。
這個火藥司真不是一星半點的蕭條。
孔祥勝也是許久沒來過火藥司了,看到這一幕,面子上有些過不去,連忙給親隨使了一記眼色。
親隨幾步上去,敲了敲門,驚醒了駝背老大爺,他揉了揉眼睛,打了個哈欠:「誰啊?有事嗎?這裡是火藥司,不是賣葯的,藥鋪在前面那條街。」
顯然經常有人因為招牌誤會。
親隨敲了敲桌子,提醒他:「太子殿下和尚書大人來了,還不開門迎接!」
駝背老大爺以為自己聽錯了,使勁兒眨了一下眼睛,這才看清楚台階下站了好幾個威嚴的大人,後面還跟著一群拿武器的侍衛,一看就不是普通人。
他連忙站起來行禮:「小人見過太子殿下,孔大人,小人這就去通報!」
說著一瘸一怪,姿勢彆扭慢吞吞地走了進去。
孔祥勝擦了擦額頭上的汗水:「殿下,都是臣失職,臣一會兒就讓他們改。」
怎麼把個殘疾耳聾眼瞎又駝背的老人給弄來看門了,這火藥司也真是荒唐。
周嘉榮沒作聲。
不一會兒,火藥司的官員便聞訊匆忙跑了出來,為首那人穿著一身髒兮兮滿是灰塵的袍子,身上還帶著股火藥味。
走到近前,連忙下跪行禮:「微臣參見太子殿下!」
「起來吧,你便是火藥司主事柯實?」周嘉榮打量著他問道。
柯實站了起來,局促不安地點頭:「是,微臣正是柯實,不知殿下前來,有失遠迎,請殿下贖罪!」
「是我不打招呼自來,我想進去看看,帶路吧。」周嘉榮道。
柯實性情有些木訥,聽到這話愣了一下,說:「哦,殿下請進!」
等把周嘉榮迎進了火藥司,他也沒請周嘉榮進去喝杯茶,彙報彙報司里的情況,就直白地問:「不知殿下想看什麼?」
對他的直接周嘉榮很受用,背著手道:「我想看看你們的火器,有現成的吧?」
「有的。」柯實將周嘉榮領進了火器室,裡面安置著不少火器,火銃、鳥銃自是少不了,還有些比較笨重的碗口銃、盞口銃及多管銃等。
周嘉榮很感興趣,拿起一根火銃查看。這根火銃輕巧靈便,尺余長,通身細長,前膛呈圓筒形,粗一看就像一根中空的鐵棍。
到底是外行,周嘉榮看了一下,也弄不清楚這裡面的竅門,遂將火銃放下,又看向了碗口銃。
碗口銃的尺寸與火銃沒太大差別,不過相對來說要粗很多,口徑有三四寸長,碗口那麼粗,故而得名。周嘉榮抓起碗口銃舉了舉,有些吃力,這東西不輕,單兵攜帶肯定堅持不了多久。
孔祥勝見柯實竟老老實實站在一邊,一個屁都放不出來,著急不已。若非他不了解這些火器,不然,他一定自己頂上。
「柯大人,這些火器可有何特點?」最後還是孔祥勝主動將飯喂到了柯實嘴邊。
這若都不知道好好表現,那他也沒辦法了。
好在提起火器,柯實就跟換了個人一樣,兩眼放光,張口便來,一點沒先前的木訥死板。
「殿下手中所拿的叫碗口銃,口徑三寸五分七,長一尺兩寸,重六十五斤,構造與火銃類似,發射時先將火藥裝入葯室,再塞入馬子,然後將是新彈丸裝入前膛,點活,便看將彈丸推射出去。」
聞言,周嘉榮點頭,將火銃拿過來,與碗口銃仔細對比了一下,二者形狀構造都極為相似,碗口銃應是自火銃的基礎上發展而來的。
果然,柯實下面的話證實了周嘉榮的猜測。
「碗口銃的殺傷力比火銃更大,可攻擊城牆、山石、船體等,火銃多用於殺敵。」
周嘉榮將東西放了回去,笑道:「不錯。能不能試試給我看看?」
