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合戰
「朝鮮人這潰的也太快了.....」劉綎苦笑一聲,輕輕搖了搖頭,這批隨征的朝鮮新軍,就是他的南洋新軍委派教官進行訓練的,平日里看著也像模像樣,哪想到一上戰場卻潰敗得如此之快,學生如此不堪,丟的就是他們這些教官的臉。
「說到底,戰場上拼的還是人,沒有堅定的戰鬥意志,光有先進的武器和戰術也免不了戰敗的命運.....」里卡多聳了聳肩,嘖嘖評道:「這些朝鮮人訓練時間太短,而且朝鮮高層也還沒有意識到教導才是新軍中最重要的一部分,打成這樣,已經算是表現不錯的了。」
劉綎嘿嘿笑著點了點頭,大手一揮:「也好,他們這一敗,怕是讓倭寇以為咱們也不過如此,你看,倭軍全軍押上了,這是準備一舉把咱們趕下海了。」
「那不是正好?您的示弱之策成功了,倭軍正在闖進您的死亡陷阱之中。」里卡多微微一笑,扭頭看了看海面,陳璘明顯也注意到倭軍的動態,旗艦上令旗上下飛舞,填滿了海港的戰艦開始扭轉船身、排布陣型,船身上的炮窗也一一被掀開。
「我去指揮炮隊了,等您一聲令下,我就徹底消滅倭軍的火炮隊.....」里卡多伸了個懶腰,走向扶梯:「好久沒有和葡萄牙的同胞動過手了,讓我來試試這些為倭國效力的傢伙成色如何吧!」
一發炮彈劃破天空,轟在環繞明軍大營的土牆之上,圍攻大營的倭軍歡呼一聲,越發努力的鏟起泥土、填平壕溝。
立花道雪捂住被火銃射傷的額頭,發狂一般亢奮的揮著太刀催促著足輕們冒著明軍的彈雨填壕,再用沙土堆成緩坡,準備直接衝上緩坡殺進明軍大營。
龍造寺隆信穿著鮮亮的大紅南蠻甲、戴著誇張的頭盔,領著親衛四處跑馬,讓每一個人都看清楚他親臨戰陣的模樣,以此鼓舞軍卒的士氣,肥前的弓手將漫天的火箭拋射進土牆之後,試圖點燃明軍的營帳,用火焰嚇跑那些「膽怯」的明軍。
島津義久沒有他們那麼囂張,將大軍停在明軍的火銃打擊範圍之外,只派出幾隊鐵炮手助戰,和土牆上的「明軍」火銃手乒乒乓乓的對射著。
他不像立花道雪,主公被明軍團團圍在福岡,只能奮力死戰,也不像龍造寺隆信,沒有參與朝鮮之役,精銳未損,又貪著擊敗明軍的大功,島津義久的要求很低,只要能擊退明軍、保住島津家在薩摩的家業就算成功,如今明軍敗象已露,自己又何必把島津家的底子消耗在殘酷的攻營拉鋸之中呢?自然是想盡辦法保留實力。
更何況,島津義久心中始終有著隱隱的不安,他總覺得事情不會如此簡單,明軍沒準還留有後手。
正在填壕的倭軍傳來一陣歡呼,飽受炮火轟擊的土牆終於支撐不住嘩啦啦的垮塌了一大段缺口,倭軍士氣大震,顧不得再去填平壕溝,踩著已經填完的地段蜂擁著湧向缺口,有些急著爭功的倭軍士卒見被填平的幾條通道堵成一團,乾脆跳進壕溝里,再手腳並用的從壕溝中爬出來,衝進缺口之中。
龍造寺隆信哈哈大笑一聲,回頭看了看,卻見島津義久的大軍依舊沒有動彈的意思,在心裡鄙夷的默念了一聲「懦夫」,傳令全軍突擊,自己雙腿一夾馬腹,領著一眾親衛和家臣們揮舞著馬鞭打開攔路的兵卒,一馬當先衝進明軍大營之中。
「明軍」似乎已經徹底潰敗了,沒有人來堵缺口,也沒有人反擊,反倒是大友家的武士和龍造寺家的兵將圍著營門和缺口爭吵起來、互相推搡,明軍的火器和盔甲都是上好的戰利品,誰也不想讓給別人,於是不約而同的搶佔營門和缺口,攔住他國的「友軍」,只放自家的軍卒進大營。
