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7(番外·舊時光...)
第一百三十七章<番外·舊時光>
謝曼安坐在窗前,望著外面飄落的細雪走神。腹中的胎兒突然踢了她一腳,讓她回過神來。她低眉望向高聳的孕肚時,眉眼間的愁容散去不少,轉而變成一種即將做母親的溫柔。
她將手搭在孕肚上,隔著肚皮輕輕去碰孩子踢過來的小腳,柔聲道:「你爹爹馬上就要回來了。」
謝曼安話音剛落,聽見了踩雪腳步聲。她立刻抬眸從窗口望出去,看見赫連榮從院外回來。她望一眼赫連榮的神色,見其愁眉不展。她扶著身邊的桌子緩慢起身,走到門口相迎。
「殿下。」謝曼安站在門口,「借兵不順利嗎?」
赫連榮愣了一下,他望著謝曼安,很快又微笑起來。他快步朝謝曼安走過去,一邊走一邊說:「外面冷,你出來做什麼?可千萬別著涼了。」
赫連榮扶著謝曼安進屋,小心翼翼地將她扶到椅子里坐下,然後他拉過一旁的椅子緊挨著謝曼安坐下,問:「孩子今日乖不乖?有沒有又攪你午睡?」
「很乖。午後睡得很好。他可能也睡了,才剛睡醒,剛剛還踢我了呢。」謝曼安柔聲道。「是嗎?」赫連榮彎腰,將耳朵貼在謝曼安的孕肚上。可他等了很久,也沒有等到孩子的回應。
「璫。」赫連榮道,「早就想好了。我們的孩子是珍寶。璫字極好,兒子女兒皆可用。」
「赫連璫……」謝曼安重複了一遍。
謝曼安打量著他的神色,道:「殿下別太心焦。」
「我怎麼能不心焦?」赫連榮皺眉,「太子突然暴斃,父皇召我進京,母妃在這個時候失蹤了,定然是三弟所為。」
赫連榮越說越氣,怒道:「身在皇家,想要不爭權都不行!」
謝曼安抬手一下又一下給赫連榮順氣,她柔聲勸:「聖上還在,三弟應當有所顧慮,不敢真的謀害母妃。殿下莫急,您若急了才是著了三弟的道。」
赫連榮看向謝曼安,欲言又止。他沉默了一會兒,一手握著謝曼安的手,一手撫在她的孕肚上,道:「只是辛苦你了,月份這麼大了還要跟著我顛簸趕路回京城。」
謝曼安搖頭,柔聲道:「不管前路有多少危險,我和孩子都願意跟你同行。」
「好。等雪停,我們就繼續趕路。」
謝曼安點頭。她垂眸,望向自己的孕肚,在心裡盼著路上孩子乖一些。她這一垂眸,並沒有看見赫連榮望過來的目光中噙著掙扎。
赫連榮生性優柔寡斷,正如此刻他就陷在猶豫里。
謝曼安因為腹中胎兒月份大了,本就少眠。她天還沒亮就醒了,卻發現每日比她醒得晚的赫連榮並不在身邊。她心下疑惑,卻也沒多想,拖著孕肚動作緩慢地起身,收拾行囊。
侍女進來幫忙,稟告馬車已經備好,二殿下也已經在前面等著她。她帶著侍女出了庭院,遠遠看見赫連榮和一個紅裙女郎站在一起。
她知道那個女郎,正是赫連榮此番要向其借兵之人的獨女。聽說在家中十分受寵。
赫連榮一回頭看見了謝曼安,他臉上的笑容僵在那裡。他很快收拾了表情快步走過去扶謝曼安上車。
謝曼安見啟程時,多了很多生面孔,知道赫連榮成功借到了兵馬獲得了支持,她心下鬆了口氣。
謝家全力支持赫連榮。謝曼安曾向父親千恩萬謝,感激父兄的孤注一擲相幫。
明明早上還萬里無雲,可是到了中午又開始下雪。且雪勢越來越大,才半個下午,路上覆了厚厚的一層積雪。最近連日落雪,上午的好天氣還未將路上的積雪曬化,如今又被覆了更厚的一層。
後來馬車不得不暫時停下來,以免路滑失事。
