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2章 刺王殺駕(一)

第212章 刺王殺駕(一)

劇烈的風聲從耳邊呼嘯而過,高高吹起的衣袂肆意招展發出烈烈聲響,儘管撲面直來的狂風直欲使人窒息,卻吹不開葉易安沉鬱的心緒。

他在趕往洛陽的途中,同行的僅有言如意一人,兩人的護衛都被留在定坤山上以惑人耳目。

葉易安終究還是答應了言如意,孤身一人隨她同往洛陽參與伏殺安祿山的大計。

這真是個瘋狂的決定,之所以做出這個決定很難說是因為心緒混亂下的衝動,還是因為言如意那冰冷徹骨的淚水,抑或是因為厭倦之下他想儘快結束一切,或者以上三個原因兼而有之。

總之,他來了!

看著御空飛行卻又不驅動護盾,一臉抑鬱的葉易安,相伴而行的言如意猛然停住身形。

葉易安又前衝出好一截兒后才發現不對,「怎麼了?」

「你若不願意現在就回去,擺一張死人臉給誰看?就你現在這樣子能幹什麼?咱們又要幹什麼?我可不想跟你一起死?」

心情本就煩悶的時候又被人吼一頓,葉易安此刻的感受可想而知,張嘴要吼回去,嘴咂了咂終究沒說話。

言如意說得對,他如果任自己在這種抑鬱的心緒中越沉越深,那伏殺安祿山簡直就是個笑話,不僅自己是白白送死,還得害死其他人。

即便就他而言,還有多少事要做,又怎能不謹慎?

葉易安最終什麼都沒說,放出防護的同時開始調整心緒——這原是修行者必備的基本功,雖不能當什麼事情都沒發生過,但多少還是有些作用的。

言如意臉色好了些,也沒再說話,兩人繼續並肩御風而行。

從房州定坤山到洛陽距離並不算遠,薄暮時分東都高大巍峨的城牆已遠遠可見。

葉易安本想以術法直入城內,卻被言如意給攔住了,「安祿山登基之前重新恢復了城內的丹元鏡陣,再細微的丹力波動也難逃探查,除此之外還有眾多明巡暗哨,要論戒備森嚴就連道門在時也遠遠不及」

「那該怎麼進城?」

言如意笑笑,從袖裡乾坤中掏出兩張不知什麼材質製成的面具,一併還有兩份加蓋有官府鮮紅大印的過所。

憑著過所,兩人從南門步行著順利進入了洛陽城。昔日的大唐東都街頭依舊市肆繁華,行人如織,葉易安看著眼前幾乎與以前沒有什麼變化的市面輕輕嘆了口氣。

「怎麼了?」

「親戚或余悲,他人亦已歌……王朝更迭與人的生死一樣,又有幾人真正在意?」

言如意撇嘴一笑,「要是錦繡盟那些人都在意駱錦繡父子之死,你天機谷焉有出頭之日?再則以李隆基天寶年間十四年的作為,百姓豈能不離心離德?」

葉易安搖搖頭,將觸景生情的那抹幻滅感深藏心底,不再多說什麼隨著言如意到了承福坊一處幽靜小宅安置。

承福坊可謂洛陽北城最靠近皇宮的坊區,出坊門東行不幾步就是宮城的承福門。

將葉易安安頓好后,言如意便自去忙碌,見她沒有主動要說的意思葉易安也就沒問。

這一夜和第二日整個白天都沒再看到她,葉易安大門不出二門不邁靜靜等候。

太陽落山時言如意回來了,此時的她女作男裝,身穿禁衛服色,一併遞了一件同樣的衣服給葉易安。

換過之後從小角門裡出去,外面已經等著一隊人,是四個禁衛和五六個太監共同擁著三輛牛車。

葉易安跟著言如意插進四個禁衛的小隊列正中,其間也沒人說話,鞭子一甩,牛車轔轔向宮城承福門行去。

承福門乃是宮城的一處小側門,其重要性不說與端門及左右掖門無法比,就是宣輝門、含嘉門也遠遠不如,這裡戒備本不森嚴,但牛車卻就在這裡被擋住了。

眼見牛車被擋,車旁一個高瘦太監上前兩步噶著嗓子叱道:「囚攮的措大,眼睛被屎糊了還是鍾酒鍾壞了腦殼,連東宮的人也敢攔!」

「這是誰滿嘴噴糞?呦,原來是王公公,下邊的鳥兒都沒了,怎麼上邊還這麼大火氣……」,說話間就見一個甲胄輝煌的武官撇著兩條羅圈腿晃蕩過來,只看他走路的姿勢就知道這是個難纏的老兵痞出身。

葉易安見高瘦的王公公臉色變了變,嘴角一抽主動迎上前去,躬腰拱手主動伏低做小將那羅圈腿校尉拉到一邊,而後兩人拉手摩肩了好一會兒,羅圈腿校尉方才滿意的揮手放行。

牛車繼續前行,葉易安扭頭看了言如意一眼,言如意麵無表情。

東宮!