「當然可以。」柯實很高興,:「不過殿下,碗口銃的殺傷力太大,在衙門內距離拉不開,臣等平日里都是去城外找無人的空地試的。」
周嘉榮笑道:「那就試試火銃吧。」
火藥司後院就有個專門試火銃的地方,衙役在院子里豎了幾大腿粗的木頭。距木頭每隔一段距離便畫了一條線,每條線代表二十步。
有專門的試驗差役,拿起火銃上先放彈丸,再安放火線,然後點火,彈丸射了出去,轟的一聲,將木頭攔腰轟成了兩截。
在場第一次見識火銃威力的都被如此強大的殺傷力給嚇了一跳。
就連孔祥勝也微微側目,看向周嘉榮問道:「殿下,這火銃的殺傷力還真是不錯。」
周嘉榮點頭:「繼續試!」
隨著距離的拉遠,火銃的準頭越來越差,命中率開始直線下滑,有時候好幾次才能打中木頭。
先前的經驗都化為了失望。
火銃的優點非常明顯,但缺點同樣明顯,安裝彈丸火藥火線費時費力,準頭也比較差,在這方面遠不及弓箭好用,射程目前也只有一百多米,碗口銃射程會遠一些,但距離越遠,準頭也就越差,殺傷力再強,打不中有什麼用?
而且戰場上,敵人可不會站著等你裝好彈丸、火藥、火線再動手。
這也是火器明明具有強大的殺傷力卻沒有全面碾壓甚至是取代冷兵器的原因。
更何況,刀劍矛槍都可反覆利用,弓箭箭支也可回收利用,但火銃打出去的彈丸、消耗的火藥卻不可能回收,成本就高出了不少。
看大家臉上都由喜轉悲,柯實雖有些難受,但也習慣了,揮手讓人別試了,然後如實對周嘉榮說:「殿下,火器目前大致就這麼個情況,造價貴,使用不方便,準頭差!」
周嘉榮看著他:「那你有沒有信心解決這幾個問題?」
「啊?」柯實不可置信地看著周嘉榮。
周嘉榮繼續說道:「火銃、碗口銃最大的問題便是準頭不好,射程比較近,單個比較沉,還要攜帶相應的火藥、彈丸、火線,不利於單兵攜帶,你有沒有信心改良,讓它們更好用?」
柯實這才明白了周嘉榮的意思,難以置信地眨了眨眼:「殿下,這……這很花錢的,您,您真的相信臣嗎?」
周嘉榮微笑著說:「這要看你有沒有信心了,在場,恐怕沒有人比你們更了解火器了,我想改造火器,你們是第一選擇!」
柯實坐了好多年冷板凳,本來以為要一直在這坐冷板凳到老,沒想到今天會突降餡餅,獲得太子的賞識,他哪怕太木訥也知道絕不能錯過這個機會,當即忙不迭地道:「能的,殿下信微臣,微臣絕不會使殿下失望!」
周嘉榮讚許地點頭:「好,此事以後有什麼進展,你直接向我彙報。」
孔祥勝聽到這話都大吃一驚,柯實這是走了大運啊,以後能夠直接接觸殿下,只要活幹得好,前程少不了。
不過此事還有障礙,出了火藥司后,孔祥勝愁眉苦臉地對周嘉榮說:「殿下,工部今年銀錢一直很緊張,江南水患護堤建壩,與匈奴人打這一仗……微臣都快將戶部的門檻給踏破了。」
洪災后建造各種水利設施,工部負責工程,得問戶部要銀子,打仗需要兵器、軍服等等,這些也需要銀子,工部還是只能問戶部要。
孔祥勝這話雖有賣慘的意思,但也是實情。
現在戶部由武承東掌管,周嘉榮監國之後,便升了他的官,讓他擔任戶部尚書,妥妥的自己人,自己人好辦事。
周嘉榮說:「明日早朝後,你與武大人留一下。」
