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雨夜
雖然是一直在顛沛流離中,如凈和尚依舊保持了一種從容的氣質,跟隨在陳風的後面,泰然自若,走起步來,居然有一種虎虎生威的感覺。從年齡上看,現在他只是個不到二十歲的青年而已啊。
難道,這個就是所謂的帝王之象?
當初劉邦只是一個市井小人的時候,他的老丈人就已經看出來了,他有帝王之象,這個東西,信則有,不信則無啊。
「不知大師法號?」陳風一邊走,一邊向後面的和尚問道。
「小僧法號如凈。」如凈和尚一邊走,一邊說道:「今晚還要多感謝施主了,不知施主貴姓?」
「如凈大師,我叫陳風,看樣子我還要比你小兩歲,若是不嫌棄,你就叫我風弟好了。」陳風說道。
「阿彌陀佛,罪過罪過,」如凈說道:「出家人四大皆空,請施主不要取笑貧僧了,感謝陳施主今晚容身之德,日後若有機會,定當報答。」
這和四大皆空有什麼關係?不讓娶老婆,還不讓認個兄弟了?不過,按照史書記載,在元朝,和尚娶老婆都是正常的。
對於如凈和尚來說,在外遇到的冷眼多了,但是,像陳風這麼熱心腸的看起來很有身份的人,卻幾乎沒有。所以,他聽到陳風主動拉近和自己的關係,刻意保持了距離。
「嘎吱,」門開了,陳風一進房間,就說道:「如凈大師,先把僧袍脫下來,放在火上烤一烤,否則,濕衣服穿在身上,恐怕會對身體不好。」
看到了炭火盆,如凈和尚眼睛里立刻充滿了歡喜,「罪過,罪過。」說完,他開始解下自己的衣服。
在大雨里泡了半個小時,如凈和尚已經有種被雨水要衝刷掉的感覺,身體很不舒服,看到了炭火盆,終於脫下了衣服,開始烤起來。
一身破破爛爛的僧袍,裡面就什麼都沒有了,這也是如凈和尚全部的家當。
昏黃的油燈下,外面還是不停的風聲和雨聲,如凈和尚此時,卻感覺到了一絲久違的溫暖慢慢地回到了身體里。
烤乾了衣服,舒服地睡一晚上,明天早晨再蹭一頓飯,就又該去化緣了。
正在想著,他卻發現,那個陳風正在目不轉睛地盯著他看。
「陳施主,小僧的身上,可否有不妥之處?」如凈和尚看著陳風的眼神,如果是在外面的話,那似乎有一個可能,這個人想把自己煮煮吃掉。
一路走來,如凈已經看到過這些真實發生的事情了,災荒年份,易子相食,就是為了能夠活下去。
陳風這才發現自己的確是不該這麼盯著對方看,只是,他對對方身上的那幾道疤痕,感覺有些奇怪,史書上沒有記載吧?
「抱歉,如凈大師,您的身上的這些傷疤…」陳風問道。
「這些?」如凈大師笑了笑,說道:「我在出家之前,一直在給劉員外放牛,有一次,我的幾個小夥伴都餓了,於是,我做主,將我放的那頭牛殺了。」
「這些傷,就是劉員外打你留下的?」陳風問道。
「是的!」如凈和尚脫掉了僧袍,除了頭頂上的戒點,已經看不出來哪裡像個和尚了,雖然身子骨還很瘦弱,卻有些像個頂天立地的大人物一樣:「我將牛尾巴塞進山縫裡,然後說是那頭牛鑽進山縫裡去了,只可惜劉員外不信,狠狠地將我打成了這樣。」
監守自盜,此時如凈心情已經放鬆下來,這些以前的事,居然和陳風說了出來。
「原來如此,那麼,大師又為何去做了和尚?」陳風問道。
「今年黃河決口,淮河沿岸遭遇了嚴重的瘟疫和旱災,如果不出來當和尚,那麼,我肯定和爹爹大哥他們一樣,都得餓死了。」如凈和尚說道:「本來以為,進了於皇寺,可以有口吃的,但是,沒過一個月,又把我打發出來化緣。」
進了於皇寺,如凈和尚才知道,原來佛祖手下,也是分了等級的,像他這樣的剛入寺廟的小沙彌,在寺內糧食不寬敞的時候,將他打發出來化緣,是很正常的。
不過,也正因為這樣,雲遊四方,如凈和尚的眼界,卻突然開闊起來,雖然年紀還不大,胸懷卻已經變得寬廣起來,他的內心,已經被磨礪得無比強大。
想要在這個世界上存活下去,那麼,就要有百折不撓的毅力,這是在他討飯的時候得到的一個結論。
「如凈不凈,十戒不算多,人間物慾如何能割捨?人人都有成正果,成佛之本性,無奈飢腸轆轆何!」陳風突然在口中低低地說道。
聽到這幾句話,如凈心頭猛地被觸動了一下,眼前的人,彷彿是自己的知音,無奈飢腸轆轆何!
