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6章 106
第一百零六章
他用寒酥聽不懂的北齊話咒罵了一句,舉著手中的長刀朝著離他最近的翠微砍去。
翠微本能地舉著手中的匕首亂揮去擋。幺杏從地上爬起來,抱著他的腿,幺杏大聲喊:「殺了他!殺了他們!」
男人的腿被幺杏死死抱住,弱女子拼盡全力地抱著他,竟是讓他一時掙脫不得,無法去砍死面前的翠微。
北齊人又是咒罵了一句,舉刀而刺,將手中的長刀刺進幺杏的胸膛。幺杏悶哼一聲,雙肩劇烈地抖動了一下。
「妹妹!」大桃絕望地大喊一聲,她立刻推開身上的屍體,也顧不上自己身上早已被打得處處淤青處處疼痛,朝著妹妹奔過去,憤恨地去搶那個北齊人手中的長刀。所有家人都沒了,妹妹是她最後的親人,今朝又要看見唯一的親人死在眼前!
翠微想要站起身幫忙,可是男人踹在她心口的那一腳好像把她心肺都踹碎了,竟是一時無法站起來,豆大的冷汗從她臉上流下來。
寒酥卻已經站起身,握著手中的匕首朝男人的心窩用力去刺。男人握著長刀的手被大桃死死抓住,他無法去擋寒酥用力刺來的匕首,他想抬腿去踢寒酥,可是幺杏明明已經死了,卻還死死抱著他的腿不放。
眼看著寒酥手中的匕首就要刺進他的身體里,另外一個北齊人卻已經拿到了長刀朝寒酥砍來。
「小心!」翠微顫著嗓音大聲地喊。
寒酥再顧不得先殺死面前的人,急急朝一側躲避。縱她盡量去躲,那個北齊人手中的長刀還是劃過她的後背,頓時劃出一道血痕。緊繃的神經讓寒酥一時之間竟也沒意識到疼。
她跌坐在地,又立刻爬起來。她遲疑了一下,是先齊心協力殺了這兩個北齊人,還是先不管不顧先燃起烽火台!
不過這兩個北齊人根本沒有給她多想的時間。被幺杏抱住腿的那個北齊人終於掙脫了幺杏,他暫時不去管大桃,憤怒地朝寒酥奔過來。另一個北齊人亦是。
寒酥看向翠微,翠微悄悄點頭。
電光火石之間,寒酥將袖中的火摺子扔給大桃,急說:「點火給將軍報信!」
雖然這兩個北齊人聽不懂寒酥的話,可是看見火摺子還有什麼不懂?更何況他們守在這裡正是為了防止中原人通風報信。
他們兩個彎腰去撿地上的火摺子,大桃瞅準時機立刻站起身撲上去死死抱住其中一個人的頭,將他的頭臉邁進她懷中,同時也是擋去他的視線。
寒酥恰時起身,拼盡全力用手中的匕首朝著男人的咽喉刺去!
另一個沒有被抱住頭的北齊人咒罵一句,立刻抬刀去擋,打飛了寒酥手中的匕首。
與此同時,翠微已經悄然站起來,舉起剛剛拿到的長刀,朝著沒有被大桃抱住的男人砍去。
男人心底一涼,頓時驚住,反應過來她們先抱住另外一個人的頭是故意分散他的注意力,是想先殺他!他立刻朝一側撲倒躲避!
長刀頗重,翠微又受了傷,這用力砍去的一刀,只砍在男人的大腿上。男人「哎呦」一聲,立刻拚命不停咒罵起來。
寒酥立刻爬去撿被打飛的匕首。
被大桃抱住的那個北齊人也立刻將大桃推開,大桃被推得撞在一塊石頭上,立刻悶哼一聲。
他立刻朝同伴看見,見他大腿上被砍了一刀。而寒酥與翠微衝過去,與他扭打在一起。他立刻過去,揪住翠微的衣領,將人拎起來。
力量實在是太多懸殊。
寒酥回頭望了一眼,心道不能再這麼拖延下去。被翠微砍傷腿的人一時不能站起來,唯一活著的那個北齊人只能寄希望於翠微和大桃再拖延一點時間。
她站起身來,握緊手中的火摺子朝烽火台奔去。
拎著翠微的北齊人看出寒酥的意圖,立刻將翠微扔出去,就要去追寒酥。
翠微爬起來,死死抱住他的腿,高聲喊:「一定能點燃!」
大桃看了一眼倒在血泊中的妹妹,忍著身上的疼痛爬起來,去抱著這個北齊人的另一條腿。她與翠微齊心協力死也不放手,男人急著去追寒酥,抬步往前,這麼一僵持,竟是踉蹌著摔倒。
大桃趕忙爬起來坐在他的身上,死死壓著她。男人怒極,用力抬腳去踹開翠微,翠微徹底昏死過去。
他又舉著手中的長刀朝大桃砍去。大桃不得不躲避,就這樣被北齊人壓在身上,他如鐵鎚一般的拳頭一拳一拳砸在大桃的臉上。
大桃痛得眼冒金星時,落在頭臉上的拳頭突然停了。身上一沉,這個北齊人無力壓下來,他咳出一口口血吐在大桃身上。大桃費勁睜開眼睛,望去,看見妹妹拖著滿是血的身體挪過來,正握著寒酥的匕首刺進男人的后心。
姐妹兩個早就渾身是血,沒了人樣,可是她們兩個相視一笑。
幺杏無力地躺下來,姐妹兩個費盡全力地抬手,終於在生命的最後一刻牢牢握住了對方的手。
吹來的風是暖的,帶著燃燒的熱氣。
寒酥望著熊熊大火,大口喘著氣。大風吹過來,將火焰燒得更旺。她早就凌亂的頭髮被吹起來,火星子烤焦了她的幾根髮絲。
看著這突然而來的大風,寒酥熱淚盈眶。知道這是上天幫忙!她盼著這火燒得更旺一些!