下人們在路邊鏟了雪,搭了個簡易棚子避風雪,用準備好的易燃木生火燒水,將湯婆子灌滿熱水送到馬車裡的主子們手中。
謝曼安將湯婆子捧在懷裡取暖,轉頭望向赫連榮,問:「殿下,你是不是有心事?我瞧著你這一上午都心事重重的樣子。」
「沒什麼。」赫連榮快飛地否認。他又笑笑,為謝曼安拽了拽斗篷,他的目光落在謝曼安的孕肚上,眼中情感複雜。
這是他的第一個孩子,是與他兩情相悅的髮妻所懷,自知道謝曼安有了身孕那一刻起,赫連榮就在期待這個孩子的出生……
孕晚期讓謝曼安變得有些遲鈍,不僅行動遲鈍,連腦子也變得遲鈍了些。可再如何遲鈍,她也能覺察出赫連榮的不對勁。她去拉他的衣袖,蹙眉疑惑地詢問:「殿下,你是不是有什麼事情瞞著我?」
赫連榮突然大聲說:「沒有。我能有什麼事情瞞你!」
他從未用這樣凶的語氣對謝曼安說話,謝曼安嚇了一跳,懵怔地望著他。
這個時候赫連榮的侍從過來傳話,赫連榮下了馬車,匆匆往前面去。
謝曼安挑簾往外望,看見赫連榮又在和那個紅裳女郎說話。恰好那位女郎轉過頭指向謝曼安所在的馬車。
謝曼安愣了一下,心裡更疑惑。她不由去思考赫連榮是怎麼借到的兵馬。聯姻嗎?面前這位女郎?
謝曼安心裡有些不安,可是她看見自己的父親和長兄站在赫連榮身邊,且臉上掛著笑容。父兄臉上的笑容讓她放下心來。
車隊停下不到三刻鐘,趁著降雪有些變小,繼續啟程趕路,要在天黑前趕到城中。若在這麼個天氣宿在野外,可不是好事。
赫連榮重新坐進馬車,他彎下腰,將臉貼在謝曼安的肚子上感受著腹中的胎兒。
只是今日不知道怎麼回事,孩子一點也不配合,乖乖縮在母親的腹中,並不與父親互動。
「可能是天冷。」謝曼安柔聲說,「他今日乖乖的,明日一定會鬧。明日再讓殿下摸摸他的小腳。」
他直起身,垂目視線落在謝曼安的肚子上。他說:「曼安,你我少時相識青梅竹馬兩情相悅結為夫妻,是很幸福的事情。」
謝曼安溫柔笑著,問:「怎麼突然說起這個?」
赫連榮仍舊望著謝曼安還有一個多月就要臨盆的孕肚,繼續說:「是我沒本事,讓你受委屈。」
謝曼安溫柔地去握他的手,道:「我不是說了?不管前路有多少危險,我和孩子都願意跟你同行。」
「曼安,我對不起你,對不起我們的孩子。」赫連榮慢慢抬起眼睛,望向謝曼安。
謝曼安這才發現赫連榮紅著眼睛,眼眶裡蓄滿了淚。
她心裡突然生出一股強烈的厄運之感。難道赫連榮所說的委屈並不是因為她孕晚期還要顛簸趕路。
赫連榮突然推開了後面車門。他說:「曼安,過來陪我看看雪。」
他握住謝曼安的手腕,拉著她挪到門口。
謝曼安沒有看雪,她雙手護著自己的肚子,眼睛一眨不眨地望著他。
赫連榮望著漫天的飛雪,道:「我對不起你,對不起我們未出生的孩子。可是萬事孝為先,我不能不顧母妃的安危不顧。三弟蛇蠍心腸不會放過我,不是我想不爭權就能與你雲遊山水間。」
「對不起。」赫連榮再一次道歉,眼淚掉下來。「我許了他女兒的后位,也許了她的嫡長子。」
謝曼安安靜地聽著他的話。從小一起長大的郎君,突然變得那麼陌生。
赫連榮突然在謝曼安的後背一推,將謝曼安推下馬車。謝曼安跌下馬車的剎那,赫連榮閉上眼睛。
謝曼安從馬車上被退下去的剎那,她的人生彷彿也從平坦大道掉進了深淵。
馬車朝前飛奔,她摔下去,笨重的身體在雪地里翻滑了一段。身體不受控制的時候,她甚至在想——赫連榮怎麼敢?難道他不在意謝家的支持了嗎?