孔祥勝喜不自勝,殿下讓武承東掏銀子,那這事就好辦了:「是,殿下,微臣定當竭力支持火藥司的工作。」
兩人到了皇城便分開了。
回到府中,紀天明連忙迎了上來,向周嘉榮彙報情況:「殿下,截至今天,京中已經來了六十七名煉丹師,經過考核,有十六人渾水摸魚,對此道不怎麼精通,已經被打發了,還留了五十一人,只有兩名是鄉紳,餘下四十九人都是道士。殿下看,當如何安置他們?」
周嘉榮訝異地挑了挑眉:「這麼多?」
告示發出去不過月余,京城就彙集了如此多的煉丹師,其中還有富戶鄉紳,著實令人吃驚。可見長生這事並不獨是皇帝的追求,在民間門也有不少這樣的聲音。
紀天明笑道:「煉丹之術頗費銀子,甚至還會添加金子在裡面,普通人可燒不起這個錢,況且有些東西也不是那麼好找。他們來了京城,即便不能選入宮中為陛下煉丹,但只要有達官貴人看中他們,願意給他們提供煉丹的開銷材料,對他們來說也極不錯。若真能煉出點什麼了不得的東西,那可揚名立萬,名利雙收。」
這倒是,周嘉榮想起清風道人煉丹要的那些東西,而且還可能煉丹失敗,多來幾回,沒點家底的可煉不起。
方外之人又如何,還不是得為五斗米折腰!
周嘉榮將他們召集起來,可不是為了在京中颳起一股煉丹風的,正所謂上行下效,上有所好,下必甚焉,這股風氣不能興。
「在火藥司旁邊置兩個院子,將這些人通通安置到那兒,配合火藥司的柯實,幫忙改良火藥,如何做到體積更小,殺傷力更大,穩定性更強。」
紀天明應下,當即去安排這件事。
只是這些人一聽不讓他們煉丹,而是改造火藥,一個個都不幹了,尤其是兩個鄉紳,他們家裡有良田千畝,鋪子數十個,歷代下來,積累了不少的財富,千里迢迢來京城,可不是為了改造火藥的,而是奔著名利來的。
他們有錢有閑,在當地又有地位,人到中年開始怕死,便跟著道士煉丹,以求長生。這次若能入了陛下的眼,求個一官半職,那家族也會跟著興旺發達,即便沒能中選,但能跟這麼多精於此道的人切磋溝通,於他們的煉丹一術也大有裨益。
「太子殿下呢?我們要見殿下,告示說了,讓咱們來給陛下煉丹的。火藥這玩意兒八百年前都有了,還需要我們這麼多人去煉,不是浪費時間門嗎?」為首的便是鄉紳之一的魏飛翔,他帶著眾人大聲抗議紀天明的決定。
其他道士在當地也都是有一定名望的人,信徒眾多,到哪兒不被簇擁著叫一聲道長,如今淪落到與這些低賤的工匠為伍,他們可不樂意,也跟著抗議,堅持要見太子殿下。
紀天明微笑著說:「這就是太子殿下的意思,你們不同意也可以,先隨我去火藥司走一趟吧。」
火藥司就在隔壁,這些人沒轍,只能跟著去了一趟。
紀天明見過了柯實,請他們再演練一下火器,而且拿出殺傷力比較大的。
柯實弄懂了紀天明的意思,讓人搬來一塊兩三百斤重石頭安置在院子中,然後架起了一個碗口銃,站在四十步外,對準石頭射了出去。
轟的一聲巨響,石頭四分五裂,一些碎片飛出去幾十米遠。
看著眨眼的功夫,這麼大塊石頭就變為了碎石甚至是粉末,這些道士和鄉紳都驚呆了,瞋目結舌地望著這一幕。
紀天明微笑著說:「這就是你們看不起的火藥弄出的火器,大家還覺得火藥簡單嗎?」
沒人說話,大家都還沉浸在這種巨大的衝擊中。