這是一整座城池百姓生的希望!
被砍傷腿的北齊人咿咿呀呀的喊著痛,點燃的烽火台又讓他更加懼怕。
寒酥轉頭望向身後的慘狀,趕忙轉身。她這一轉身才驚覺後背火辣辣的疼痛,她低頭一看,在她身後的地面上竟然聚了一小汪血。
來不及查看身上的傷,她快步奔過去。看見大桃和幺杏已經閉上了眼睛仍牽著對方的手,她蹲下來,顫著手去探她們兩個鼻息。
知道兩個人都已經死了,她的眼淚一下子掉落。她用沾血的手背用力擦去臉上的血,趕忙又朝翠微奔去,她做了些心理準備才抬手去探翠微的鼻息。
好像過了半輩子那樣久,她才探到翠微極其微弱的呼吸。
「還活著……」寒酥一下子大聲哭出來。
「翠微!翠微!」她一下又一下去推翠微,可是翠微徹底昏死過去,不省人事。
寒酥抬起頭,望向唯一還活著的北齊人。他拖著自己的傷腿,正在拼勁全力地往後逃。
寒酥顫顫巍巍的站起身來,吃力地舉起北齊人的大刀朝他一步步走過去。
這個北齊人的眼中流露出驚恐,他上下唇開開合合不停地用北齊人求情。
寒酥聽不懂,也聽不見。這一刻,她的天地靜悄悄。
她握著長刀朝著這個北齊人一刀又一刀的砍刺,每一次都拼盡全力!為了大桃與幺杏,也為了大荊無數無辜的子民!
最後一個北齊人的瞳仁慢慢渙散,僵硬地躺在血泊中。
寒酥身後是燃得越來越高的鮮紅火焰,她臉上身上是刺目的鮮血。她抬手,手背用力擦去臉上的濕漉。
血水的浸泡,讓她將貼在嘴巴上下的假鬍子也揭去。
「哐當」一聲,寒酥手中的長刀落了地。她轉身朝翠微去,吃力地將翠微背在身上。
「我帶你下山,帶你去找大夫。翠微,你要堅持住!」寒酥喃喃說著,邁出沉重的步子一下下往山下去。
寒酥並不知道從她後背傷處流出的血水已經浸透了翠微的衣裳。她只覺得身上越來越冷,背上越來越沉,步子也越邁越艱難。
她握緊翠微的手腕,絕不放手。
寒酥的臉色越來越慘白,永遠柔紅的唇也毫無血色。她艱難地背著翠微下山,卻在還沒有走到山下時,再沒了力氣,腳步一空,就這麼滾落下去。
直到滾到山下,寒酥握著翠微的手都沒有鬆開。
寒酥望著湛藍的天幕,大口喘著氣。她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要死在這裡了,可是她不想死。
「姐姐如果出了事,笙笙會哭得很兇狠凶,會下輩子一直都不開心,再也不會笑了。所以姐姐要為了我好好保護自己,平安地回來!」
妹妹露出一對小虎牙的笑靨浮現在寒酥的眼前。妹妹還在京城等著她,她不能就這麼死去。
原以為永遠失去的親人又有了生的可能,她還沒有找到父親!
將軍……
寒酥眼睫孱顫。她不能在這個時候出事。她不想在戰事未定時讓他分心……他的分心會影響他的安危……
昏迷前,寒酥隱隱約約聽見了駝鈴聲。她費力睜開眼睛,看見有人朝她走過來。身體里的血將要流盡,寒酥實在太累了,眼睛再也掙不開。
·
溪蘿州。
兩方交戰,廝殺聲震天。
一抹刺眼的陽光透過雲朵照下來,照在封岌拇指上的扳指,折射出刺眼的一道光。
封岌眯了下眼,垂目看去,另一隻手覆來,拇指輕輕在扳指上蹭了蹭。
一個士兵急匆匆趕過來稟告。封岌回頭望去,看見遠處升起的煙霧。
「烽火台?」肖子林詫異,「河彰城出事了?」
雲帆在一旁笑嘻嘻地說:「將軍還真是料事如神,咱們走了一半派長燈帶些兵馬趕回去。這個時候要是沒趕到,最多再過兩三刻也到了。」
封岌沒說話,他低著頭,視線落在手中的扳指上。
不知道為什麼,他心裡隱隱有一種不安。行軍打仗十幾年,他從不相信所謂的預感、直覺,可是這一刻心裡的不安是什麼?
