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執念
他還記得那個晚上。
那本該不是個夜晚,太陽沒有落山,聖城的結界明亮美麗。聖女大人高捧神水,向神祈禱。信徒們虔誠而又純凈。
奧維加德的人們只有一個願望,那即是幸福。
但很快,惡魔撕裂了結界,猩紅將潔白吞併。皸裂的土地上到處橫著屍體。
他在街道上奔跑,忽然被什麼東西拌倒了。
他低頭看去,只見一個只剩半張臉的人緊抓他的腳踝,痛苦呻吟。細紅的斜線迅速爬上那個人另外半張臉。它們從皮膚里鑽出來,帶出一大片血液和碎肉。那個人的眼球也蹦了出來,毫無聲響地滾到了他的腳邊。..
他尖叫著、他掙扎著、他後退著。
他害怕了。
他用最快的速度逃離奧維加德城。
潔白的雪被他踩出骯髒的腳印。
他跑了很久,直到奧維加德城消失在他眼裡,直到他只能看見天邊的血霧。
洛貝莉亞大人怎麼樣了呢?
其他人怎麼樣了呢?
他跪在雪地上,對著聖城的方向痛哭。
中年領主睜開了眼。
自那之後過了多久?十年?二十年?時間總是過的太快,他當日不過是一個剛過成年禮的毛孩,現在去已經覺得自己正走入墳墓了。
按照年齡,他應該還能活上至少十年。然而,他的心已躺在了棺材里,隨同那場祭禮沉眠。而在沉眠的夢中,他一次又一次回顧那些血霧以及被血霧吞噬的聖光。
年邁的管家走進夢境,說道,「大人,聖女院的修女過來拜訪,說是有要事。」
「聖女院的修女」,這幾個辭彙讓領主張開了眼。「什麼事?」
「她沒有說。不過……」管家猶豫片刻,繼續說道,「他們很像那群特殊的人。」
管家的話讓他有些吃驚。管家是自小照顧他的,雖然沒有親眼目睹神眷者,卻從小主人的話里知道了這群特殊人的存在。
「去準備紅茶。」他說。
他的領主府並不大,再加上心思不在這裡,府里沒有過多裝飾。就連領主自己,也只是隨意挑了件禮服穿。
站在了鏡前,他才注意到自己的模樣實在算不上好。滿下巴的胡茬、青黑的眼圈……
他拿起手杖,走向娛樂室。
在見到薩綺時,他不由地恍惚一下。她的氣質太像聖女了。
薩綺站起身,提起裙擺行禮。「貴安。斯達溫大人。」
斯達溫則說,「無需多禮。是聖女院的經費不夠了嗎?」
薩綺搖頭,同時用眼神環顧四周。
斯達溫會意,示意傭人們離開。
確定沒有人偷聽后,薩綺才將弗里德介紹給他。「這位是弗里德,還是由他說吧。」
「……咳咳。」弗里德清了清嗓子,直截了當地說。「斯達溫大人,您可還記得奧維加德城?」
斯達溫的臉色頓時變了。「你們是什麼意思?!」
「請冷靜一下。在關於奧維加德城的立場上我們是一致的。我當時雖不在場,但對傳聞中的聖女十分欽佩。」弗里德幾乎在睜眼說瞎話,因為他基本不知道奧維加德城的聖女做過什麼。聖女院里的修女也只誇聖女精神多麼多麼崇高。
但顯然,他的話很有用。至少斯達溫的臉色已經不像剛才那麼難看。「洛貝莉亞大人是世上最聖潔的人。」
「是的。」弗里德說,「她的死真是太可惜了。」
「不光是可惜!」斯達溫厲聲反駁道,「她的死讓污穢布滿大地,從此世間再無凈土。啊——洛貝莉亞大人——」
弗里德等他哭完,才說道,「所以我一直有個疑惑。為什麼聖女大人會死得那般蹊蹺呢?以當時奧維加德城的實力應該不至於一天就被毀滅。我還聽過另一種傳聞,據說聖女大人的屍體沒有被找到,有人懷疑她——」
「那是誹謗!」斯達溫整張臉都因憤怒扭曲。「一些骯髒的臭蟲!只敢在背地裡詆毀洛貝莉亞大人!她在世的時候,他們污衊她為魔女。她離世了,還不放棄詆毀她的名譽!啊,我知道的!因為洛貝莉亞大人讓我們看見了光!洛貝莉亞大人保護我們,避免我們被奴役!所以那群貪婪的禿鷲才總想著把洛貝莉亞大人吃掉!」
說到此處,斯達溫深吸一口氣,「原諒我的失態。」
「沒有關係。任由一個善良的人遭受詆毀,是誰也無法做到的事。」
「說的對。」因弗里德的話,斯達溫對他產生了好感。「只要接觸過洛貝莉亞大人,就會被她的個人魅力折服,自然也不會相信那群人的鬼話。」
「可她確實沒有留下屍體。」
「是的。但不是無跡可尋。」斯達溫拄著手杖,在室內來回踱步。
「洛貝莉亞大人的騎士們說,洛貝莉亞大人本人非常強,她是神眷者。即使當時力量已經透支,想悄無聲息地殺死她並不容易。所以,他們推斷,洛貝莉亞大人是被神眷者刺殺了。」
這事不僅吸引了弗里德,也吸引了其他人。
斯達溫轉過身,看向坐在弗里德旁邊的其他幾位。「你們也是神眷者吧?我親眼見過,你們給人的感覺就是不同。奧維加德城裡就有很多神眷者。只是他們大都葬送在了那場災禍中。」
「有誰能直接毀滅一座城,還不留下訊息嗎?」弗里德問。
「貝籬大人或許可以。」羅伯特想了想,說道。
斯達溫苦笑道,「殘存的騎士們也是這麼說的。如果說誰能做到,也只能是阿爾貝托的貝籬。但是,為什麼阿爾貝托會突然對我們出手?」
「貝籬的野心當時就有了?」
「也可能他一直保有野心。」弗里德問,「能請您將當時奧維加德城的情況說明一下嗎?」
斯達溫就如實訴說了他的夢魘。
聽完,羅伯特搖搖頭,「不像是貝籬大人的手筆。貝籬大人的能力是感知,他動手的幻境顯現一定與自然有關。」
「不可能!還有誰能做到?!」斯達溫尖叫著。
弗里德安慰道,「時間相距那麼久,是誰都不一定。但我們或許能在阿爾貝托找到線索。斯達溫大人,那一天還有什麼異常嗎?或者說那段時間。」
斯達溫仔細回憶一番,說,「有一位來自安都的皇子過來。他走的時候,洛貝莉亞大人臉色很難看。騎士們也頗有怨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