龍造寺隆信正和立花道雪討價還價,忽然渾身一緊、心頭一陣陣悸動,這是多年征戰沙場的經驗在提醒他情況不對,顧不得再和立花道雪爭吵,調轉馬頭放眼看去,卻見遠處的海灘上一陣陣金光閃爍,一支軍隊在向他們這裡推進。
這不是之前被他們擊潰的「明軍」,他們沒有穿戴明軍制式的盔甲,而是一人一身令日本最富有的大名都會垂涎三尺的定製板甲,面甲之上雕刻著駭人的鬼獸,胸前紋飾的蛟龍張牙舞爪。
但最令龍造寺隆信驚駭的,還是這支軍隊的氣質,千萬人如一,沉悶的腳步整齊的踏在土地上,引發著一波又一波微小的「地震」,數千人向前推進,聽不到一絲雜音,也沒有一丁點的混亂,就這麼緩慢而堅定的逼迫而來。
原本興奮喧鬧的倭軍也逐漸安靜了下來,立花道雪和龍造寺隆信顧不得相互爭執,各自去組織軍隊準備接戰,都是沙場宿將,一眼就能看出這支軍隊的不同,必須打起十二分的精神去應付。
這次壓力來到了倭軍這邊,明軍堅定的推進和整齊的腳步聲裹挾著無比冷肅的殺氣鋪面而來,讓倭軍軍陣一陣陣的騷動,列在前列的倭軍鐵炮手雙手都在發抖,待武士們怒吼傳令的聲音傳來,便迫不及待的扣動扳機。
一輪齊射,對面的明軍有四五人中彈倒下,但很快又有人填補了他們的位置,明軍依舊沒有一絲雜音、沒有一絲混亂,堅定不移的邁步向前,如同不可阻擋的海嘯。
倭軍又是一輪齊射,弓手也開始彎弓搭箭拋射箭矢,距離太近了,哪怕是明軍定製的板甲也擋不住鐵炮鉛彈的穿透,但明軍卻連一絲遲滯都沒有出現,依舊踩著整齊的步點隆隆而來,整齊踏步的聲響甚至蓋過了倭軍火銃齊射的轟鳴聲。仟仟尛哾
直到逼到倭軍七十步左右,尖銳的木哨聲才次第響起,明軍轟然停住,右腳猛然頓地,踏出一陣震天的驚雷。
戰場猛然一靜,一個呼吸的時間過去,一陣陣尖銳的木哨聲響起,隨即便是無數神火飛鴉拖著長長的尾焰騰空而起,劃破空氣發出震耳欲聾的尖嘯聲,讓不少倭軍不由自主的捂住耳朵。
隨著神火飛鴉的升空,海上也閃爍出一片片繁星般的光點,數百門重炮噴射出滾滾濃煙和勢不可擋的炮彈,如同雨點一般遮天蔽日飛射而來。
但衝進大營的倭軍沒有嘗到神火飛鴉和炮彈的滋味,戰艦的第一輪打擊用於覆蓋倭軍的炮兵陣地,而神火飛鴉則全數砸在了營外壕溝附近,燃起一片大火,形成一道難以逾越的天塹。
招待倭軍兵卒的,乃是明軍的火銃手,上千桿火銃如雷霆炸響,無數子彈穿透瀰漫的白煙,形成一道鋼鐵的颶風,瞬間席捲倭軍的軍陣。
明軍的抵近射擊產生了巨大的效果,子彈穿透了無數倭軍的血肉卻依舊在翻滾前行著,一片片血霧炸起、一聲聲哀嚎哭喊,倭軍軍陣亂成一片,這次輪到他們拋下武器、不顧一切的轉身就跑。
明軍的射擊還未停止,第一排射完便停在原地裝彈,第二排緊跟而上齊射,火力持續不斷,軍陣隨著火銃手的輪射而緩緩向前推進壓迫,一點點摧毀著倭軍越來越薄弱的神經。
龍造寺隆信灰頭土臉的從地上爬了起來,他那誇張的頭盔成了明軍銃手上好的靶子,萬幸忠勇的家臣幫他擋了一槍,才沒有陣亡當場,但戰馬也被紛飛的彈片打翻,將他掀落在屍堆里。
半趴在一具屍體后,子彈咻咻從他頭上飛過,讓他心中填滿了恐懼,連站起身來指揮戰鬥都不敢,身邊的肥前國兵將已經亂成一團,人擠人、人推人,不少人丟盔棄甲的轉頭逃跑,試圖逃離這片殺戮場。
可他們能往哪逃呢?神火飛鴉點燃的大火將退路燒成一片火海,明軍的戰艦消滅了倭軍的炮兵陣地,已經調轉炮口開始轟擊蝟集在一堆的倭軍軍卒,用無數炮子和亂飛的碎鐵編織起一道死亡之牆,將倭軍堵在這片血肉磨坊之中。
