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9章 佛殞(二)
「你方才與鬼嬰說過,此消彼長,吾覺得這個詞用得甚是恰當,因為自始至終只會是吾漲。」
祂悠哉地立於半空之中,身後是廣垠的天空,在那片被顧君師肅清而重獲晴朗,被紅色的魔氣佔據,緊接著一個個黑洞密集出現了,就好像天幕被打成了篩子似的。
「你這又打算做什麼?」顧君師冷靜問道。
魔神紅瞳轉深,竟現魔神特有的重瞳:「繼續之前被你打斷的事情,沒有了永夜之境,你要怎麼阻止吾呢?」
顧君師一聽,忽然明白了祂打算做什麼了。
魔神舉起雙手,魔氣在祂周身呼嘯而出,如同天空被調翻了個個,無數的魔氣頃數從地底一下灌入了二十八天。
顧君師沒想到祂並不急著對付她,反而選擇更謹慎的手段。
這麼看來魔神並非一個衝動魯莽之人,雖然之前一時被她種種挑釁行為沖昏了頭腦,但並不會被憤怒蒙蔽了理智。
「你這樣做,難道不擔心消耗了魔元,卻達不成你的目的?」
「唯有吞噬生靈,方能使吾的全部力量恢復!顧君師,你是阻止不了吾的。」
魔神邪冷地盯著她,周身很快就被濃郁的魔氣包圍,身形、五官都在其中被扭曲變型了,唯獨那一雙永遠邪惡凶獰的重瞳深沉地注視著一切。
「好生看著吧,這些愚昧的下界生物是如何被內心的醜惡魔化,最終選擇自相殘殺,怨恨衝天。」
這時,那些由魔神製造出來的「黑洞」接通了別的地界,它們將魔神的魔氣投注入各方天,那如同傾盆而下的瓢潑並非墨點雨雪,而是「魔雨」。
它們灑落在開了靈智的生物上,就能快速地催化其陰暗的情緒暴漲,繼而魔化成怪物,腦子裡只剩下嗜血與虐殺的衝動。
顧君師也在同時開啟了神識網,一下貫穿了極遠之地,與此同時也打開了無限圓光術,如之前魔神一般收集了各地各處的情況監視。
瘟疫一般的魔氣感染,給二十八天製造了一場浩劫。
心思但凡多少存著些歹念的人,一個個都控制不住自己,向周邊的人撲殺過去,一時之間,兄弟反目,親朋操戈,夫妻反目,行人歹毒……
入目所至的每一個地方,都上演著一場接一場的血腥畫面。
魔神這一次甚至不必驅使任何的附屬動手,就能夠憑魔氣勾出人內心最脆弱最見不得人的情緒,引導其成為惡念,最終讓他們自己走向滅亡。
顧君師看著這一切,眼底已凝結出冰凍的寒,周身冽風獵獵。
她並不會除魔,入魔的人與妖物,已經開始了無休止的相互殘殺,目前唯一倖免的只有被顧君師護在酆都城廢墟中的人。
她也不能學六絳浮生那般以純凈的靈根來凈化魔氣,因為她本身就屬於死地的陰暗生物。
魔神見顧君師久久地怔定在原處,惡意地笑了:「後悔了嗎?如果你之前不那樣心慈手軟,不去顧念什麼狗屁舊情,始終心硬如鐵,殺光了這些礙事的人,不讓他們被我奪取生機,或許你現在還有那麼一點翻身的機會。」
顧君師沒出聲。
她向來對於自己做過的事情不會後悔。
「你看看啊,他們根本就沒有被拯救的必要,不過是一點一點的惡念,被擴大之後,一個個就選擇不當人了,哈哈哈哈……佛還說什麼人性本善,實則不然,人性本惡,否則這世間又何必教導別人向善,又何必發明出那麼多的酷刑與律法來強制控制與嚴厲警示?」
「你的感悟倒是挺深刻的,但這與我有何干係?」顧君師直接一句懟回去。
若是以往她或許還能夠維持一些基本的禮儀用語,與祂周旋套路,但此刻她並沒有此等心情。
魔神見她此時這副淡然無波的模樣,一時也啞聲了。
「那什麼與你有干係?不如吾替你試一試,你是否真的如你表現得那般無動於衷吧。」
魔神忽地視線一轉,詭異流動著紅色霧意,盯著某一處。
「那個人,你在意嗎?」
那頭,顧二正傻傻地抬頭,卻忽地被一道紅光從頭罩到腳,下一瞬,他的身體便開始不受控制地抽搐了起來。
「呃啊——」
澹雅臉色遽變:「顧初浩——」
「啊啊啊啊——」
他好像很痛,痛得無法排解,只能像一個無能為力的凡人一樣在地上打滾。
顧君師瞥眼而下,她雖神色不變,但手指卻緊緊地攥進肉里。
魔神勾起嘴角,身形寸寸拔高,隨著祂在鬼嬰的身軀之中越久,奪捨得就越徹底。