自安胡兒僭越稱帝,確曾立過東宮太子並詔告天下,只是從剛才那一幕看,這個偽燕的太子安慶緒似乎地位很不穩當啊!一個小小校尉都敢在東宮的宮人面前甩臉子。

一個是魔門前木薩,一個是偽燕的失意太子,這兩人會結為盟友實在是再正常不過了,葉易安沒有對此過多琢磨,他琢磨的是這個十有**已經失勢的所謂太子究竟能帶來多少幫助?

今天整個白天他都沒出門,安靜下來后也就有心思細想這一趟洛陽之行。最初也確實後悔過決定的太草率,來的太莽撞。《孫子兵法》中曾說為將者不可怒而興兵,誠哉斯言!

但現在人已經到了洛陽,後悔也已經晚了。這種情況下他就將更多的心思花在了琢磨言如意的行動上。與言如意相識多年,合作也有多次,他深知言如意絕不是腦子一發熱就去冒險的人,她敢於這樣安排必定有所依仗。

這個依仗的難倒就是安慶緒?

心下想著,葉易安又扭頭看了言如意一眼,言如意依舊面無表情。

一路沉默,其間路遇多起手執宮燈及驚聞鑼的巡守宮人,好在沒有人上來刁難盤問。兩柱香功夫后,牛車順利駛入重光門,王公公長鬆了口氣,東宮到了!

沒有人說話,言如意打了個眼色示意葉易安跟著自己,而後兩人離開牛車小隊在王公公的引領下到了一處極荒僻的配殿。

配殿寬大,襯的裡面唯一點燃的那盞燈燭猶如鬼火,兩人進門之後王公公就從外面關上了門戶。

寬大陰冷的配殿內只有一個華服青年焦躁的來回踱步,晦暗的燈火下他臉上的表情愈發顯得陰晴不定。

見兩人進來華服青年長出一口氣,疾步間幾乎是衝到了言如意麵前,還沒開口先已滿眼戒備的盯著葉易安,「這位是……」

「葉易安」,言如意口中說著,手上已接連放出數道禁制,將三人籠罩其中。

「你就是滅了錦繡盟,一統散修界的那個葉易安?」,華服青年雖然疑惑於葉易安太過年輕的容貌,但眉宇間已有喜色層層漾開。

「見過太子殿下」,葉易安拱拱手,口中雖在見禮,動作上卻著實算不得恭敬。

眼前這人自然就是安胡兒的次子安慶緒了,其人原名安仁執,與兄長安慶宗同為安祿山原配康夫人所生,自幼武勇,尤擅騎射,很得安胡兒寵愛。當年還不滿二十歲便已高居大唐鴻臚卿之職,慶緒之名也是由玄宗欽賜。偽燕立國之後他也水漲船高被封為晉王,隨即備位東宮。

「先生不必多禮,請坐,快坐!」,這段時間葉易安的風頭實在太勁,安慶緒以太子之尊不僅親自延坐,更親手奉茶。

略略寒暄了幾句,一再告過怠慢之罪后,安慶緒方才轉向言如意急切問道:「你與葉盟主帶了多少人來?如今安頓在何處?」

「就我們兩個」

奉茶完畢剛剛坐下的安慶緒騰的跳起,「你說什麼?兩個人……你……你瘋了!」

葉易安見他如此,眉頭忍不住皺了皺。

言如意冷冷一笑,「這宮城裡的探查及防護法陣密如蛛網,比以前紫極宮為李三郎掌管時猶有過之,你既無法取得法陣中樞的控制權,大隊人馬如何進來?」

安慶緒怔怔無言,只臉色青白交錯不斷變幻,良久之後驀然開口道:「來人,送客!」

殿門紋絲不動,安慶緒一愣之後醒悟過來,在言如意布下的禁制內他的聲音根本傳不出去。

「時至此刻你就是想打退堂鼓也晚了」,言如意的語氣中帶著明顯的不屑,「就你這膽子還想君臨天下,一統四海,哼!」

安慶緒看著言如意的眼神異常陌生,他與言如意結為盟友已非一日,心中更不只一次想過異日事成之後怎樣廢了當今太子妃將她納入宮中。但他無論如何也沒想到以前在他面前溫婉恭順的女人此刻竟是如此瘋狂。

