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逆子
寬大的客廳被晃動的燭光映得明暗不定,一閃一滅之間,似乎整個房間在陰府與陽世兩個截然不同的世界中不停搖擺著。
那兩排酸枝公座椅都已經靠在兩邊牆上,屋地正中央多了三張長條的粗實木方桌。
此刻雍博文正被結結實實地綁在中間的方桌上,手腳攤開,呈出一個標準的大字型,頭頂、耳側、腋下、胯間、腳心的桌上各點了支半燃的白蠟。
陰風吹過,燭光晃動,似乎隨時都有熄滅的可能,雍博文便覺得一縷縷的寒意自手心腳心頭頂心不停地滲進來,隨著血液在身體內緩緩流淌,鑽進心臟,跑進肺部,將身體里的溫度一點點一絲絲的冰結。
在他左右兩側各有一張同樣的方桌,分別綁著胖胖的劉意和苗條的韓雅,待遇基本相同,只不過兩人都的頭頂上方沒有點蠟燭。
韓雅仍一動不動地保持昏迷狀態,而劉意不知是不是神經與身體同步肥大的緣故,雖然嚇到了渾身肥肉都抽筋的地步,卻仍然沒有昏倒,只是兩眼翻白,一個勁地在那裡念道著「我不想死,我不要死」,諸如此類的廢話。
那黑貓則沒有享受到與人同等的待遇,而是被胡亂綁在了桌子腿上,正沒好氣的喵喵叫個不停。
立了大功的群鬼們將三人架進屋來,綁到桌上后,便都畏縮地退到樓外,從門窗處探頭探腦地向里張望著,讓本來就陰氣濃重的空間中便又平添了一層鬼氣。
費鼎新拖著沉重地步子來來回回忙了好一會兒,才把那些蠟燭全都點燃,忙完這些全他便默不作聲地站到雍博文旁邊,緊皺眉頭看著桌這個面色緊張的年青天師。他背上的吸氣鬼似乎也感覺到了宿主鬱悶地心情,而老老實實地趴在他肩上沒有任何舉動。
雍博文見費墨還沒有進來,便問道:「你知道背上有隻吸氣鬼嗎?你知道……你的所有親人身上都有一隻吸氣鬼嗎?」
費鼎新面無表情地道:「那叫食氣鬼,最喜吸食人陽氣,病重體弱者最易引其上身。」他背上的吸氣鬼不安地挪動了一個,伸出血紅的長舌頭在費鼎新地口鼻間來回拂動。
雍博文看得背上一陣惡寒,猶豫了一下,終於還是忍不住好奇地問:「那整天背著個鬼有什麼感覺?」
「很累。」費鼎新語氣麻木得如同失去了一切感情,「每天都好像背著個沙袋行動一樣,做一點事情就會感到疲倦,脖子、後背總是又酸又痛,頸椎老化得厲害,似乎稍大一點的動作就會斷掉。我從十歲陽氣充足起,就開始背著它,到今天為止,已經整整背了它二十七年三個月零十八天了。」
雍博文可以深切地體會到那平淡語氣中所包含的痛苦與絕望,雖然他自己現在也屬於泥菩薩過江自身難保的地步,卻還是很真誠地說:「其實,我可以幫你們。」
費鼎新眼神一跳,帶著種譏屑盯著這位基本上等於砧板上肉豬的天師,剛想要說話,費墨那沙啞如同破鑼般的聲音響了起來,「你打算怎麼幫我們啊?就像幫我這樣?讓我現在求生不能求死不得,一點點地腐爛掉嗎?你可真是好心腸啊!」
隨著聲音費墨緩緩走進了樓內,他的步子邁得非常慢,基本上就是一點點地往前挪動著,但即使是他的動作幅度這樣小,大大小小的爛肉塊卻仍不停地隨著他向前移動的步伐往下掉著,在他走過的路線上畫出一道詭異的暗紅色軌跡。
雍博文看到費墨的樣子不禁嚇了一跳,只不過這麼一會兒的工夫,費墨的身體卻爛得更加厲害了,很顯然他的腐爛度在加快。雖然現在雙方處在敵對立場,但雍博文知道這種情況是由於自己冒冒失失出手捉鬼所引起的,大感過意不去,滿懷歉意地道:「費先生,真是抱歉,我不知道會生這種事情……」
「很抱歉?」費墨慘笑道,「你知道你都做了些什麼嗎?本來,只要再過九個月,我就可以毫無痛苦的離開這個世界,而只要再過九個月,這個陣法就可以完全成形運轉,從此以後我們費家的財運將源源不絕,直至富甲天下,這是我們幾輩人上百年的心血啊,眼看著就要實現了,可現在只因為你這位偉大的天師不問情由見鬼就捉而全被破壞,難道這些只是你一句抱歉就能補償得了的嗎?」
