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枷鎖與囚徒
蕭十七說話得聲音嘶啞無力,全不似小孩的朝氣蓬勃。
蕭十七身上的幾處傷病,屬此處最輕,但也屬此處最為兇險。
在蕭十七第一次開口講話之時,老道士就以一種從未有過嚴肅語氣,告誡當時根本聽不懂的蕭十七道:「十七啊,萬不要再嘗試溝通天地靈氣,用自己本音說話了。」
老道士此話一出,別說年幼的蕭十七一臉疑惑,就連一旁的尹初晴也是傻傻的不能理解。
看著面色凝重的老道士,尹初晴弱弱的問道:「道長,十七這麼小,根本不知道您在說什麼的,您要不跟我交代下,我以後盯著十七。」
老道士望著此刻一臉痴相的尹初晴,長嘆了一口氣,還是耐心解釋道:「十七身上雖然有一些毛病,但並不意味這些地方就壞的。」
「哦...啊?」尹初晴嘴唇微張應道。
老道士說道:「我舉個例子,初晴你雙腿健全,平時行走無礙,但若是給你的雙腳戴上枷鎖,你就會變得舉步維艱,難以正常行走了,但僅是這樣,並不能就說是你的腿壞了。」
老道士說的通俗,尹初晴思考了一會兒,就點頭表示理解。
「十七身上的情況亦是如此,他在娘胎之中便受到了天命桎梏,就如同常人被鐵鏈鎖住一般,便是這本不屬於十七自身的負擔,導致了他出生之後越來越虛弱,使他的五感行識都有別與常人。」
「只是十七喉舌的『枷鎖』似乎並不像其它地方的那樣牢固,以至於他可以勉強開口說話。」
尹初晴略帶疑惑的道:「那按道長您舉的例子來說,十七現在的情況,應該就屬於是身上的枷鎖開始鬆動了吧?」
老道士點了點頭。
尹初晴道:「那我只要努力掙脫腳上的鎖鏈,行動不就恢復正常了么?十七若也是如此,這便應該是好事吧?怎麼道長反而還露出了愁容?」
老道士掃了一眼尹初晴,平靜道:「你會自己給自己戴上枷鎖么?」。
尹初晴愣了一下,搖了搖頭,她不明白老道士為什麼要這樣問。
老道士道:「那枷鎖會自個兒從你身上長出來么?」
尹初晴又搖了搖頭。
老道士眯眼道:「那就奇怪了,枷鎖是怎麼把人鎖住的呢?」
這一刻,尹初晴好似明白了什麼,她恍然大悟的開口說道:「是有人把...」
老道士不等尹初晴說完,就自顧自地繼續說道:「『戴上枷鎖』本身沒有任何的意義,關鍵是給什麼戴,為什麼要戴...」
「給巨龍戴上枷鎖?它會掙脫。」
「給山川戴上枷鎖?它不會在意。」
「可如果給人戴上枷鎖?那他就成了囚徒。」
「所以『囚徒』才是目的...」
「囚禁你的不是枷鎖,而是給你戴上枷鎖的人,只要這人還在,你掙脫了多少枷鎖,又有什麼關係呢?」
尹初晴張大了嘴巴,愣在原地。
老道士並沒有給尹初晴消化理解的時間,再次平淡的說道:「平日里買菜,你見過試圖逃離鐵籠的家畜,被主人家發現后的下場么?」
尹初晴聞言一愣,還不待她有所思考,一旁坐地玩耍的蕭十七就給出了答案。
只見蕭十七突然間就蜷縮成了一團,面色蒼白無比,嘴唇卻是猩紅的如同要滲出血來一般。
此刻蕭十七的嘴巴里,如有千刀亂絞,嘴舌難閉,口腔里不能生津,便無法吞咽口水,不多時,蕭十七的喉嚨深處便開始乾裂出血,而那溢出的血液,又是如同霜雪般的冰冷刺骨,它們緩緩滲入蕭十七內臟之中,撕心裂肺。
而蕭十七的舌根處,則是熾熱滾燙,如飲沸水。
蕭十七恨不得將手伸入嘴內把喉管連根拔出,只是年幼的他,連解脫自己的力氣尚也不曾擁有。
瞬間而至的痛苦,造成了蕭十七身體劇烈的痙攣,本就虛弱的他,現在算是徹底喪失了身體的控制權。
即便是常年飽受各種無端病症折磨,忍耐力早已強於尋常孩童的蕭十七,在這種難以用語言形容的空前的痛感之前,也是難以支撐的崩潰了。
這痛苦,甚至讓蕭十七發不出一點聲音。
看著此時連掙扎都做不到的蕭十七,老道士苦笑了一聲道:
「十七啊,這便是試圖掙脫的代價。」
地賦天予,豈是兒戲?拔舌之症,正是如此!