龍造寺隆信哪裡還不明白,他們撞進了明軍的陷阱之中,這樣的軍隊,才能在朝鮮一邊倒的殲滅十五萬日本精銳,而如今他也要像朝鮮的那些同胞一樣成為明軍的槍下之鬼了。
「不要亂!不要退!唐國人火器兇狠,但不善搏戰!只要我們衝進他們的陣中,就能擊退他們!」立花道雪揮舞著大友家的旗幟奮力怒吼著,不少倭軍見到旗幟有了主心骨,漸漸彙集到立花道雪身邊,不分部隊、不分藩國,都隨著他一起向明軍發起了反撲。
龍造寺隆信苦笑著搖了搖頭,沒用的,這支明軍與他們之前擊潰的「明軍」氣質完全不同,他看得出來,立花道雪的決死反撲,只是送死而已。
果不其然,明軍沒有被立花道雪的反撲嚇退,依舊沒有一絲混亂,陣中軍鼓聲響起,火銃手整齊的向兩翼分去,而緊隨其後的長矛手則加快腳步上前接替位置,布下了一道鋼鐵森林。
這不是之前朝鮮軍那意志不堅、缺斤少兩的長矛陣,密集的長矛塞滿每一個縫隙,兩翼的火銃手輪番射擊施加傷害,藤牌手伺機而動、阻攔攻擊火銃手的倭軍、將突入矛陣的零散倭軍擠壓出去。
鋼鐵森林滾滾向前,如同散兵游勇一般毫無紀律的倭軍根本無法阻擋,成了一串串掛在長矛上的屍體,立花道雪還想故技重施,抽出鐵炮手試圖繞到長矛陣的側翼攻擊。
但他的意圖被明軍窺破,兩翼的明軍火器兵推上架火戰車、抗上群豹橫奔箭,用飛蝗一般的火箭撕碎了倭軍鐵炮手一切意圖組陣的嘗試,隨即便是明軍神射手上前,用弓弩和火銃打靶一般點殺零落的倭軍鐵炮手。
這些反撲的倭軍自然是九州最忠勇的戰士,但他們面對絞肉機一般的鋼鐵森林卻並沒有堅持多久,無數人哭喊著掉頭逃跑,武器盔甲扔了一地,到最後連以赴死為榮的武士都徹底崩潰了,如同怯弱的老鼠一般抱頭鼠竄,互相踩踏著奪路而逃。
整個戰場上只有立花道雪還在堅持,和幾個兒子一起嘶吼著揮舞家傳的名刀瘋狂的衝擊著明軍的軍陣,哪怕身中數彈、名刀斷裂、大腿和身子被長矛扎穿依然奮力死戰,向著福岡城的方向死命突擊,似乎是拚命要離他主公近一點,直到最後被無數長矛扎穿身體、戰死於亂矛之下。
立花道雪的死戰沒有給混亂的倭軍帶來任何正面的效果,反倒是他的陣亡讓倭軍徹底崩潰,這殺戮場中圍堵著大友家和龍造寺家不知多少名將宿將,但卻再沒有一人敢站出來指揮軍隊與明軍作戰,失去了指揮和組織的倭軍如綿羊一般被肆意屠戮驅趕,沒人膽敢回身作戰,所有人都只顧著自己奪路而逃。
龍造寺隆信也是如此,立花道雪率軍反撲之時他雖然清楚那只是送死,但心裡依舊殘留著一絲希望,趴在屍堆里一邊卸著礙事的盔甲,一邊觀望形勢,見倭軍徹底崩潰,龍造寺隆信再也沒有一絲猶豫,跳起來混在潰軍中掉頭就跑。
但逃出大營卻無路可逃了,艦炮織起的火力網總有縫隙能穿過,可漫延的大火又如何穿過呢?無數倭軍堆積在火海前,一面是熾熱的火焰,一面是不斷迫近的明軍,倭軍幾乎陷入死路之中,哭嚎之聲震耳欲聾。
但倭軍對明軍的恐懼明顯大過於對火焰的恐懼,隨著明軍越逼越近,無數倭軍尖叫著衝進火海里,試圖闖出一條生路,但大部分很快就被火焰吞噬,更有不少人被濃煙嗆死,只有寥寥幾人帶著滿身火焰衝出火海,身上也被不同程度燒傷,缺乏有效的治療和救護,這些人不過是將死亡的時間稍微拖后了一點而已。
龍造寺隆信到底還是戰場經驗豐富,當即解開褲子往地上撒了一大泡尿,將裹了尿水的濕泥抹在身上,又脫下衣服同樣撒尿沾濕,仔仔細細的包住頭部和口鼻,長嘆一聲,一頭鑽進火海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