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第 60 章

第60章 第 60 章

事情說定,無需再逗留,明妝起身說告辭,他體恤地將人送到門上,像尋常人家公子送別心上人一樣,親手將她送上了馬車。

外面春光正好,他掖著兩手,含笑對她說:「今日辛苦了,回去好好歇一歇。」

明妝頷首,「殿下快進去吧,傷口還沒痊癒,當心吹了風作頭疼。」

小廝拿馬鞭敲了敲車轅,頂馬甩開蹄子跑動起來,午盞回頭瞄了儀王一眼,放下門上帘子才敢抱怨:「儀王殿下待小娘子挺好,卻不怎麼拿女使當人看,我們這些人在他眼裡是貓兒狗兒,這話真是傷人。」

明妝道:「他清高他的,何必把他的話放在心上。咱們自己家裡過日子,我幾時也沒拿你當貓兒狗兒呀。」

午盞還是很低落,「往後小娘子要出閣的,到了儀王府上,我們自然就成牲口了。」

明妝嗒然笑了笑,沒有多言。

轉頭朝外看,窗外的風融融地吹進來,時間過得真快,轉眼天氣就暖和起來了。

李判是年下回來的,如今入了四月,再過不了多久,他就該返回陝州了。這一別,不知什麼時候還能再見,戍邊的將領通常三五年才能回來一次,到那時自己已經好大的年紀了,無論最後嫁誰,都已經出閣了吧!

好可惜,情竇初開戀慕的人,對面相望卻不敢讓他知道她的心。因為太珍貴,反倒諸多擔憂,捆綁住了手腳……

罷了,眼下是緊要關頭,沒有閑心去想那些。回到易園,用過飯在臨窗的榻上小憩,正迷迷糊糊要睡著,聽見院子那頭傳來腳步聲,烹霜站在廊上詢問:「小娘子睡下了嗎?」

煎雪說:「剛睡下,有事么?」

烹霜道:「姚娘子送了個食盒進來,說讓小娘子嘗嘗手藝。」

「姚娘子?」煎雪一時沒想起來,「哪個姚娘子?」

烹霜道:「還有哪個姚娘子,當然是李判的生母姚娘子呀。想是看李判的宅邸離咱們很近,送些果子點心來,誠如鄰里結交一樣,真是盡心。」

她們在廊上喁喁低語,明妝就是想睡也睡不著了。伸手推開半掩的窗,叫了聲「進來」,不一會兒烹霜搬著一隻朱紅的食盒到了榻前,揭開蓋子呈給她看,裡面擺著一盤酥油泡螺兒、一盒松子糖,還有一盒橄欖脯。

姚娘子是個精細的人,每一樣小食都擺放得漂亮,跟進來的煎雪撫掌道:「小娘子的茶點有了,這會兒要吃嗎?我這就辦飲子去。」

明妝說不用,「給我倒杯水來。」先捏了個酥油泡螺擱進嘴裡,抿一抿,入口即化,***四溢。可惜剛吃完飯,吃不下小點心,便含了塊松子糖躺下,招呼身邊的女使,「你們也嘗嘗,姚娘子真是好手藝,可我白吃了人家兩回點心,很是過意不去。回頭替我挑兩把細畫絹扇,再準備兩盒香品,算我的答禮。」

「那唐大娘子呢?可要給她準備一份?」

明妝說不必,「她上回在祖母面前那樣挑唆,就沒打算再和易園來往,我要是熱臉貼冷屁股,豈不是白長了個腦子。」

烹霜應了聲是,將食盒放在桌上,屋裡幾個人笑嘻嘻各嘗了一塊,重新將盒子蓋起來,留了小娘子睡醒再吃。

趙嬤嬤這時從外面進來,笑著問:「遇上什麼好事了,都這麼高興……」話沒說完,午盞就往她嘴裡塞了一顆松子糖。趙嬤嬤咂了咂,直說香甜,一面又道,「先前我在園子里碰見蘭小娘,她眼眶紅紅的,像是哭過。我問她出了什麼事,她也沒說,後來問她身邊女使,才知道午後崔家有人來過,想必是她那個不長進的兄弟,又來和她要錢了。」