她終於穩住了身子,狼狽地摔躺在雪地里時,抬頭望向車隊,望向謝家的馬車。
車窗的帘子被掀開,長兄探頭回望了一眼,冷不丁撞見謝曼安正望過來,長兄愣了一下,迅速收回頭。
謝曼安怔怔望著揚長而去的車隊。
兄長本來平靜在撞見她目光時又變成心虛的模樣,在她眼前揮之不去。
赫連榮狠心將她推下馬車,是將謝曼安推進絕望的地獄。家人的默許又給她心頭狠狠插上了一刀。讓她鮮血淋淋。
她曾感激父兄不顧一切地幫助支持赫連榮,如今才驚覺這想法多可笑!父兄支持赫連榮從不是顧及她的存在!她只是謝家的棋子!
心口一陣又一陣的絞痛讓謝曼安疼得喘不過氣,讓她暫時忽略了身體上的疼痛。
直到腹中一腳又一腳的踢踹,才讓她讓惶惶的絕望中回過神。她低下頭,看著雪地上逐漸蔓延開的血水。
鮮血從她身體里流出來,染紅了雪地,紅得刺眼。
紛揚的皚雪降落,遮去遠去的車轅,天地之間白茫茫一片,只有無助的她,與她身下不停蔓延的鮮血。
「孩子……」她顫著手去摸自己的孕肚。肚子里的孩子不停地翻身踢拍。
謝曼安想要支撐著站起身,小臂突然一陣刺痛。她虛弱地尖叫了一聲,摸上自己的左臂,小臂上的骨頭似乎斷了。
身上哪裡都疼。可是她什麼疼都顧不得了,只在意疼痛的肚子,又或者說這一刻腹痛比身上別處的疼痛更強烈。她知道自己要早產了。
荒郊野嶺,又是寒冬的大雪日。她不知道自己能不能一個人把孩子生出來,也不知道在這樣的地方如何生產,就算生了出來,嬰兒又要怎麼活?
她咬著牙用右臂支撐著站起身,環顧四望。天地之間白茫茫,她分不清東西南北,隨便朝一個方向邁步。
腳腕上一陣刺痛。她艱難地一瘸一拐往前走。鮮血沿著她的腿向下流淌,她走過的地方,留下一道血痕。
寒風吹在她的臉上,飄雪也劈頭蓋臉地吹在她身上。身體好像早已經凍僵了,她麻木地一瘸一拐繼續往前走。
她心裡只有一個念頭——不能停。她不要死在雪地里,她要找個地方把孩子生出來。
沒有人能救她,她要儘力去救腹中的孩子。
腹中胎兒突然不動了,謝曼安心裡生出強烈的恐懼。突逢巨變的她,在感受不到胎動的這一刻,才掉了眼淚。
眼淚從掉落一顆開始,便再也忍不住,一顆接著一顆,淚水縱橫。寒風吹在臉上,眼淚似乎要在臉上結冰。這讓她更冷了,她不得不咬著牙,用力擦去臉上的淚,不準自己在哭。
謝曼安也不知道走了多久。她頭上身上皆是一層白時,終於無力地跌在雪地里。跌下去的那一刻,她也不忘雙手護在自己的肚子。
她蜷縮地躺在雪地中,這才看見自己走過的雪地被鮮血滴淋了一路。
巨大的虛弱襲來,她懷疑自己身體里的血要流盡了。
「對不起,母親沒用,救不了你……」謝曼安慢慢閉上眼睛。過往十幾年無憂的生活流水般浮現。若時光倒流,她再也不做父母眼中天真爛漫善良純稚的小姑娘……
(二)
「醒醒!醒醒?喂喂,還活著嗎?」
謝曼安聽見有人在喊她。她眼瞼沉重掙不開,卻慢慢有了意識。在這暴雪的荒郊野外遇到了人?