他們還是第一次見到碗口銃,才知道,火藥不光可以做鞭炮、煙花,還能做如此殺傷力巨大的武器,一擊就可將一個成年男子轟得粉碎。
「可,可這關我們什麼事?再厲害又怎麼樣,能比得過長生不老丹嗎?」魏飛翔不服氣地說。
真是執迷不悟,紀天明目光一一掃過他們,微笑著問道:「你們中煉丹最長的有多久了?」
一個花白鬍子老態龍鐘的道士舉起了手道:「四十二年了,貧道七歲那年便跟著師傅煉丹打下手,這一煉便是四十餘年。」
「沒比他更久的吧?」紀天明問道,沒人作聲,他繼續說,「那道長你的師傅呢?他也煉丹,可煉成了不老仙丹?」
老道士神色有些黯然:「自是沒有,三十年前,他便過世了。」
紀天明譏誚地說:「你們這些人少則煉丹數載,多則幾十載,祖上多有煉丹之人,師傅師祖,可窮盡了數代之力,花費了無數的銀子,你們有誰煉成功了嗎?」
自然是沒有的。
魏飛翔哼道:「仙丹豈是那麼容易煉成功的?我輩當不斷努力,沿著先輩的路,不斷探尋,遲早有一日能煉得金丹,飛升成仙,永葆青春!」
做什麼白日夢呢!
這些人想長生,想成仙都瘋了。
紀天明讓人端來水銀、鉛、硃砂等物,一一指著說:「這些玩意兒嗎?一堆帶毒之物能煉出讓人長生不老的金丹,也就你們信!」
自己的信仰受到了挑戰,魏飛翔氣哼哼地說:「那你怎麼解釋,水銀能使屍體久久不腐?鉛能讓皮膚變白?」
紀天明說:「我不知道,但你們以此為根據說這些東西煉出來的玩意兒有長生不老之效就很可笑了。長期使用含有鉛粉水銀這類胭脂水粉擦臉的女子,一旦卸妝,皮膚多斑泛黃、脫皮硬化,甚至會出現嗜睡、反應遲鈍等癥狀。這是最近太子殿下讓我搜集的相關資料,爾等好好看看。」
這裡面不但追蹤了數十名長期使用鉛粉擦臉美白的女子後面皮膚和身體的變化,還有歷朝歷代那些服用丹藥致死的慘烈案子。
若這還不能喚醒他們,紀天明也不準備用這些人了。
大家看完后,有些將信將疑,有些臉色煞白,還有些若有所思。
紀天明將他們的反應納入眼底,繼續道:「你們想知道的事情,殿下也想知道,故而才將你們召集起來,建一座煉金院,給大家提供材料和衣食住行,以解開這個千古之謎。諸位若是想留下來,以後便居於此,衣食住行皆有人照顧,若不願意,殿下命我給諸位路費,你們明日便離京返鄉吧!」
有人提供各種材料,還照顧衣食住行,什麼都不用操心,這事對銀錢不太寬裕的道士來說太誘人了。
不過他們還是有顧慮:「這位大人,這……不讓我們煉丹了,那咱們煉什麼?總不能一直改良火藥吧?」
紀天明輕輕點頭:「這個問題,殿下也替諸位考慮過了。以曾青塗鐵,鐵赤色如銅,乃是濕法煉銅的起源,豆腐、火藥等皆是煉丹的意外之喜,惠及世人千年,豈不比屢屢吃死人的丹藥更有意義?」
這次沒有人再覺得信仰受到了侮辱,因為紀天明說的都是事實。
「貧道願意留下,任憑殿下差遣。」忽地,一個中年道士走了出來。
魏飛翔詫異地看著他:「原陽道長……」
原陽道長苦笑著說:「魏道友不必勸貧道了,貧道的師傅當初死時癥狀跟這本冊子上一模一樣。常年復食金丹,他變得暴躁易怒,頭痛便血,最後中風,口不能言,身不能起,痛苦而死。如今貧道也已出現了這樣的徵兆,頭痛便血,興許已快步上師傅的後塵,不若在最後的時間門裡做點別的,興許有意外之喜呢!」