「你這不是勇,是送死!我雖不是修行者你也休想欺我無知,宮中用以探查的是改造過的丹元鏡陣,它雖然厲害卻只針對道門妖孽及散修的丹力波動,葉盟主的人來不了也就罷了,你的人呢,同為聖門子弟,怕什麼丹元鏡陣?」

「你真就蠢到如此地步?」,言如意的詞鋒愈發尖刻,「你爹是什麼人?他怎麼戒備我的你難倒不知?我手下可堪大用之人哪一個沒被他盯著,召集他們你是想打草驚蛇不成?」

「你要送死自然隨你,別拉著我」,安慶緒又開始了煩躁的踱步,一圈兒之後驀然衝到葉易安面前,「葉盟主位高身貴,難倒也要跟著她去送死?」

葉易安順著他的目光看了言如意一眼,而後面無表情道:「兵法有云:『出奇制勝』,如果連太子都想不到聖女會孤身犯險,你父親自然也想不到,這就是用兵擊奇」

「瘋子,都是瘋子!」

「時至此刻,除非你能將我兩人殺了滅口,否則就是想退也已不可能了」

不等安慶緒開口,言如意先已接續說道:「當日在長安城外終南山中你爹為一舉攻破玄都上觀,不惜屠殺逾萬生靈驅動咒陣,當時雖然痛快,卻終究躲不過聖門內凡驅咒陣必遭反噬的定例,如今不僅雙眼驟盲,心障亦難控制。一天里只有半天能夠理事,其餘時間躁怒難控,形如發狂。這樣的人還有什麼可怕?」

「你……此言當真?」

不僅是安慶緒,葉易安也被這個消息深深震動。

「你有多久沒見你爹了?縱然人沒見著,這些天從他宮中抬出來的死屍有多少你總該心中有數吧?」

安慶緒停住急踱不停的腳步,他們父子相疑已非一日,但儘管如此兩人卻從未像最近這樣一面不見的。難倒自己近來屢次請見被拒真是因為言如意所說原因?

順著想下去,安慶緒自然又想到心腹宮人悄悄打探來的消息——近來父皇身邊侍候的宮人動輒得咎,許多人甚至是無罪被誅,且都是父皇親自下的殺手。凝碧池畔每天抬出的屍首至少也有五六具之多,傳聞如今就連父皇最信重的貼身宦官李豬兒都戰戰兢兢,唯恐不測。

難倒……或許……

「獲罪於天,無所禱也!軋犖山正飽受心障反噬之苦,自控力越來越弱,他本就疑你,不定什麼時候一道敕令下來,別說太子之位,恐怕你的性命都將不保。身臨不測之淵居然還敢如此遲疑猶豫,安慶緒,你當真是豎子不足與謀!若等他僥倖突破心障……哼!」

言如意的意思清清楚楚,今晚的行動她已是勢在必行,且自己難逃干係。想明白這點之後,安慶緒明白自己根本沒有其他路走,除非真如她所說能將兩人悄無聲息的滅口,否則就只能跟著賭上去了。

安慶緒素有武勇,且長年隨父帶兵,當面臨無可選擇的絕境時一股血氣賭性逆衝上來,端起長几上庵茶一飲而盡后將名貴的刑窯白瓷盞摔的粉碎,「好,老子就賭這一鋪了!」

這廝不愧是有少年名將之譽,儘管決定前頗不爽利,但一旦下了決定卻是雷厲風行。話一說完便風一般出了偏殿,言如意目送他出去沒有半點要阻攔的意思。

「他不是修行者」

幽暗陰冷的偏殿內此時只剩葉易安與言如意兩人,言如意點點頭,「他的確不是,不過若沒有他的接應我們連凝碧池都到不了,更別說進水殿了;再則事成之後的收拾殘局也少不了他」