祂已經多少可以擺脫掉鬼嬰的凡胎肉體,原始肉體外貌形態。
「旱魃啊,只可惜少了天雷極致的淬鍊,你倒是對他太過溫柔了,現在吾就替你好好叫他感受一下什麼叫生、不、如、死吧。」
顧君師不再耽擱,她指按額心,一根手指在額心的輝映之下,變成了瑩藍透白。
緊接著,她迅速果斷地抽拉出一串連貫的幽藍火焰,她瞄準顧二的方向一甩,長鞭一般纏繞在了顧二的周身。
他打滾抽搐的動作被強硬地按下,全身被此刻的冥火焚燒著,但火焰好像並不會傷害到她,反而令他身上的魔氣漸漸卻有了萎縮的跡象。
魔神見她終於有了情緒,心中痛快:「沒用的,你的冥火是凈化不了吾的魔氣,你真會為了他一直這樣消耗死氣?」
這種口吻倒有些像之前顧君師問他的話。
顧君師不語。
而顧二的確並沒有因為顧君師以冥火之力替他止痛而恢復過來,他身上的肉塊跟皰腫一樣突起一塊,又跟挖掉般凹陷下去一塊,看起來觸目驚心。
身形也被魔氣撐得時大時小,在被魔神惡意玩弄期間,他臉上也爬上了魔紋,屍牙尖尖,瞳孔泛紅。
顧君師深知繼續這樣下去,顧二就算不入魔,也會被迷失了心性,墮落,成為這世間是邪最惡的禍端。
魔神這邊根本不打算留給顧君師多餘思考的時間,祂再次動手。
魔氣再次張牙舞爪地沖向酆都,而顧君師這一次早有準備,在祂出手時,也緊隨其後。
「無相!」
她手臂上的無相抽離而去,極光穿日,變化成了一柄遮天的大傘。
當黑暗再次籠罩在酆都城眾人的頭頂之上時,他們卻沒有第一次的心慌與害怕,相反是感到了安心。
「魔神,你想看到的結果,只怕不能如你所願了。」
她雙手所持一個印,身後飛翼一下撐漲起千絲萬縷的線,眨眼之間以一化身了千萬的「顧君師」。
這一下可算是看傻了許多的人,上空密密麻麻的。
「好、好多的顧君師啊。」
「對啊,她怎麼可以變出這麼多的分身來?」
「問題的關鍵不是這個,她變出這麼多的自己是要做什麼?」
在眾人大呼「卧槽」的驚嚇視線之中,所有的「顧君師」全數飛身投入了圓光術的異次空間之內,然後他們看見,每一個「顧君師」都成功到達了被魔化的人群之中。
分身是由顧君師的神識操控,一下神識被分割得太碎,她本尊這邊的神情多少顯露了些許疲憊。
魔神曾經也是見過各種手段的人物,可以說什麼陰的、陽的,可祂唯獨就沒見過顧君師這種不陰不陽的。
祂眯了眯眼,戾聲嘲弄:「你以為你的身外化身能夠阻止得了他們?一日魔性不除,他們就會永遠這樣殺下去。」
顧君師抬起了眼,日光無法溫暖的眉眼,清艷冷傲,霜白泛幽,將那股清貴絕倫的氣質逼到了極致的地步。
她一字一句,用最輕的語氣,卻講出了最鏗鏘有力的力度。
「那就讓他們先來殺我吧,只要殺得了我,他們才能繼續下去。」
眾人聞聲,幾乎全都震驚在了那裡。
什麼叫震耳發聵?
她真要以一己之力,來抗下二十八所有的仇恨?
這該是有多大的毅力與決心,或者說,她的心究竟是生得有多堅強,才能夠面對著這一切而不被其壓垮彎腰?
魔神也是萬萬沒想到,顧君師除不了他們的魔性,就乾脆將自己變成所有人必須來對抗的魔障,這樣一來,他們不想死,想繼續行惡殺伐,都必須優先將她這個絆腳石打倒才行。
「徒勞無功罷了,顧君師,你不該如此愚蠢才對,你以為你這樣做,又能改變得了什麼?」
顧君師撩起眼皮:「與你何干?」
魔神眼神一暗:「自、取、滅、亡。」
祂身上的魔氣濃重,如腐爛的屍體上流出來黯黑的血,再次蜿蜒覆蓋了天與地。
「誰說的?」
這時,遠遠地傳來一道風吹拂崗般冷靜清明的聲音,它被它的主人以靈力不容置喙地抵達。
魔神與顧君師的對峙一頓。
「顧君師,你可還記得你曾向貧僧討要過的一樣佛家至寶?」
顧君師眼波微動,如碧波落石,圈圈蕩漾開來,她猛地一回頭。
講話之人,卻是一襲白似月凈的澄泓,他僧衣染塵,被沉重的風吹動,給人一種驚心動魄的存在感。
遠處,模糊的白,沉浸在黑影之中,但他一開口,一立於人前,視線之下,就變得清晰了。
他對著她目存懷念,溫聲問道:「當時,貧僧拒絕了,你記得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