求生的本能讓她幾乎停工的心臟突然又跳動了兩下。可是她迷迷糊糊,睜不開眼、應不了話,就連心跳也在兩下之後緩慢下去。
「死了嗎?這麼個天氣……一個孕婦怎麼會……」
男人又說了些什麼,謝曼安卻聽不見了。她知道自己要死了。
腹中突然一陣劇痛,早已沒了反應的胎兒突然用力地踹了她一腳。劇烈的疼痛讓謝曼安身子抖顫了一下。
封旭剛要起身,竟見她還有反應!
封旭一愣,趕忙脫下身上的棉襖裹在謝曼安的身上,然後將謝曼安抱起來飛奔。
原來在不遠處就有一個破敗的寺廟。寺廟在山凹里,又被積雪掩藏,若不是封旭對這一帶十分熟悉,定找不到這裡。
封旭抱著謝曼安到破廟裡,手腳麻利地在破廟裡找到他藏的柴木,升起火來。
天寒地凍時,生起的火比光還要明耀。
封旭將外衣也脫下來,抱住謝曼安凍僵的雙腿。他皺眉看著謝曼安裙子上的血水,頻頻去摸她的脈。
微弱的脈搏證明女人還活著。
可是這情景實在不樂觀。
封旭扶著謝曼安靠著他烤火。見她身上逐漸暖和些了,他說:「你能聽見我說話嗎?這地方離小鎮還遠,沒大夫沒熱水。你要是想活命得自己醒過來。」
封旭話音剛落,謝曼安痛苦地嗚嚕了一聲。她本是靠著封旭,卻疼得身子向下滑。她在昏迷中雙手護著自己的肚子。
又是一陣彷彿被撕裂的疼痛毫不留情襲來,她虛弱地叫了一聲,睜開眼睛來。
「命真大……」封旭嘀咕了一句,扶著她躺下來。
謝曼安明明身上冷得厲害,可是此刻滿頭大汗。她哼哼唧唧地叫著,失血過多讓她聲音微弱。
封旭目瞪口呆:「你不會是要生了吧?」
謝曼安沒有力氣回答他。
封旭轉頭,從破壞的窗口往外望,在心裡思量著帶她回鎮上生產可否來得及。
答案是否定的。
帶著她回到鎮上,最快也要明天中午。她這吊著一口氣,沒了火堆,走在雪地里……
封旭正思量著,手腕突然被謝曼安握住。
垂死的女人竟有這樣的力氣。
「救救我的孩子……」謝曼安顫聲。
封旭也想救,可他怎麼救?!
謝曼安嘴唇顫了顫,封旭低下頭湊近去聽。她說:「用、用刀……剖開我的肚子……」
封旭下意識飛快搖頭,他安慰:「沒到那步。不就是生孩子……」
封旭心裡七上八下,卻用堅定的口吻說:「這裡離小鎮太遠,帶你回去來不及。我們試著把他生出來。」
他飛快褪去謝曼安的裙褲,然後墊在了她身下。
封旭心裡也慌著,他硬著頭皮看了一眼,在一片血水裡看見孩子已經漏了頭。
接下來他要做什麼?