明妝聽得悵然,蘭小娘什麼都好,就是性子面,她娘家人一回又一回搜刮她的體己,她也沒有拒絕的勇氣。一個不學無術的少壯兄弟,多少錢財都不夠填補,上回聽說蘭小娘把自己的首飾都典當了,這才隔了多久,又來討要。自己這陣子是忙得很,沒有時間理會這些,等得了閑,還是要替小娘料理了這件事的。

眼下怎麼辦呢,明妝對趙嬤嬤道:「蘭小娘身上怕是一點傍身的錢都沒有了,你替我送兩吊錢過去,囑咐她不許再給崔家人。讓馬阿兔派人出去打探打探,看看那個崔家公子有什麼雅好,錢都花到哪裡去了。」

趙嬤嬤道是,待煎雪伺候明妝漱了口,擺手讓人都退下去,復又道:「小娘子今日勞累,別再過問那些了,先歇個午覺,其他的容后再說。」言罷自己也退出上房,承辦差事去了。

慢慢地,日影西移,陽光穿過竹簾間隙,在地上灑下斑斕的光影。有風吹拂竹簾,光棱款款蕩漾,滿室便像浸入了漣漪里,一切似真非真起來。

待得第二日早起,剛換好衣裳,就聽女使說儀王已經在門上等候了。明妝站在鏡前仔細端詳自己,不緊不慢地收拾停當才出門,儀王也不知吃錯了什麼葯,見她露面,滿眼都是驚艷之色,嗟嘆:「小娘子今日真好看。」

誇得生硬,但能得審美極高的儀王殿下一聲讚美,就當自己裝扮得很成功吧。

登上車,兩個人並肩坐在車輿內,儀王還不時瞥她一眼,溫情地說:「將來我們成婚後,一定也是這樣,我要是犯了什麼錯,有娘子陪我一同入禁中賠罪,我覺得自己不孤單。」

明妝轉頭輕捺了下唇角,「如果可以,我希望殿下不要再犯錯,也免得我跟著擔驚受怕。」

他聽了立刻舒展開眉眼,堅定地說:「你放心,我以後絕對不會再犯錯了。」因為他知道,當權力到達頂峰之後,錯也是對,那個時候誰還敢來指責他。

馬蹄篤篤,乘著晨光到了東華門上,放眼望過去,這道他往來了無數次的宮門,每一個垛口、每一塊香糕磚,他都瞭然於心。甚至城門有多深,戍守的班直每班多少人,快馬通過需要多長時間,諸如此類不能忽視的細節,他也精密計算過。好在如今這道門在李宣凜手上攥著,所有設想的困難都不存在了,身邊的女孩就是鑰匙,只要有她在,他什麼時候想進來,李宣凜都會為他開門。