「事成之後……」,葉易安瞥了言如意一眼,見她絲毫沒有要說什麼的意思,遂也不再多問,但懸起的心總算又落下了些。

安慶緒再回來時身後已跟著一位年約四旬,面如刀刻的甲胄將軍,見他進來,一直安坐的言如意居然起身福了一禮,「庄將軍!」

這位名叫莊嚴的將軍回了一禮,又向葉易安頷首示意,「走吧」

安慶緒將兩人送到東宮偏僻的一處側門才停住腳步,言如意回頭交代一句,「該你做的都準備好」,說完,便頭也不回的去了。

莊嚴人如其名,一路上惜字如金,帶著兩人左穿右繞許久後葉易安眼前霍然閃現出一片潾潾碧水。

這就是凝碧池了,隨即就見到了屹立在池畔的水殿。

水殿佔地廣大,本是仿照長安芙蓉園中水殿所建,視野既闊又得清涼享受,所以不僅是其初建者武則天喜歡,安胡兒同樣中意於此。

莊嚴著令兩人在此稍候,葉易安看著眼前宏偉的水殿,自然想起前些天在定坤山時聽探子報過的那件事。

安祿山攻破長安后,將大批宮人及沒來得及逃脫的唐朝官員挾之而歸。躊躇滿志之際就在眼前這凝碧池畔大張飲宴,並逼迫從長安擄來的宮中教坊司樂工演舞奏樂助興,眾樂工思念玄宗欷歔泣下,其中更有一個名叫雷海青的樂工竟做出驚人之舉,效法當年高漸離擊秦故事以手中樂器憤擊安胡兒,並向玄宗遁避的西蜀方向嚎啕大哭。

這一擊也如當年的高漸離那般未能命中,雷海青隨即被盛怒的安胡兒五馬分屍於當場。當時同樣被擄來拘押於菩提寺中的大詩人王維聽聞此事後難忍悲痛提筆為詩:

萬戶傷心生野煙,百官何日更朝天?秋槐落葉空宮裡,凝碧池頭奏管弦!

「你在想什麼?」

葉易安聞問,便將此事隨口說出,當日探子回報此事時因與修行界無關他並沒太在意,卻沒想到此時此刻卻是記得清清楚楚,尤其是那首詩脫口便出。

「你現在還有心思想這個?」

站在濃蔭密樹之後,葉易安依舊看著樹枝縫隙外的潾潾水波,「相識以來只要是我倆一起做事那一次不是在冒險?想不習慣都不行」

言如意的目光從他臉上移至凝碧池,一時無言,也不知她想到了什麼,始終神情凝重的臉上竟然露出了個淺笑,一閃而逝。

經此事一岔,兩人心裡雖沒有說出口但始終存在的緊張氣氛倒是沖淡不少。

「這次之後天下雖大也再難有讓你我如此冒險的事了……謝謝!」

正在這時莊嚴走了回來,招呼兩人隨他前往水殿。也不知他是如何布置,水殿外密布的侍衛大多已被調走,留下的明顯都是他的心腹親信。

走到距離水殿正門還有十多步距離時,莊嚴停下,「半盞茶后我會開啟水殿專屬的防護法陣,只是這法陣固然能隔絕內外一個時辰,但也徹底阻斷了你們的逃退之路。一入此門,你們與軋犖山就是不死不休」

「不死不休」,言如意喃喃自語中徑直邁步踏上了通往水殿的台階,其間絕無半分遲疑猶豫。

葉易安深吸一口氣,便步跟上。

身後,莊嚴再次低聲提醒,「一個時辰,你們只有一個時辰……」

萬戶傷心生野煙,百官何日更朝天?秋槐落葉空宮裡,凝碧池頭奏管弦!

「你在想什麼?」

葉易安聞問,便將此事隨口說出,當日探子回報此事時因與修行界無關他並沒太在意,卻沒想到此時此刻卻是記得清清楚楚,尤其是那首詩脫口便出。

「你現在還有心思想這個?」

站在濃蔭密樹之後,葉易安依舊看著樹枝縫隙外的潾潾水波,「相識以來只要是我倆一起做事那一次不是在冒險?想不習慣都不行」

言如意的目光從他臉上移至凝碧池,一時無言,也不知她想到了什麼,始終神情凝重的臉上竟然露出了個淺笑,一閃而逝。

經此事一岔,兩人心裡雖沒有說出口但始終存在的緊張氣氛倒是沖淡不少。

「這次之後天下雖大也再難有讓你我如此冒險的事了……謝謝!」

正在這時莊嚴走了回來,招呼兩人隨他前往水殿。也不知他是如何布置,水殿外密布的侍衛大多已被調走,留下的明顯都是他的心腹親信。

走到距離水殿正門還有十多步距離時,莊嚴停下,「半盞茶后我會開啟水殿專屬的防護法陣,只是這法陣固然能隔絕內外一個時辰,但也徹底阻斷了你們的逃退之路。一入此門,你們與軋犖山就是不死不休」

「不死不休」,言如意喃喃自語中徑直邁步踏上了通往水殿的台階,其間絕無半分遲疑猶豫。

葉易安深吸一口氣,便步跟上。

身後,莊嚴再次低聲提醒,「一個時辰,你們只有一個時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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