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開戰
一身飛魚服、腰佩綉春刀的駱思恭邁步走進滿地屍體的院中,掃了一眼屍身都變得僵硬的幾名女直間諜,皺了皺眉,扭頭看向正押著掙扎不休的巴克山離開的錦衣衛壯士,微微鬆了口氣。
正拿著絲絹擦著臉上血跡的孔貞兒見到駱思恭,哈哈笑著湊了上來,擠眉弄眼的炫耀道:「嘿嘿,你們都以為他們會從西城逃,哪想到他們偏不去,從這鑽了出來,讓我撈了條大魚。」
「西城是老區,地形複雜、人丁眾多,他們從西城的密道逃離,可以滴水入海,我們這點人,搜捕起來也麻煩…..」駱思恭皺了皺眉,嗤笑一聲:「但西城離他們議事的密室有段距離,這幫老鼠當是給咱們的突然襲擊嚇破了膽,怕被咱們堵在密道里,乾脆就近出逃,正好讓你撿了個大便宜。」
駱思恭微微一嘆,掃了一眼巴克山:「萬幸你撈到這條大魚,張公子領著人去捉和女直有來往的幾個大官,他們身邊都藏著女直的殺手,聽到風聲就搶先把幾個關鍵人物給殺了,若不是你網到這條大魚,咱們的事就要辦砸了。」
駱思恭撓了撓頭,聳聳肩:「劉指揮使已經在這個位子上坐了十年了,錦衣衛這麼關鍵的位子,天子如何會讓一個人長握在手?這次親自點了我的名,讓我負責遼東之事,明顯是讓我磨礪積功,日後準備接劉指揮使的班,嘖,若是上來就辦砸了,那可真是有負聖恩、前程盡毀了。」
「所以你得在釣魚樓擺上一桌,好好請咱們這一組的人吃一頓!」孔貞兒哈哈一笑,臉色忽然變得嚴肅起來:「不過,駱老二,我說真的,這幫子女直人個個都是死士,若不是老蔣那發神箭,那條大魚已經自盡而死了,咱們雖然拿下了他,但這廝是個視死如歸的,恐怕上了大刑也不會輕易鬆口啊。」m.
「這你放心,我早和張公子計劃好了….」駱思恭嘿嘿一笑,在身上左摸又摸,摸出一顆黑乎乎的丹藥模樣的小圓球:「烏煙丸,你應當沒見過,這玩意是從緬甸山區生長的一種叫罌粟的花里提取製成的,以前軍醫給受傷兵士手術時會將其摻在葯湯里,用來止痛鎮痛。」
「但這東西有很強的副作用,一旦使用過量便再也離不開它,若不能定時食用吸食便渾身如群蟲噬咬、螞蟻亂爬、生不如死,故而如今軍中用藥都得有軍醫開具處方,若是用藥過度,軍醫也得負連帶責任。」
駱思恭頓了頓,回憶了一下,說道:「不對,你應該見過這東西,之前南鎮撫司在天津破獲的那個牽涉軍中的走私案,就是有利益熏心的軍醫夥同奸商走私這烏煙丸售賣給富戶勛貴以牟利,朝廷為此還下過嚴旨,國中嚴禁種植、運輸、販賣罌粟及其製品。」
孔貞兒撅著嘴回憶了一下,點點頭,問道:「這麼說來,你們準備用這烏煙丸撬開那女直人的嘴了?」
駱思恭點點頭,將烏煙丸收好:「錦衣衛和東廠常用此物刑逼要犯,至今還沒有上癮之後的人能挺過這烏煙丸的副作用,只要一發作,最多一兩天便會問什麼答什麼,老老實實的把知道的一切說出來。」
「這女直人也是兩個肩膀一個腦袋,想來也不會有什麼意外,必然會被烏煙丸撬開嘴…..」駱思恭長嘆一聲,望向北方的天空:「只希望李成梁不要敗得太快了,讓咱們還有時間去補牢籬笆!」
李成梁縱馬躍上一座小山坡,抽出腰間的望遠鏡,朝著遠處細細看去,被女直大軍團團圍在中間的長奠堡已是濃煙滾滾、炮聲隆隆,明軍的日月旗雖然殘破不堪,但依舊高高飄揚在城頭。
李成梁皺了皺眉,萬曆元年,他主持修築寬甸六堡,一堡經過一段遼東長城,迫近女直諸部的駐地,遼東軍出擊女直時,這些堡壘是絕佳的出發基地,女直入寇之時,這些堡壘則發揮著前哨的作用。
寬甸六堡主要用來示警和拖延時間,駐軍不多,如今圍城的女直人漫山遍野、一眼都望不到頭,光聽著震天動地的炮響就知道他們火器火炮不少,長奠卻直到現在還沒被攻陷,很明顯女直是準備圍點打援了。
李成梁冷笑一聲,想圍點打援,就需要強大的野戰能力,自己那個「奴兒」就那麼有信心,想在野戰之中擊敗精銳盡出的遼東軍?