這話引起了好幾個道士的共鳴,有的是見過親族長輩服用丹藥后慘死的模樣,有的是自己身上也出現了問題,對長期的堅持和信仰產生了懷疑。
但更多的人還是想繼續煉丹,追求長生。他們不願相信紀天明的話,不願相信長生無望,接受即將老去,死去的命運,還想掙扎一下。
紀天明並不勉強,要走的人送二十兩銀子作為路費,留下的都安置在煉金院。
最後以原陽道長為首的十六人自願留了下來準備改良火藥一事。
紀天明安頓好他們后,又搬來了最近一段時間門搜集到的歷朝歷代遺留下來的關於煉丹一事的書記和史料記載:「殿下準備煉金院建一座書屋,這些資料,大家都可翻閱探討,若是有心得體會,也可寫下來,寄於書屋,以供後人觀。」
原陽道長撫摸著一本本的古籍、孤本手抄本,心情激動得無以復加,無比慶幸自己留下了,當即借了一本書,廢寢忘食地閱讀起來。
***
早朝後,周嘉榮將武承東和孔祥勝留了下來。
他先問武承東:「武大人,戶部如今銀錢可寬裕?」
提起這個武承東就嘆氣:「回殿下,去年陛下免除了江南三年的田賦,田賦一項進項減少。戰後,陣亡士兵的撫恤也是一筆不小的數字。還有江南興修水利,戰後武器裝備的補充,殿下的冊封大典……如今戶部賬上只有一百多萬兩銀子。」
這筆錢聽起來不少,可對偌大的一個國家來說,就太少了。
朝廷上下,這麼多官吏宗室皇親的薪俸都是個不小的數目,還有京城東西兩大營,京城內幾萬將士的薪俸,都得需要錢。
武承東接的是一個爛攤子,短期內他也沒辦法想出有效的增收辦法。
見周嘉榮面色不愉,琢磨了一下,武承東道:「殿下,若要增加國庫進賬,恐只有增稅一途。」
如果周嘉榮沒見過江南災民之貧,西北世兵之苦,可能會真的同意加稅。
加稅兩個字說起來多簡單,上位者嘴皮子一張的事,但對廣大可能勉勉強強能果腹的百姓來說,卻無異是又在身上壓了一座大山。
而以史為鑒,歷代王朝走向末年,土崩瓦解,無不是土地兼并嚴重,苛捐雜稅多如牛毛,民不聊生,百姓無以為生,只能揭竿而起。
周嘉榮沒說好也沒說不好,只道:「武大人可換身衣服在郊外鄉下走走,興許會改變主意。」
武承東之所以能夠提出這個建議,歸根到底還是他不了解底層百姓的生活,又或是看見了卻視而不見。
大臣如此,久居廟堂之高的天子看不到民間門疾苦,耽於享樂,說出何不食肉糜的話就不足為奇了。
這話雖不是斥責,卻讓武承東心裡一凜,連忙道:「微臣失言。」
周嘉榮沒有多提,而是道:「我有一個主意,開放西北邊關互市,與匈奴互通有無!」
此話一出,讓武承東和孔祥勝都吃了一驚。
「殿下不可,匈奴人狡詐陰險,毫無信用可言,怎可與他們交易?」
「而且兩族乃是世仇,我大齊地大物博,物產豐富,何須與那蠻夷之輩做交易。」
他們倆的反應都如此,就更別提其他大臣了。對於匈奴,大齊不少人內心還是保持著一種高高在上的心態,看不起他們這種原始野蠻的生活方式,根本不屑於與其交易。
這代表了不少大齊士族階層的看法。
商人倒是樂見開通邊關互市,但他們沒有說話權。