凄慘的形象,配合著悲愴的語調,再加上傷感的內容,實在是很難感動人的一幕。所以軟心腸的雍博文聽得心裡難過,只覺得自己實在是罪大惡極到了不死不足以謝天下的地步。但好在他還沒糊塗到家,很快就回過神來,忍不住道:「費老先生,你現在的情況雖然讓我很報歉,但無論如何,你們以風水法陣困囚群鬼讓它們無法轉世投胎都是不可容忍的惡行,所以即使是我在動手之前知道了這些事情,我也絕對不會不管的。你現在覺得自己很可憐,很悲慘,但有沒有想過這些被你困在這裡的鬼魂升天不能入地不得還陽無路投胎無門,又是怎麼樣的悲慘?」
「能夠成為百鬼聚陰陣的一份子,為我費家改命換運出力,是它們的榮幸!」費墨喘息著,出近乎瘋狂的大吼,「這世界本來就是弱肉強食,成王敗寇,就算是法力強大如你,現在不也落到我的手上,任我擺布嗎?」
「呃……你想對我做什麼?」說實話,雍博文對這個問題一直很好奇,陣法已經被破壞了,這老傢伙又爛成這副樣子,難道他還能挽回些什麼嗎?想來這種只抓不殺的行為的目的肯定不是為了泄奮那麼簡單。
「等你死了,你就明白了。」費墨哈哈大笑著,似乎打定了要讓雍博文做糊塗鬼的想法,不肯再跟他廢話,繞到雍博文頭頂上方,在離著方桌大約五米遠的地方站定,這才對兒子道,「鼎新,動手。」
費鼎新轉身走到那書架前方,伸手在玻璃櫥中央的位置按了一下,整個書架便從中間裂開,如同滑門一樣,向兩旁閃去,露出後方牆壁上一個圓形的空洞,洞中交叉掛著一柄長劍和一隻斧頭,那劍與斧頭全都是暗紅顏色,猛一瞅去,彷彿是凝滿了濃血。他伸手摘下那斧頭,走回到費墨身前,面向方桌上的雍博文站定,舉起斧頭,冷冷的目光直落到年青天師的脖子上,「放心,你不會有任何痛苦,我會一斧將你的腦袋劈成兩半。」
這句話聽得雍博文後背上不禁冒起一陣寒氣,看著離他遠遠的費墨,道:「費老先生,既然我這樣嚴重的傷害了你,為什麼你不親手殺了我來報仇呢泄憤?」
「哦?我站到你旁邊,好讓你有機會把我這個陣法控制者殺掉嗎?」費墨突然冷笑了一聲,壓低了聲音道,「我忘了告訴你了,那些鬼魂所見所聞所說的一切,我都知道的一清二楚!就好像我現在不想讓外面那些笨鬼知道我在說些什麼,他們就絕對不會聽到我的話一樣。在這陣法中,我就是神,我就是主宰!」
「什麼?」雍博文心中一跳,幾乎是本能地用力掙扎,想要從桌上下來。按照他和老鬼的約定,他身上綁的繩子不過是個擺設,只需要輕輕一掙就可以掙脫,但此刻他鼓足全力身體卻連離開桌面一毫米的距離都辦不到。這下他可真是嚇得魂飛魄散,心裡冒出一個清楚的念頭,「中計了。」
費墨嘿嘿陰笑道:「你以為我不知道你們都商量了些什麼嗎?不就是想利用活屍不能進陣眼的限制,打算在這裡對我突然難,讓我來不及運轉陣法來對付那些死鬼嗎?哈哈哈,這些蠢鬼也不想想,他們都是我費家轉運的最重要財富,我怎麼捨得對付他們呢?你想不到,這繩子是專門用來對付你這種法力高強的天師的,叫做困道索,你的法力越深厚,它便會捆得越緊……啊!」
這一聲慘叫來得真是突然到了極點。此刻,雍博文正自怨自艾地在心裡念叨著「聰明反被聰明誤」的台詞,突然聽到費墨那得意洋洋的語氣化為一聲凄厲的慘叫,不禁一哆嗦,努力抬眼向上瞧去,卻正看到那顆半爛的頭顱飛上半空,而原本持斧站在那裡的費鼎新此刻正轉動著身體,把砍出去的斧頭收回來,血斧帶著飛濺的濃稠液體在空中劃過一道暗紅的不祥光跡。
費鼎新那蓄勢好一會兒的斧頭沒有落到仇敵天師的頭上,反倒劃過了老爹的脖子!
這個轉變可太出人意料了,雍博文整個人都呆在那裡,直到看見那紅色的光跡筆直朝著自己砍下來,這才禁不住失聲大叫。
「鐸」的一聲輕響,血斧貼著雍博文的胳膊,劃過困道索,重重剁入桌內。困道索雖然是件很厲害的寶貝,但說穿了也不過是根施過法的繩子,怎麼也不可能經得起一斧子,當即也就斷成了兩截。
費鼎新背上的吸氣鬼彷彿受到了什麼刺激一般,猛得一躍而起,轉到他身前,那枯如乾柴的雙臂緊緊摟住他的脖子,兩腿盤在其腰際,將整個腦袋湊到面前,鼻對鼻,口貼口,簡直就像在接吻一樣。
「救我!」費鼎新兩手在身前亂抓亂舞,卻無法碰到那吸氣鬼,隨著從喉間擠出來的絲絲求救聲,整個人也好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