封旭心頭狂跳,他盡量回憶嫂子生產時的事情,卻發現大腦一片空白。他只能語言安慰:「我看見他了,你再努努力。」
可是謝曼安一點力氣也沒有。
封旭回憶了一下,記得嫂子生產的時候,母親往屋裡送過吃的。這個女人流了這麼多血,可能沒力氣了。可是這裡哪有吃的?
他明亮的眸子轉來轉去,突然有了主意。他取出匕首,在自己的小臂上劃了一刀,然後將傷口對著謝曼安的嘴,讓鮮血流進她口中。
謝曼安意識渙散間本能地吮了些熱血。
不久后,她重新睜開眼睛。
封旭鬆了口氣,他說:「你再試試!」
謝曼安張了張嘴,封旭又趕忙湊過去聽。謝曼安虛弱地顫音:「拽出來……」
眼淚從眼角流出來,流進鬢髮里。謝曼安心裡明白自己生不出來了。
封旭深吸了一口氣,對謝曼安笑了笑,說:「不怕不怕,我能生出來!」
謝曼安盡量配合著。孩子從她體內脫離的那一刻,她顫聲:「怎麼沒聲音,他、他……他還活著嗎?」
封旭沾滿血的雙手捧著早產降生的嬰兒,他在嬰兒的屁股上拍了一巴掌。
嬰兒的哭聲,讓謝曼安一瞬間熱淚盈眶。
同時讓封旭也唏噓不已。他會生孩子!
「給我看看……」
封旭看著相連的臍帶,又去找匕首,這才發現匕首不知道何時掉進了火堆里。見來不及,他直接低頭用牙齒將臍帶咬斷,然後將嬰兒送到謝曼安的懷裡。
他看著全身是血的母子兩個,頗為感慨。
他用樹枝將掉在火堆里匕首撥出來,然後在火堆里添了不少柴木,讓火燒得更旺一些。
封旭心裡明白這母子兩個能不能活下來還是未知數。
孩子生出來之後,謝曼安竟然沒有昏死過去。她讓兒子趴在她懷裡,她睜著眼睛感受著母子相貼的天倫。
許久之後,她甚至掙扎著想要坐起來。封旭趕忙幫忙。
謝曼安的臉上沾滿血水與淚水,她望著封旭,求他:「求您帶他走。」
「這些也都給你!」封溪將懷裡的糖全塞給了哥哥,她跳下院牆,往屋裡去。
「除非……」封旭欲言又止。
老四封嵐年紀還小,什麼也說不出來只在一邊傻樂。
封家在小鎮上的地位越來越重。所有人都以為封家會一直留在小鎮上,可封岌卻突然提議舉家離開。
謝曼安也不知道是不是因為早產,她奶水實在是太少,只幾滴。封旭思來想去,決定帶她回家。
有些情,於朝朝暮暮中烙在心上。
八年後。
封旭在封岌面前打了個響指,道:「不是讓你照顧妹妹。」
晚上,只他們兩個人的時候,封旭還在抱怨:「本來我挨一頓打就行,你非要把事情搞得複雜……」
「嘉屹。」封旭看過來,「過來看看妹妹。」封岌收起思緒,走上前來,看向父親懷裡的妹妹。
院子里,父親正在做一把□□,母親和伯母坐在一起包餃子。
謝曼安小聲地哭訴:「早產,沒有奶水……」
謝曼安說:「您睡床上來吧,地上不舒服。」
封旭笑笑,道:「你還是先餵奶吧。」
謝曼安眼中毫無生機。她啞聲:「求您將他帶去善堂……」
當日謝曼安從馬車上被推下來,身上受了不少傷。淤青遍身。
大哥又出去跑生意了,四弟在學堂讀書。至於三弟,他在家裡舒舒服服地睡大覺。祖父祖母、伯父伯母也都還健在,今日是集市,他們出去買東西了。
封旭看向她。
封旭眼珠子飛快地轉動了一圈,然後連連搖頭,道:「誒誒,你不用做牛做馬更不用以身相許!」