周嘉榮冷靜地說:「賣總比讓他們來搶好,而且我們可以賣他們更高的價格。戶部不是缺銀子嗎?開通幾個互市,由朝廷把持,派兵保護進出的雙方,並對所攜帶進去的物品徵收重稅,以緩解戶部之困。」
匈奴人對互市的需求更緊迫。因為他們缺少不少生活必需品,還有過冬的物品,相反大齊這邊,對他們物產的需求大都具有可替代性,因此重稅轉移到貨物身上,最後這筆錢也是匈奴人掏了,對大齊百姓並沒多大影響。
孔祥勝和武承東都是會看臉色的人,見周嘉榮將方案都想好了,便明白,這事周嘉榮並不是臨時想出來的,而是謀划已久。
陛下重病纏身,只余兩個兒子,七皇子出身有污點,年紀又小,以後這天下遲早都是太子的。
他們倆一個屬於中立派,一個本來就是太子一系,自然不會傻得為了這等不是特別要緊的事得罪未來的天子,給自己的仕途蒙上一層陰影。
於是武承東先改了口:「殿下此計也可,若能從匈奴人手中挖些銀子補貼戶部,增加稅源,也能讓國庫寬裕一些。」
工部這兩年是燒錢的大戶,孔祥勝也道:「若能徵收重稅,從匈奴人身上扒下一層皮來,壯我火藥司,亦是一樁好事。」
跟兩人通好了氣,次日早朝,周嘉榮便在朝堂之上,正大光明地提出了此事。
毫不意外,這個提議在朝堂之上引來了軒然大波。
上百年的仇恨不是那麼容易消除的,哪怕是通商,也有不少朝臣反對,理由都差不多,匈奴賊子,怎能賣東西給他們,又擔心大齊之物會助長匈奴壯大,也有樂見匈奴人沒鹽吃,沒鐵鍋炒菜,沒飯吃餓死的。
朝堂上吵成了一鍋粥,只有極少數有比較有遠見或是無條件擁躉周嘉榮的大臣支持此事。
周嘉榮不做聲,等他們吵得口乾舌燥了才緩緩開口:「諸位大人可是累了,要不要喝口茶歇歇?」
「不用,不用,殿下,是臣等失儀。」大臣們有些不好意思。
周嘉榮道:「好,既然你們說完了,那便輪到了我說。」
「開通西北互市,有以下幾個好處。一是可增加稅收,這幾年洪澇乾旱災害不斷,多地糧食欠收,田賦減少,又逢多起戰事,消耗甚大,以至國庫空虛,但民生多艱,若貿然加稅,百姓生活將苦不堪言,而開通西北互市徵收重稅,可增加一部分國庫收入。二,匈奴人南下搶劫多是冬日,缺衣少食,生存受到挑戰時,生死關頭,哪怕吃了敗仗,沒吃的他們還是會南下,與其讓他們搶,不若開通互市,高價賣給他們,以分化他們,降低邊境發生大規模戰爭的風險。」
匈奴人也不是鐵板一塊,也不是人人都想打仗,若能有換到生存所需物品的機會,就能讓一部分愛好和平的人站到反戰的立場上。
周嘉榮剛說完,武承東便站出來道:「殿下所言甚是有理。去年直今年春天與匈奴交戰六七個月,大齊共花了八百多萬兩銀子,若非殿下、諸位大人和城中百姓商戶慷慨解囊,怕是連打仗的錢都湊不齊。如今國庫已很難負擔得起這樣一場戰爭了。」
一文錢難倒英雄好漢。
武承東的話讓所有人都陷入了沉默,他們忘不了除夕那天,周嘉榮頂著寒風向京城居民募捐之事。他們幾乎每個人都捐了一筆不小的銀子,若再來一次,他們也非常吃力。
孔祥勝藉機道:「匈奴人從咱們這裡搶走了不少銀錢,這次咱們就用買賣的方式,從他們手裡掏一些回來,豈不痛快?」
這話不少人愛聽,朱強跟著說:「就是,王八羔子的匈奴人,咱們東西一定得賣貴點,絕不能便宜了他們。」