在如此場景之下,尹初晴早已亂了分寸,她跪在蕭十七的身邊,雙手止不住的顫抖,她想要抱他,卻又不知該從何處下手。
尹初晴帶著哭腔的說道:「十七,對不起,小姨再不逗你講話了,再不逗你講話了,是小姨不對,是小姨害了你,你不該喊我小姨的,不該讓你喊我小姨的...」
「道長...怎麼辦呀...道長...你快想想辦法呀...」
而年幼的蕭十七所講的第一句話,正是尹初晴日夜都在他身邊念叨的「小姨」二字。
方才蕭十七終於能開口說話了,他興奮的跑到了尹初晴的身邊,使出全身的力氣,喚出了「小姨」。
那聲音猶如黃鶯出谷,清脆動聽,幾乎讓尹初晴為之著迷。
可是不過片刻,蕭十七就落得了如此下場。
尹初晴嚎啕大哭道:「都怪我這個天煞孤星,害了身邊所有的親人還不夠,現在又來害你...」
就在此時,蜷縮在地的蕭十七,不顧痛苦,艱難的將唇齒張開,竟是再次發出了聲音。
聲音還是如方才那般明亮,只是這次蕭十七說出了四個字,「小...yi...師...hu...虎...」
儘管年幼的蕭十七發音還不標準,但老道士還是第一時間聽懂了蕭十七在說什麼。
蕭十七竟是又喚了他們一聲。
老道士嘴角一抽,非但沒有一絲感動,反而還厲聲喝道:「你這個孽徒,才叫你不要說話。」
但見老道士一步上前,扣指輕彈於蕭十七眉間,一擊之下,竟是將蕭十七敲暈了過去。
老道士輕聲道:「這般痛楚,即便是讓十七昏睡過去,不稍片刻,他也會被疼醒的。」
「如此做法,只是為了讓他先閉上嘴,以免把事情變得更糟。」
老道士怕尹初晴擔心,遂解釋了一通。
半晌,卻無人應答。
老道士不由回頭看去,發現尹初晴竟還在那裡掩面抽泣,已然是哭到了無我的境界。
老道士沒好氣的吹了一下鬍子,又是一指,彈到了尹初晴的腦門上。
尹初晴這才紅著雙眼,抬頭看向老道士,嘴裡嗚咽著說道:「道長,讓我再看看十七,一會兒我就去收拾東西...」
老道士一臉疑惑,「啊?」
尹初晴摸了摸眼淚,故作堅強道:「不用道長你趕,我自己會走的...哇...哇...」
老道士徹底無語了,心道:女兒家的心思都這麼跳脫的么?貧道一句話都沒說,她怎麼自己就帶入情景了,唉,怎麼又哭起來了。
老道士趕緊安慰道:「貧道並沒有趕你的意思,況且十七的情況,也怪不得你。」
尹初晴更咽道:「那道長你方才敲我?」
「貧道是讓你去做點吃的,一會兒十七疼醒了,總不能餓著肚子繼續疼吧...」
尹初晴見道長沒有怪她,臉上的哭相剛有所收斂,但聽得十七還會繼續疼時,立馬又成了一副涕淚橫流得樣子,「怎麼還不能好啊...嗚...嗚...」
老道士見尹初晴又哭了起來,也是沒了辦法,長出了一口氣后,無奈道:「罷了罷了,貧道自己來。」
這些年,尹初晴也經常帶蕭十七四處求醫,無論是現代醫學,還是古典偏方,她都想辦法嘗試過。
老道士心中明了,但卻從未對尹初晴說破過原因,或許老道士也希望是自己錯了吧。
只是終究無果。
再後來,蕭十七自己也就發現了,只要他不用自己本音,而是順其自然的用嘶啞的語調講話,那麼他也可以做到與人正常溝通,而不受那拔舌之苦。
「只是可惜了你這副好嗓子,明明那般好聽,卻不能隨心發聲,要是能再聽一次那聲音,該多好呀。」
蕭十七警惕的看向尹初晴,沙啞道:「小姨...你好像又開始害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