封旭明白這女人是在交代後事了。
「嗯嗯。我看行。」封旭連連點頭,「所以你得活下來。」
謝曼安愕然望向他,她自然知道封旭是為了讓她們母子留下來,故意這麼說,她心裡一暖。
在封旭父親又要打封旭時,她急急衝上去,大聲說:「孩子不是他的!是他好心救了我們母子!」
許久之後,他又聽見了身後女人的哭聲。他問:「怎麼了?」
謝曼安搖頭:「您誤會了。我沒有帶著孩子賴上您的意思。只是我們母子皆是恩公所救。您是這孩子的救命恩人,他承了您的姓氏是理所應當。」
謝曼安嚇得一哆嗦。
「岌。」她說,「側看岸旋轉,白浪若山岌。岌嶪之貌。」
謝曼安低著頭,喃聲:「我不想讓恩公擔上惡名。一就是一,二就是二。」
謝曼安哭著說:「若我能撿回這條命,以後給恩公當牛做馬。」
——謝曼安正在生產。
封旭買了葯回來,央嫂子幫忙給謝曼安上藥。嫂子瞪他,讓他自己的事情自己做。
謝曼安抬眸望過來,說:「等我身體養好了……」
「溪!」封旭用力在謝曼安的臉上親了好幾口,「兒子是山,女兒就是水唄!我現在也識字是文化人了!」
他轉身走過去,扯了扯傷口,將血滴進嬰兒的口中。
嬰兒也在小聲地哼哼唧唧。
謝曼安眼神一黯:「我沒有夫家。」
封旭聽不懂她文縐縐的話,問:「姓什麼?」
謝曼安苦笑:「我也沒有娘家了,我沒有姓氏。」
封旭沉默了。他隱約猜到這個女人恐怕和夫君……他又笑著說:「那孩子可以跟你姓啊!我送你娘家。」
封旭的母親皺眉站在門口。
封旭的母親一直沉默著,她這個時候才開口:「進屋說話。別在院子里吵鬧。」
封旭將女兒小心翼翼放進封岌懷裡,讓他抱著。封旭道:「嘉屹,你有妹妹了。」
封旭突然就抱住了謝曼安。
封旭轉頭望向自己的小臂,傷口還在滲血。他心想自己上輩子可能欠了這對母子。
院子里的一家人面面相覷。
封旭臉色極其難看。謝曼安當初生封岌的情景總是浮現在他眼前。
夏日的暖陽照在封岌的臉上。他立在庭院里,和封家其他人一樣望著產房的方向。
「我這個樣子,沒什麼可擔心的。我也完全相信恩公的人品。」謝曼安道。
封旭長長舒了口氣。
「酥酥,是誰來了?」屋裡傳來女人的問話。
罷了。
封旭在謝曼安的臉上親了一下,才抱著女兒出去。
封旭一咬牙,開始編瞎話:「她……她是個寡婦,我這不是怕家裡人不接受她嘛,所以說孩子是我的……但是我喜歡她啊!我非她不娶!你們要是不准她進門,我就帶著她私奔!」
封旭瞥了她一眼,道:「孩子有名字嗎?」
封岌點頭,道:「我會照顧妹妹。」
謝曼安遲疑了一下,反而問:「恩公姓什麼?」
謝曼安亮著的眼睛又暗下去,心下也無助。她除了一身傷,身上什麼也沒有,沒法去買奶水……
封旭嘆了口氣,道:「除非你說這個孩子是我的。」
謝曼安親了親女兒的小臉蛋,說:「抱出去給爹娘兄嫂看看。」
到了封家,謝曼安才知道封旭為什麼連連嘆氣。
「好你的混小子!平日里遊手好閒為非作歹也就罷了!竟干出這麼不要臉的事情!竟敢禍害姑娘家!看我不打死你!」封旭父親又從柴木堆里抽出一條木條,朝封旭的身上抽。