將望遠鏡挪向城下正在飛速集結與自己大軍對峙的女直軍隊,李成梁臉色微變,不由的喃喃念道:「女直人,怎麼有這麼多盔甲?」
那些女直軍隊幾乎人人著甲,大部分穿戴著皮甲鐵盔,也有不少穿著一身寒光閃閃的盔甲,他們似乎是以盔甲的顏色區分不同的部隊,藍的、白的、黃的、紅的,看起來一片花花綠綠鮮艷無比。
李成梁面色有些凝重,盔甲昂貴,遼東軍里只有幾部家丁精銳才能配得起一身甲胄,大部分作為軍隊中堅的也不過是一身皮甲而已,戰兵大多穿戴布面甲,衛軍更是不堪,大多是一身鴛鴦襖裝樣子,這還是在國內各大兵工廠把鐵甲價格拉低了一大截之後才有的結果。
然而對面的女直軍隊卻出現了這麼多披甲軍卒,李成梁粗粗點過,人數恐怕不少於自家的遼東軍,這代表著建州女直已經擁有了一定的經濟基礎和經濟規模,能夠為軍隊穩定的生產和提供軍備了。
「這隻豬,有些肥過頭了啊!」李成梁咬了咬牙,將望遠鏡挪向遠處一座小山,小山上飄揚著一面張牙舞爪的黃龍旗,一名頂盔戴甲的健碩漢子立在旗下,同樣用望遠鏡觀察著他們。
李成梁眯了眯眼,心中纏上了一絲不安,當年那個趴伏在他腳下的「奴兒」,那些在他面前大氣都不敢喘的女直人,似乎已經成長到超出了他的認識,未知的事物總是讓人感到恐懼的,更何況是在這生死一線的戰場上。
但已經沒有時間讓李成梁再去細細思索了,女直軍陣中號角連天、旌旗晃動如海,隨即無數仆軍推著密密麻麻的盾車向遼東軍撲來,就像他們圍攻長奠堡開啟了遼東之戰一般,努爾哈赤主動掀起了這場決定遼東未來的決戰。
「盾車在前掩護,後置弓手銃手,死兵銳兵壓后,呵,奴兒,你還真是我的好學生!」李成梁呵呵冷笑,努爾哈赤這一套是遼東軍往日攻打諸部時常用的戰術,努爾哈赤用在了他們身上,這是打算以彼之道還施彼身?
「這等戰術,用來對付蠻夷無往不利,但拿來對付我遼東軍,哼!就是找死!」李成梁揮舞令旗,戰鼓越來越急促,上百輛戰車從軍陣中推出,在陣前環繞成一個個車陣,軍卒在車前布下拒馬攔索,掀開擋板的戰車鏈成一道長牆,手持火銃的銃手在「牆」後站定,各式小炮也推上了戰車,遼東軍的車陣嚴正以待。
女直人的盾車越來越近,李成梁又一次揮動令旗,急促的戰鼓猛然停住,隨即刺耳的號角聲次第響起,戰車上搭載的各式火炮轟隆開火,火藥燃燒產生的煙霧瞬間瀰漫整個戰場,鐵彈和碎鉛如同風暴一般席捲女直盾車。
女直的盾車以厚木製成,上覆泥土沙袋和棉被皮革,是防箭防銃的神器,往日里只有劣質火器和弓箭的女直、蒙古諸部吃夠了盾車的虧,但如今面對遼東軍車陣的火炮卻顯得不堪一擊,瞬間被炸得四分五裂,四濺的碎木殘渣對盾車后沒有盔甲護體的仆軍和只有輕甲皮甲防身的弓手殺傷力也極大,不少人嗚咽著倒在地上,身上臉上插滿了尖利的碎片,一時慘叫連連。
但這阻擋不了女直軍的突進,密密麻麻的盾車依舊隆隆逼向遼東軍的車陣,遼東軍的炮火更加猛烈,火光連成一片、閃爍不停,鳥槍和三眼銃也次第開火,噼里啪啦的如同過節的鞭炮一般炸響,大團大團的煙霧裹著火光噴出,戰場上一片硝煙瀰漫,幾乎形成了一片薄薄的煙海。
「萬曆元年,薊鎮戚繼光部選調三千五百客軍來援遼東,教導遼東軍車營戰術……」努爾哈赤用望遠鏡指著煙霧籠罩、時隱時現的遼東軍車陣,向身邊不懂軍務的楊鎬解釋著:「我在李成梁帳下時細細研究過這車營,戚繼光改良的車營,就是針對明軍衛所兵卒士氣低下、素養不足的特點,以戰車為城,給明軍的普通步卒一個依託,免得他們丟在野地裡面對敵軍直接就潰散了。」