幾個人這麼一說,朝上的風向開始變了。
但還是有些人有顧慮。鴻臚寺卿道:「殿下,匈奴人缺少鐵器,若他們將咱們賣予的鍋給融了鑄劍,這不是給匈奴人壯大的機會嗎?」
「崔大人這個顧慮有道理,不過我有一解決之法。匈奴人若想買鐵鍋,得用一口舊的破損的鐵鍋來換,再貼一筆錢,方可賣給他們,這樣就能保證,不會有多餘的鐵器流入匈奴。」孔祥勝笑道。他們工部可沒少回收斷劍殘刀回來重新冶鍊。
鴻臚寺卿眼睛一亮:「孔尚書此計甚妙,我沒問題了。」
周嘉榮這才發了話:「諸位大人不用擔心,賣給匈奴人的東西,都會經過篩選,僅供其生活之用,不能對我大齊造成危害。此事便有孔尚書和武尚書牽頭負責,你們擬一份名單出來,咱們再做決議。」
兩天後孔祥勝和武承東徵集了不少大臣和商戶的意見,擬定出了一份名單,總共有五十四種商品,其中生活必需品包括雜糧、鐵鍋、食鹽、棉布等十個類別,不但價格昂貴,是中原地區的十倍以上,而且限量供應。
餘下四十四種商品都是享樂之物,包括絲綢、瓷器、茶葉、蔗糖等物,價格極其昂貴。
確定商品后是地點,第一年先開通兩個互市地點,分別在平寧府和肅州,專門圈了一塊地作為交易地點,每十日一市,各地商人都可攜帶規定的物資進去與匈奴人交易。但每次交易將上交一半的錢作為稅銀,這就迫使商家不得不將價格提到很高,而且互市內還確定了各種物品的最低價,商人交的稅銀不得低於最低價的一半。
這樣就防止了商家與匈奴人私底下勾結逃稅。
鹽鐵乃是國家專營,這兩種物品的買賣皆由政府安排,一個月只賣一次,也就是月初的一號,每次持續三天。
方案出來后,周嘉榮迅速將此公告分發到各州縣,又通知西北駐軍與匈奴人交涉此事。
及至十月一日,西北第一次互市順利舉行,凡是進入其內者,不得攜帶任何武器,交易后皆需交稅,若有違反者,一旦發現將處以重刑。
匈奴人對大齊的這個決定將信將疑。
以前,他們屢屢侵犯大齊邊境,派人上書要求開通邊境互市,大齊一直不予理會。如今他們都吃了敗仗,大齊怎麼反而想通了?
而且還接受以物易物,太奇怪了,不少匈奴人都懷疑這是個想一網打盡他們的陰謀。
但互市對他們的誘惑太大了,別的不提,鹽糖食物鐵鍋還有一些調料都是他們急需卻又沒法生產的東西。
猶豫再三,還是有幾支隊伍帶著貨物,趕往了蘇州和平寧府參加互市,還有數支隊伍跟隨其後,遠遠墜著,顯然是想等對方先上去試試。
前幾支隊伍進入互市成功換/買到了所需的商品,都沒敢住一晚就迅速出了城,返回了草原。
等候的隊伍見狀,終於放心了一些,紛紛進城交易。
十月中旬,第一次互市的結果傳入了京城。
雙方共計交易了數千件商品,涉及金額高達四十多萬兩銀子,其中光是稅收便有二十多萬。
而且這還是第一次,以後匈奴人放下了戒心,交易額肯定會提高,即便夏天交易會減少,但平均下來,每個月也應該有五六十萬兩銀子的稅收,一年下來,便有六七百萬兩銀子。
算完這筆帳后,武承東再也不反對互市了,而且還心急火燎地上奏:「殿下,兩個互市點太少了,應該增加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