封岌十三四歲時,手下已經有了很多兵馬。在這個亂世,手裡有兵是本事。
封岌不明所以地抬頭望過來。
謝曼安轉頭望向窗口。原來已經是夜裡了。
封岌沉默了很久,才吐出兩個字:「肉麻。」
好在這次產程很順利,謝曼安沒怎麼遭罪。
他低眸,望著七歲的寒酥。
並且給她遞了一塊糖。
封岌轉頭望向隔壁院落,唇畔攀起一絲意味深長的笑意。他說:「是嗎?那我去拜會拜會。」
他轉過頭來瞪了謝曼安一眼,在責怪她多嘴。
謝曼安對他微笑著,眸底生春。
封岌這個親哥,卻立在一邊一言不發,目光深沉地望著剛出生的妹妹。
封旭一夜未眠,時不時看看母子兩個的狀況。他十分擔心母子兩個突然一命嗚呼。
——這一次,他一定要保護好妹妹。不僅是妹妹,他還保護好祖父、父親、伯父、伯母,讓一家人都平平安安。
封旭有些尷尬,他轉移話題:「等你好些了,我送你回你夫家!」
「你就走?」封旭接話。
封旭的父親拿著木板往他身上招呼,板子被打斷。封旭的兄長封朝為人穩重,以前每次弟弟挨揍他都要去勸,今日也板著臉袖手旁觀。
兩年後,封旭又一次在夜裡往謝曼安臉上親的時候,他突然驚醒。四目相對,他愣愣望著身下的謝曼安。
他轉過身去,背對著謝曼安避嫌。
謝曼安便說:「孩子叫封岌。」
封旭皺著眉,為難地說:「但是……我嫂子是個潑辣的性子。我突然把你們帶回去,她不一定願意……」
(四)
謝曼安靠著封旭的肩睡著了,即使沉睡時她也牢牢將孩子抱在懷裡。
謝曼安溫柔地望著兒子。昨天,是她人生最灰暗的轉折日。而今日,她抱著新生命開始新的人生。
封朝先回過神,沉聲問:「到底怎麼回事,你給我說清楚!」
「哥,給你吃!」封溪坐在院牆上,往哥哥嘴裡塞糖果。
許是因為封旭幫謝曼安生產過,對外又扮演著恩愛眷侶,所以封旭照顧謝曼安時便沒了男女之防,給她擦藥、為她處理傷口,甚至是幫她洗澡。
老三封岸點頭附和。炎炎夏日,他竟穿著小棉襖。頭幾年他母親生病時,他學著書中卧冰求鯉,不小心掉進河水裡,大病了一場,從那之後極懼寒。
天無絕人之路。風停雪歇,天亮了,艷陽高照,溫暖得猶如春日。
謝曼安擰著眉,想推開他,又怕吵醒他……
他搖頭:「別交給我。我沒奶,養不過他。你得自己活下來,你兒子才能活。」
封旭回頭看了一眼火堆,他一咬牙將身上的衣服全脫下來,披裹在母子身上。然後他彎腰去脫褲子,將身上的兩層褲子也脫下來套在謝曼安的腿上。
封旭瞥一眼她的衣服,知是有錢人家的千金。他笑:「我的千金大小姐,你說什麼玩笑話?如今哪兒哪兒都在打仗。善堂是什麼東西?咱們大荊除了京城,別的地方都沒有!」
所以後來每一夜封旭在夢裡挪過來在謝曼安臉上親的時候,謝曼安也只能硬著頭皮承了。
謝曼安突然想到赫連榮說的名字。
封旭隨意一掃,愣住,問:「你還在流血?」
夜裡,封旭像個八爪魚湊到謝曼安身上的時候,謝曼安懵了。她轉頭望向封旭,確定他是睡著的,所以只是睡夢裡無意識的舉動……
謝曼安眨了眨眼,垂眸望向懷裡的孩子,心下一片凄涼。她喃聲:「要是我能活下來,以後要建好多善堂。」
「阿娘,是隔壁的大將軍!」
她盡量不讓眼淚掉下來。她不願意再為過去掉眼淚。