「這個世道,本來就是不公平的,既然如此,那麼,如凈大師,你想過沒有,應該打破這個世道啊?」陳風問道。
如凈和尚的臉很明顯地震了一下,不過,隨後他就恢復過來:「陳施主說笑了。」
陳風也知道,這是他們的第一次接觸,這種話題,自然是不能繼續談下去的了,眼前的這個人非常精明,過而不及啊。
如凈和尚,其實內心已經開始有這種想法,南方的起義已經開始了,元朝的天,會一直這麼存在下去嗎?
本來,在剛剛見到如凈和尚的時候,陳風甚至想過和他來個結拜,那麼,以後自己到了明朝,也能夠混得如魚得水了,但是,現在他卻突然明白過來,這種事情,是不能操之過急的。
這第一次接觸,只是雙方認識了而已,適當的恩惠是必要的,太親密的行動,留待以後吧,反正,如凈和尚的這個和尚生活,還有五六年呢。
陳風雖然說得聲音很小,隔壁的陳若兮,卻聽到了幾句,打破這個世道?風弟怎麼會有這種想法?不行,自己一定要幫助他,改變這個想法!況且,陳若兮已經看出來了,那個敏敏郡主,對自己的這個風弟,似乎有種莫名的好感,要是風弟能當上額駙,整個陳家,都會有更大的發展的。
一夜大雨,兩間屋子,三個人,各懷心事地睡了一晚上。
敏敏帶著全身的疲憊,帶著疑惑,騎馬在雨中返回了陳家。
蓑衣的質量不錯,這一路過來,身上居然還是乾的,而且,這身衣服,還是陳風給烤乾的。敏敏想到這裡,就總是有些異樣的感覺。
回到家裡,自己的東西,也都已經被收拾起來,看樣子,阿布是要連夜趕路了?
「阿布,今天因為天降大雨,為了避免淋雨,所以才在外面準備住下,我已經讓一名護衛回來稟告了。」敏敏見到了臉色陰沉的脫脫,立刻解釋道。
「嗯。」脫脫沒有過多盤問,說道:「敏敏,看你的東西收拾全了沒有,我們需要立刻趕回大都去。」
「阿布,大都究竟發生了什麼事,要我們這麼急匆匆地趕回去?」敏敏說道。
今晚可是大雨啊,在雨中就要回去,可見這事情一定很大。
「還不是額布格(爺爺)的事情,」三寶奴說道:「在我去找你之前,我們收到了大都的飛鴿傳書,額布格被皇上治罪,要被貶謫到甘州。」
「這怎麼可能?額布格犯了什麼錯?」敏敏問道。
「都是右丞相別兒怯不花的讒言,蠱惑了皇上。」三寶奴說道。
「三寶奴,不要說了。」脫脫說道。
脫脫知道,現在的皇上勵精圖治,可惜,他身邊的人,總是想著如何爭取權力,卻不想著如何才能治理好這個國家,現在水患剛過,如何賑災,這才是最重要的。揚州這裡還好說,但是,外面的災民卻依舊很多。
「對,我們是該立刻回大都,我要去見皇上,問問他,額布格究竟犯了什麼錯。」敏敏也氣鼓鼓地說道。
「敏敏,沒有皇上賜予的官職,你是不能參與朝政的,這些事情,跟你無關。」脫脫說道。
「阿布…」敏敏已經知道,阿布這麼說,就是要妥協了。
脫脫心裡,已經有了主意,既然皇上已經做出了貶謫阿布的決定,那麼,自己就要遵從皇上的意思,雖然脫脫是蒙古人,但是,卻更多地受到了中原儒家的思想,所謂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的這種觀念,在他的頭腦里,已經是根深蒂固。不過,自己作為孝子,應該跟隨阿布,一同前去甘州,那裡環境艱苦,阿布年紀大了,應該有自己留在身邊才對。
脫脫不知道,他最大的缺點,就是一個理想家,如果不是擁戴有功,剷除了伯顏,早就死在混亂的高層爭權之中了,即使現在,他也沒有想到要如何對付別兒怯不花,他是元朝最後的一個好官,也是一個混跡官場幾十年,卻始終無法看清官場,不懂厚黑的悲官。脫脫最後的下場,也是一個悲劇。
在雨聲減小,陳家的宅子里,一群人走了出來,他們沒有驚動任何人,只有陳家老爺相送。揚州的父母官,誰都不知道,大都城內的一個曾經的權臣,已經不辭而別。
敏敏已經坐上了馬車,雨水流不進來,只是感覺,有些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