可惜今日李宣凜不在,否則進宮之前還能打上一聲招呼。他牽起明妝的手,走過了長而幽深的門洞,再踏進光瀑里時,就是另一個世界了。

宮門上有黃門侍立,見人進來,引入左承天祥符門。官家這個時辰在崇政殿理政,儀王站住了腳,溫聲囑咐她:「你先去滿願那裡,我過會兒去找你。」

明妝道好,目送他踏進了宣右門,自己隨女官往仁明殿去。

那廂五公主早就等她多時了,一看見她便跑出前殿,吵著要帶她去自己的閣子。明妝連給皇後行禮的空閑都沒有,遠遠朝立在門上的楊皇后納福,腳下還沒站定,就被拽了出去。

楊皇后含笑看她們走遠,掖著手長嘆,「我們滿願和易小娘子很是投緣,要是將來滿願能得她照應,我也就不擔心了。」

一個先天不足的女孩子,需要一生受人照顧,本朝的公主們很多命途都不好,皇后希望自己的小女兒是個例外,那就需要結交的閨閣朋友,將來有無量前程。

然而目下局勢模糊,連皇后都說不清楚。昨日她壯著膽子和官家提了提二哥,官家惱恨地扔了一句「你知道什麼」,便把她撅回來了。

知道什麼……她什麼都不知道,但她明白一點,二哥這回險得很,在官家心裡,怕是已經將他除名了。

再看看走遠的那個女孩的背影,忽然又覺得同情起她來,姑娘家的榮辱都繫於郎子一身,原本儀王是諸皇子中勝算最大的,但不知為什麼,官家對他猜忌至此,真是帝王心術不可揣測,今日能捧你上天,明日就能把你踩進泥里。

五公主的笑聲,隔著幾道門禁都能聽見,她說:「阿姐快來,我已經給仙鶴做好帽子了。」

果然仙鶴台的鶴頭上都戴著展腳襆頭,頜下拿帶子束著。那兩根帽翅總有一尺來長,簡直和前朝官員們頭上戴的一樣,被風一吹,顫顫巍巍,加上仙鶴翅尾的黑羽,看上去十分相得益彰。

大家笑著站在台前欣賞,仙鶴姿態優雅,戴著襆頭慢慢踱步,五公主說像龍圖閣那個上了年紀的直學士。

既然做壽,就得有壽宴,亭子里擺好了一桌酒席,五公主邀請明妝入座。明妝奉上了壽禮,示意宮人呈上盒子,打開讓五公主過目。盒子里擺著巴掌大的小傢具,桌凳、涼床、交椅、裙廚等,應有盡有,五公主當即就跳起來,「阿姐怎麼知道我要這個!」

明妝笑著說:「我看殿下給小兔子搭了窩,窩裡卻沒有用具,總是缺了點什麼。所以讓人去夜市上購置了一套,殿下看好不好。」

五公主感動非常,轉身抱了抱她,「好得不得了,多謝阿姐,果然阿姐最知道我。」

明妝卻又嘆息,「我還買了福公張婆糖,那糖做得極好,可惜落在車裡了。要不殿下等一等,我去取來給你,你看了一定更喜歡。」

五公主點頭不迭,這位易姐姐在她眼裡就是個繽紛的雜貨鋪,代表著民間所有的奇思妙想。那福公張婆糖不知是多有意思的東西,她心裡急切,說讓黃門去取,黃門跑得快,但易姐姐說二哥的小廝認人,等閑不會把東西交給黃門。

「還是我自己跑一趟吧,請陶內人陪我一起去就是了,殿下先去布置這些家什。」一番遊說之後,順利從仙鶴台脫身出來。

往東看看,昨日已經大致摸清了這一線的路徑,崇政殿西側是明華門,一般人等進出都走明華門。對面的慶壽門與它一路之隔,而從仙鶴台穿過去便是慶壽門……如果小心點,多少會有收穫。

將要邁出慶壽門時,明妝頓住步子,退到了門后的陰影里,對陶內人道:「儀王殿下進崇政殿拜見官家了,我有些擔心,就在這裡等他出來吧。」

恰好這慶壽門是一便門,平時不設黃門看守,陶內人見逗留這裡沒什麼妨礙,也願意陪她多等一會兒。

時間一點點流逝,不知崇政殿內會發生什麼,也許官家怒氣未消,也許冷靜幾日,已經原諒儀王了……

正在明妝惴惴時,隱約聽見說話聲,一個略尖的嗓門寬慰著:「官家這幾日有些鬆動了,昨日我趁機又提了提殿下小時候的趣事,官家臉上也有笑意,大概憶起了舊時光,官家對殿下,還是有舊情的……」

袍角翻飛,兩隻穿著皂靴的腳,從明華門內邁了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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香奩琳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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