「做真夫妻吧。」封旭認真道。
謝曼安惶惶望著他,眼淚中是言語不能道的感激。
封旭卻轉頭望向窗口。窗扇早已破,風雪灌進來。他站起身,走到窗前張開雙臂,用身體來擋風雪。
封岌的名聲越來越大,隱隱有了少年戰神之稱。
如此,他身上便只剩了一條貼身的短褲。
封岌冷峻的面容浮現罕見的溫柔。
封旭想了想,最後確實睡在床上。
他不知道嬰兒能不能喝血。可鮮血至少是熱的。總好過一直餓著。謝曼安也被他這舉動驚了,無措地望著懷裡的孩子。
大堂哥馮岩說:「咱們哥兒幾個終於有妹妹了!」
封旭的人品確實可以信任,可他到底是氣血方剛的十七歲。
封旭長舒一口氣,道:「你們母子命真大。」
(五)
謝曼安小聲地哭:「冷……」
「我們的女兒。」謝曼安柔笑著,「叫什麼?」
小鎮平平安安,家人沒有在那場戰事中死傷慘重。畢竟當年帶兵血洗小鎮的北齊將帥已經死在封岌刀下。
謝曼安蘇醒過來。
木條打在封旭的胸膛,立刻皮開肉綻。
封岌叩響隔壁的院門,一個小姑娘打開了房門。她亮著眼睛仰望著封岌。
封旭一言難盡地看著她,說:「一根筋!」
對於封岌立志滅北齊之事,封家老老小小都很支持。
無關風月,只是最純粹的安慰。
封岌的視線從妹妹身上移開,望向草木葳蕤的庭院之中。
「別擔心。興許等天亮了,你就有奶水了。」封旭安慰。
鮮紅的血粘在他的唇上,異常詭異。
封旭又搖頭:「沒有。寺里的和尚尼姑也都餓死了。」
封旭收了臉上笑,突然嚴肅起來:「嘉屹,就算爹娘又有了別的孩子。可我們以前怎麼待你,以後也會怎麼待你。對你的關心不會少,你依然是我們的心頭肉。」
最要命的是,封旭睡醒之後完全不知道自己夜裡幹了什麼。
封岌立在牆外,吃了妹妹餵過來的糖。
封旭身懷六甲的嫂子牽著六歲的孩子站在一邊,臉上的表情也不好看。
「不滅北齊,永無寧日。」封岌道,「我們不能坐以待斃。」
封旭收拾床榻,他將床留給母子倆,自己打地鋪。
封旭的父親手裡舉著木條,動作停下來。
這個意思?
火堆熊熊燃著,溫暖一點一點傳到謝曼安凍僵的身體。
封岌帶著封家所有人離開,開始以一種可怖的速度招兵買馬,創下了一場場戰勝北齊的戰役。
謝曼安彎唇,對他笑。
(三)
封旭嘆了口氣。
謝曼安重新眼巴巴地望著他。
「封,封王的封!」
謝曼安眼中浮現彷徨:「那、那送去……尼姑庵、寺廟……」
謝曼安亮著眼睛望著他,連連道謝。
謝曼安愣了一下。她突然不知道該如何報答封旭的救命之恩。她總不能一直拖累他,可她該怎麼報答他的恩情?
不管命運的齒輪發生了怎麼微妙地移位,他們總會相遇。
「哥,咱們隔壁搬來了新鄰居。」封溪說,「是從京城來的一家!」
封旭抱女兒出去,立刻引得一家子圍上來逗弄。
封旭立刻瞪謝曼安:「閉嘴!」
「我嫂子馬上要生二胎了。讓我嫂子分一點奶水喂我乾兒子。」封旭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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