「遼東軍的衛所兵卒都是一群怯懦的廢物,這能把軍卒框住的車營正好適合他們…..」努爾哈赤嗤笑一聲,輕輕搖了搖頭:「那時候的遼東軍還是善於學習、不斷進步的,如今卻固步自封,使的還是老掉牙的戰術,毫無長進。」
「人富貴了,就會求安逸,求安逸,就消磨了不斷前進的心思…..」楊鎬淡淡的評價一句,問道:「遼東軍底子還在,這車陣調度有方、防守森嚴,該如何破之?」
「簡單,車陣百般好,就只有一個致命的缺點,笨拙呆板、行動不便…..」努爾哈赤哈哈大笑一聲,手中令旗一揮:「對付車陣,用大炮轟開就行!」
女直軍陣后火光陣陣閃爍,隨即巨雷一般的轟鳴聲在戰場上炸響,大地也隨之微微顫動起來,戰馬驚恐的嘶鳴一陣,不由自主的往後退了幾步,連帶著整個軍陣都有些動搖騷動,無數遼東軍的軍卒伸長脖子望向天空,試圖搞清楚這震天動地的奔雷來自何方。
很快他們就得到了答案,一顆顆滾燙熾熱的炮彈在空中劃出刺耳的尖嘯,砸進了明軍的車陣中,那些堅實的戰車在十餘斤的鐵彈前如同沾水的紙殼,瞬間被轟得四分五裂、碎屑亂飛,戰車上的遼東軍火銃手和火器兵根本來不及躲閃,被亂飛的木屑橫掃而過,頓時一個個血流如注,滾在地上慘叫翻滾著。
盾車后準備搏戰掩護的步卒也遭了殃,不少炮彈轟垮戰車后依舊動能不減,直接撞入毫無準備的步卒之中,一路橫衝直撞,裹起大股大股的鮮紅血霧,斷肢殘臂和慘叫哀嚎之聲不斷響起,沉重的鐵彈劃出一條條鮮血鋪就的道路,才裹著無數的血珠和碎肉停了下來。
遼東軍平日面對的女直和蒙古部落很多連刀劍都缺,裝配火炮的也大多是輕炮小炮,他們何時遭到過敵軍的重炮轟擊?頓時便慌了手腳,車陣里的不少兵卒慌不擇路的掉頭就跑,更多的則一時還沒反應過來,傻獃獃的站在原地面面相覷,原本嚴整的車陣一時大亂,阻擊的火力也稀薄了下去。
女直人趁機突進到車陣前,身穿兩層重甲的死兵揮舞著鬼頭大刀從被重炮轟開的車陣缺口衝進陣中,嘶吼著駭人的狼嚎聲,見人就殺、見陣便闖,而女直的弓箭手也沖至車陣前,彎弓搭箭拋射出一波波的箭雨,掩護死兵和銳卒突陣。
車陣里的遼東軍貼身搏戰本就不是女直死兵和銳卒的對手,全靠車營壯膽和維持陣型,卻被突如其來的重炮打擊攪得亂成一團,被女直人衝進陣來,措手不及之下根本組織不起抵抗,幾個呼吸之間便全軍崩潰,哭喊著亂逃亂竄。
女直人士氣大振,如潮水一般湧入車陣,衝散了試圖抵抗的遼東軍卒,他們也講究什麼陣型軍紀,只是奮力追著遼東軍的軍卒砍殺,長矛亂刺亂捅、大刀亂砍亂劈,滿地都是被砍翻射翻的遼東軍士卒,哭喊逃奔的軍卒更是數不勝數。
就在此時,卻聽得陣陣雷響,遼東軍的重炮也次第開火,試圖用猛烈的炮火織起一道火牆,阻遏女直人的突擊,為潰散的遼東軍重組爭取時間,同時遼東軍大陣開始徐徐向前推進,接替潰敗的車營戰位。
「遼東軍的重炮被勾出來了!」努爾哈赤哈哈大笑起來:「這些雜兵死多少李成梁都不會心痛,只有幹掉他的家丁精銳這場仗才能全勝!傳令,藏著的火炮統統開火,徹底摧毀遼東軍的炮隊,我要逼李成梁縱兵突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