封岌再看一眼遠處升起的烽火,下令:「讓長河、長井也帶兵趕回去。」
肖子林和雲帆對視一眼,都有些意外,不過他們從不懷疑判斷封岌的命令,立刻轉身去辦。
一個時辰后,溪蘿州再度易主。
封岌登上城樓,問:「還沒找到東方宰浮?」
「沒有。」肖子林搖頭。
封岌皺眉,在城樓上渡著步子,時不時望向遠處烽火台的方向。
後來,雲帆白著臉奔上城樓,將樓梯踩得邦邦響。他一口氣奔到封岌面前,張著嘴卻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肖子林在一旁抱著胳膊笑:「你見鬼了?」
封岌將手上的扳指取下來,拿了一方帕子輕輕擦拭上面的灰塵。他再一抬頭,看見了長舟。
封岌擦拭扳指的動作停下。
長舟灰頭土臉,頭髮和衣服都有燒焦的痕迹。他一步步朝封岌走過來,待走到封岌面前,直接跪下來。
肖子林收了臉上的笑,嚴肅起來。另一邊巡查的葉南好奇地望了一眼,立刻覺察出不對勁,快步趕過來。
「發現北齊人慾圍河彰城,我與夫人兵分兩路尋找烽火台。夫人在點燃烽火時不幸遭到北齊人殺害。」長舟抬手,從衣襟里拿出一把染血又有燒痕的匕首,雙手捧著放在身前。
他雙手撐在地面,以額觸地伏地請罪。
長舟跟了封岌十四年,是封岌最得手穩重之人,這是他第一次沒有完成封岌的命令。
封岌手中的扳指突然滑落,落在地上,清脆一聲響,摔成了兩半。
封岌眨了下眼睛。
下午的烽火,原來是她點的。
肖子林問:「人現在在哪?」
「找到夫人時,整個烽火台燒了大片山頂。夫人……和四個北齊人的屍體都被燒毀。」
肖子林眼珠子轉了轉,追問:「那夫人的侍女呢?」
「與夫人在一起,死時二人的手握在一起。」
肖子林張了張嘴,最後的希望沒了,沒話再問。
封岌望著那把匕首,這是他給她的匕首。
他沉默了好一會兒,才沉聲問:「你的軍令是什麼?」
長舟咬牙:「誓死保護夫人安全。」
封岌突然拔.出站在他身邊的肖子林腰間的佩刀。
葉南從後面衝出來,撲到長舟面前,抱住他,死死擋在他身前。
雲帆嚇得膽顫,立刻跪地求饒:「將、將……將軍不、不、不要……」
肖子林仗著在封岌面前隨意慣了,唯他敢去拉封岌的手腕。
長舟抬起頭來,他看了一眼身前的葉南,握住她的肩膀,將她推開。他望著封岌,道:「夫人說將軍這些年征戰為的正是天下百姓的福祉!如果您在,絕對不可能放任一城百姓任由北齊人屠殺。長舟和夫人分開那一刻,便知辜負將軍信任。願意以命相賠。」
「長舟!」葉南握住他的手,滿眼焦急。
封岌突然將手中的長刀還給了肖子林。
他彎腰,去撿地上摔成兩半的扳指。摔壞的扳指在他手中,他輕輕摩挲著斷開的地方,鋒利的斷處割破了他的指腹。他竟又用力撫壓了一下斷裂處,讓尖利的斷處再次割了他的指腹。
封岌將扳指放在掌中,大步往城樓下去,衣袂高揚。
他邊走邊下令:「回河彰城。」
葉南鬆了口氣去扶長舟,長舟木然站起身。雲帆看他一眼,收回視線快步跟上封岌。
封岌之前分派的兩波人馬及時趕到了河彰城,阻止了東方宰浮的殘忍計劃。如今大軍浩浩湯湯地趕回河彰城,長燈和長河率兵迎接。兩個人詫異地對視一眼,不明白封岌為什麼突然回來。
封岌縱馬率兵歸來,他踏進城門。長燈和長河立刻迎上去稟話:「回來得及時,賊子惡行未施。兩萬兵馬盡俘。」
「但是,東方宰浮跑了……」
封岌瞥一眼空了的拇指,再攤開掌心,凝視躺在掌中破碎的扳指。片刻后,他抬頭,面無表情地沉聲下令:「讓所有百姓歸家鎖門不得張望,驅北齊兵至南街。」
封岌從軍十七年,這是他第一次屠城。
兩萬北齊兵,一個不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